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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策藏]对不起，您焦点的用户已经重生
作者：斛斯扇

文案
每天在战乱洛阳浪得飞起的人头狗，不，人头叽叶泉，某天忽然发现自己的剑三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款恋爱攻略RPG游戏。
叶泉表示，我不要妹子，我要人头。
系统劈了一道雷下来，泡不到妹子，你休想重新满级。
程蔚川邪魅一笑：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怎么让你的剑三变回去。
叶泉一扭头：我这就去泡妹子！
（又是一个脑洞大开的蛇精病系列w全息化注意）
温柔腹黑军爷X炸毛傲娇二少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游戏网游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泉，程蔚川 ┃ 配角：路归辰，断情，唐欲晚 ┃ 其它：江湖指南


　　☆、第 1 章

　　叶泉上线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稻香村的出生点。
　　开玩笑，昨天又不是攻防的日子，自己肯定是在战乱洛阳下线的。
　　就算不是，也绝对不可能是在稻香村啊！
　　他开始思索自己今天登陆游戏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对，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这一走，又发现不对了——
　　身上这套衣服不是新手的初始装备吗？
　　老子的595套装呢？！
　　系统你给老子吐出来！
　　叶泉抓狂了，一身极品装备居然不见了，这是被盗号了吗？可是，盗号的难道还能技术高超到把他的等级洗回一级……慢着，他的等级怎么变成一级了？
　　“郭大侠你是在整我吧——！”稻香村里一声哀嚎，穿透九霄。
　　叶泉重新登录了几遍又研究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离奇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他，一个PVP浪子，笑傲洛阳茶馆，睥睨大漠楼兰，横扫丝绸之路，屠遍全服浩气的极道魔尊，风一般的少年叶泉，在这个游戏世界里，重生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重新开始的、长达九十级的刺激又美妙的探险之路。
　　叶泉站在阿诛面前，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呵呵，剑网三真好玩。
　　叶泉表情麻木地对阿诛挥手打招呼的时候，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厄运并没有到此结束。
　　阿诛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的那样递给他任务卡，而是面颊飞上两抹嫣红，微微低下头，双手在背后绞啊绞，娇羞万分地、扭捏地说：“这位英俊的少侠，为何出现在此地？”
　　哎？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叶泉嘴角抽了抽：“你正常点。”
　　阿诛恍若未闻，随着她话音落下，三道光闪过，叶泉眼前悬浮着三个闪着粉红色泡泡的选项图标。
　　选项1，在下经商路过此地，见姑娘貌美如花，不由停下了脚步。
　　选项2，在下寻侠路过此地，见姑娘貌美如花，不由停下了脚步。
　　选项3，在下行医路过此地，见姑娘貌美如花，不由停下了脚步。
　　我擦，这有区别吗？
　　什么时候剑三变成这种靠选项刷好感度的恋爱RPG游戏了？
　　最重要的是，这每个选项加的好感度应该是一样的吧！设计者能不能用点心啊！
　　叶泉左看看右看看，决定还是打怪升级，他走到不远处的野猪群里，动作利落地用系统赠送的轻剑捅死了一只。
　　没有经验？
　　再捅一只。
　　还是没有？这不科学！
　　把野猪全都捅死了之后，叶泉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阿诛面前。
　　好吧，虽然我对姑娘你没兴趣，不过……
　　阿诛重新说了一遍台词，选项再度跳出，叶泉面无表情地点了第二个。
　　“谁！谁在调戏我的女人！”
　　手刚放下去，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随即阳宝哥头顶冒着绿烟，手里拿着把铁剑出现在了阿诛身边。
　　“等……”叶泉连忙伸手护住了头，无奈阳宝哥等级太高，一剑就刺穿了他的手臂。
　　您已身负重伤。
　　叶泉欲哭无泪地躺在出生点的小水池旁边：“怎么不听人解释啊……”
　　还能不能好好玩游戏了。
　　说实在话，这三个选项看起来完全没有半毛钱的区别，叶泉觉得自己一级没升就被困在了摇篮里，绝对不是因为智商问题。
　　复活了以后，阿诛和阳宝哥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叶泉站在那三个选项前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时，叮的一声响起，有人千里传音给他。
　　叶泉凝神细听，是森罗的声音：“叶子，哪儿呢？过来劫镖啊。”
　　叶泉可算找着了诉苦的对象，正要跟他说说自己惨痛重生经历，又是三道光闪过，三个选项浮现出来：
　　选项1，不去了，我有点事。
　　选项2，我有个任务怎么都做不过去……
　　选项3，马上就来！
　　什么情况？我就不能痛痛快快的用自己的语言跟人交流吗！叶泉想把选项都关掉，但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好友列表和千里传音的功能键。
　　好的么，现在连聊个天都得遵循恋爱RPG游戏的规则。真棒。
　　叶泉想选3，然而他这个可怜的等级根本就出不了稻香村……
　　于是，眼一闭，丧权辱国地选了2。
　　森罗的回复很快传来：“啥任务还在稻香村做？带小号？做不过去你不会换一个么！哎呀妈呀，这个丐帮敦我！不说了，我隐身跑了先。”
　　叶泉头顶亮起了一盏灯泡：对啊，干嘛不换一个任务做！
　　他走到阳宝哥面前，果然也跳出了三个选项：
　　选项1，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选项2，我刚才好像听到那边那个姑娘在喊你的名字呢。
　　选项3，在下偶然路经此地，发现那边有位姑娘甚是美貌……
　　叶泉手一抖，当机立断地点了2。
　　阳宝哥冲他笑了笑：“多谢少侠，我这就过去。”
　　系统提示，您已升到2级。
　　阳宝哥转过身，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递给他一个东西：“对了，看你的样子是要下山闯荡江湖吧？我这里有点东西送给你，你以后说不定会用得上，一路顺风！”
　　叶泉接过来一看，上品止血散。
　　他冷静地向后一扬手，扔掉了这个并没有什么用的玩意。
　　被丢出去的药包没有落到地上，在半途中就撞到了障碍物，发出一声细微的磕碰声，药包被撞散了，药粉撒了一地，又被风吹到了空中。
　　叶泉转过头一看，冤家路窄。
　　头上顶着“武林天骄”称号的蓝衣将军身披铠甲，身后的武器熠熠闪光，冷着脸看了看□□骏马被药包击中的脖子，又转过头来看向叶泉。
　　这匹马被那东西砸了一下倒没什么感觉，只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
　　将军却黑下了脸，不怎么友好地瞪向了叶泉，这一看，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困惑起来：“小疯鸡？你怎么在这？”
　　叶泉呲牙咧嘴地冲他挥挥手中的豁口剑：“程蔚川！谁允许你那样叫我了？”
　　

　　☆、第 2 章

　　程蔚川仔细打量他一番，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穿着这衣服……突发奇想要来个忆苦思甜稻香村一日游吗？”
　　叶泉：“你才稻香村一日游！你全家都稻香村一日游！”
　　程蔚川跳下马来，兴致勃勃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感叹道：“你这衣服是杂货商那买的么？还真像那么回事……哎，你怎么不理我啊？平时我一叫小疯鸡，你就扑上来鹤归我，今天怎么这么乖？”
　　“老子要是能鹤归早就归死你了！你这只蠢狗……”叶泉话说到一半，忽然见眼前三道光闪过！
　　不是吧？
　　还能不能和人正常交流了我？
　　叶泉心塞地看着面前跳出来的三个选项。
　　选项1，和你无关。
　　选项2，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选项3，我今天一上来发现自己等级变回1级了，装备什么的也都没了……
　　打死他也不会在这个死人面前示弱，叶泉哼哼着将手指伸向选项1，伸到半途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第二个。
　　“哦，我来带徒弟算卦，她满级了才知道自己还没算过。”程蔚川停下了脚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今天……不太对劲。”
　　叶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后退，又想起现在自己既没入阵营又没满级，他没法攻击自己，便硬邦邦地站在了那里。
　　这时，程蔚川身后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师父，我刚飞过来，在哪里呀？”
　　叶泉循声看去，来者是个浑身穿着粉嫩嫩衣服的小七秀，她似乎没有入阵营，背上的双剑垂着两簇红色的羽毛剑穗，煞是好看。
　　程蔚川见她走过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姑娘的身高还不到他肩膀，体型小巧玲珑，但却是凹凸有致，身姿曼妙。
　　接着，就听程蔚川开口道：“秋儿，你怎么这么慢？”
　　秋儿咯咯笑道：“半路上没气力值了呀，我打坐的时候忽然一群小怪冲上来，我云裳心法又没有群攻，打了半天呢。”
　　“哎，那你怎么不叫我。”程蔚川道，“来，我带你去找余半仙算卦。”
　　“好，在哪里？”
　　“上马吧。”程蔚川风度翩翩地伸出了手臂，扶着秋儿踏上马镫，川利落地将她送上了马，又牵过了马缰，对着叶泉摆了摆手：“先走了啊小疯鸡，下次洛阳见。”
　　叶泉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对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秋儿：“师父师父，你也上来嘛。”
　　程蔚川：“我家沙沙会累的。”
　　“怎么会！师父你在说我重？”
　　“没有……是我的枪太重。”
　　“嘿嘿……”
　　叶泉撇撇嘴，转身向山下走去，继续寻找下一个任务。
　　又做了几个任务，叶泉顺利地升到了五级，新的招式解锁，同时上方的功能栏里出现了一个“江湖指南”的图标。
　　难道说随着升级的过程，那些消失的图标和功能会渐渐回来吗？这样是不是一路升级下去，很快就可以和人正常交流了？
　　叶泉点开了江湖指南。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在他面前渐渐浮现，只见这人一身飘逸道袍，眉目俊朗，面色清冷，周身缭绕着若有似无的仙气，颇有主角光环的模样。
　　“郭大侠！”叶泉脱口喊道。
　　天啊，瞧瞧他召唤出来了什么。
　　“我不姓郭。”机械的声音响起。
　　“哦对，我忘了，你在游戏里姓沈……”叶泉兴奋道，“沈大侠，你是来给我当人形跟宠的吗？嚯——！好帅啊！你能帮我打怪吗？能给我个玄晶吗？”
　　按了一个键就召唤出NPC剑灵什么的，这简直太帅了。
　　一个大招秒全场什么的，完全不是梦！
　　叶泉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账号重生的痛苦，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眉开眼笑，简直想立刻跟他组队飞到竞技场浪一浪。
　　“叶公子，请注意您的语速，语速过快我将无法辨认。另外，我姓江。”
　　“咦？”叶泉一愣，“你不是沈大侠吗，怎么会姓江？你叫江什么？”
　　“江湖指南啊。”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叶泉感觉自己好像从一个NPC的表情里读到了“嫌弃”两个字。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您的升级助手，您可以在这里进行游戏相关攻略的查询和参数设置。现在您可以重置称呼，请问您是否满意‘叶公子’这个称呼呢？”江湖指南一板一眼地问道。
　　“呃……不要叫这个。”叶泉想了想，两手叉腰，十分霸气地跳到旁边的石头上以便营造居高临下的气势，狂笑道，“叫我全服最帅的叶泉大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幼稚。”
　　“你说什么！”叶泉顺手拍了他一下，手掌却径直穿过了那半透明的身体。
　　打也打不中，NPC果然都是开挂的存在……
　　江湖指南一脸“我什么都没说”的表情继续道：“称呼设定失败。现在为您介绍您目前的升级系统，如您所见，请尽量考虑到每个任务交接人的心情，选择最合适的选项来提升经验值，选择错误角色将会重伤。”
　　“这不是剑三！我一定是穿越了，我原来的装备呢？战阶呢！”
　　江湖指南目不斜视地流利道：“请问您玩这个游戏多久了呢？”
　　“我？”叶泉挠了挠后脑勺，“两年多？”
　　“这么久了还没找到情缘，活该你穿越。”
　　“你说什么！”叶泉暴怒，立刻提起了拳头，再次击中了一团空气。
　　江湖指南依然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说，请您加油升级。顺带一提，满级所需条件很复杂，关于游戏的更多信息将随着您的等级提升逐渐开放查询，祝您玩的愉快。”
　　“那如果我满级了以前的装备和称号都会还给我么？”
　　江湖指南咧嘴一笑：“当然。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快去写作业吧，小朋友。”
　　说罢，又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喂？喂！”叶泉恨恨地踢飞了一颗石子，“老子早就成年了好不好！烦人，我要求换一个人来当我的升级助手！”
　　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更换失败。”
　　“靠！”叶泉气愤地又踹了一脚，不料失足跌下了石头，直接滚到了地上，只听嘎嘣一声，脚踝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这真是倒霉到家了！
　　叶泉抱着脚嗷嗷直叫。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一日游还没完了？稻香村有那么好看吗？”
　　不会吧……
　　叶泉万念俱灰地抬起头，程蔚川牵着马正站在旁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第 3 章

　　天啊，这种全身新手装备，不能与人交流的状态被自己的死对头看到已经够丢人的了，这下摔伤了脚还被他撞见——不行，绝对不行，赶紧想个理由逃跑。
　　然而我现在连神行千里这种15级的高级跑路技能都不会啊！叶泉欲哭无泪地想。
　　选项们兢兢业业地跳了出来，叶泉左右看了看，还是选择了第一个转移话题的回答：“怎么就你一个人了？你徒弟呢？”
　　“哦，她想起来今天大战还没打，就直接飞去接任务了。”程蔚川低下头看了看他的表情，“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直冷冰冰的……话说，你坐在地上干嘛？”
　　那你怎么还不走啊！去大战啊！在稻香村转悠什么啊混蛋！叶泉咬牙切齿地想。
　　显然，选项里不会给他说出自己心声的机会。
　　还没等他看完这次跳出来的选项，程蔚川忽然皱起了眉：“你是不是摔到了？需要帮忙吗？”
　　不！赶快走开啊！
　　叶泉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结果正好挥到了刚弹出的第一个选项。
　　只听自己的声音泫然欲泣地说道：“我的脚好像摔伤了，好疼……”
　　我擦嘞！
　　不带这样的啊！
　　还没看清楚选项是啥呢！
　　我恨RPG游戏……叶泉现在十分想两眼一闭就在旁边的巨石上一头撞死，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赶紧死了回营地也比现在这尴尬的场面强啊。
　　但他并没有撞到那块巨石上，而是直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嘶……”正好蹲下身来的程蔚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撞倒，倒吸一口冷气，“干嘛啊小疯鸡？”
　　“……”程蔚川还算好的，叶泉正好撞到了他坚硬的胸甲上，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看。”程蔚川掀开他的裤腿，看了看红肿的脚踝，面色有些忧虑，“好像是脱臼了，还能站起来么？……啧，你没事吧，叶泉，叶泉？看着我的眼睛，别晃。”
　　叶泉眼前的世界好不容易刚清晰了一些，又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程蔚川见他半天没反应，二话不说地直接把人抱起来上了马。
　　这时，叮的一声，系统提示，您已升到7级。
　　什么鬼！
　　这也有经验啊？
　　叶泉晃了晃脑袋，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选项了，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第三个。
　　叶泉：“你别管我。”
　　程蔚川闻言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马缰一甩，里飞沙四蹄飞扬，风驰电掣地顺着山路跑了下去。
　　太丢人了。
　　玩了这么多年的剑三，还从来没有上过敌人的马。
　　更没有被一个每天在大小攻防战场跟自己掐得死去活来的武林天骄抱在怀里过！
　　叶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打算说点什么，想了想自己现在讲话完全没用，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奋力地挣扎了一下，打算以行动代替语言，直接跳下马去。
　　程蔚川：“别动。”
　　嗯？
　　你说别动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叶泉继续挣扎。
　　程蔚川：“你再动一下，我把你那只脚也扭断。”
　　这是无耻的威胁！
　　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泉识趣地安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再度出现的选项，犹豫了一下，选了第三个：“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最近的主城找个大夫把你的骨头接上。”程蔚川回答，这时正好走到了出村的路口，他放慢速度分辨了一下方向，拽了一下马缰，往写着扬州的路牌那里去了。
　　叮。系统提示，您已升到8级。
　　叶泉认真思考了一下，既然这两次升级都是在和程蔚川对话的时候出现的，那就说明和玩家对话时选择了正确的选项也会有经验值。
　　既然如此，那为了升级，接下来就选择对他态度好一点的选项吧……
　　才怪！
　　叶泉：“我自己失足摔伤，与你无关，你走吧。”
　　虽然这显然不是他的语气，但这已经是选项里最贴近他心声的一项了。
　　事实上，他现在只想扯着这只蠢狗的耳朵怒吼：“谁允许你碰老子的腰了！谁允许你和我双人同骑了！有本事给我滚下马来我们打一架啊！”
　　程蔚川一路策马到了扬州城门口，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停了下来：“师父！”
　　“哎？”断情正入迷地围观广场上一个走位风骚的道长和各种治疗职业PK，道长的剑快得如同一阵旋风，嗖嗖嗖地就把一群奶妈都送去喝茶了，看得断□□罢不能。
　　程蔚川跳下马，一手伸过去示意叶泉扶着他下来，对着断情扬了扬下巴：“师父，正好，你会接骨吧？帮他看看，他的脚腕可能脱臼了。”
　　断情抚了抚一头黑亮长发，伸手到腰间抽出三枚银针，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是只小二少啊？来，花谷就数我接骨手艺最好，你算是找对人了。”
　　叶泉拍掉了程蔚川伸来的手臂，直接跳了下来，结果好死不死地伤脚狠狠落地，当即腿一软——
　　“小心点啊。”程蔚川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了他向后倒去的身体。
　　叶泉无语地看着跳出来的选项。
　　三个一模一样的“谢谢”。
　　这你让我选个毛？
　　江湖指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啊，好像系统出了点问题，你先玩着，我修一下。”
　　能不能靠谱点！
　　为了升级，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叶泉不怎么真诚地说道：“谢谢。”
　　程蔚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叮，您已升到9级。新技能已自动领悟。
　　断情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端详了一会他的脚腕，收起了银针，闪电般出手，咔吧一声，骨头接好了。
　　“嗷——！你想痛死老子啊！”叶泉惨痛地嚎叫了一声。
　　三个一模一样的选项再度出现。
　　“赶紧修啊！”叶泉对着右上角的功能栏吼了一声，然后表情不自然地说，“谢谢。”
　　“嗯，不客气，一千金。”断情伸出了右手。
　　叶泉：“……”
　　程蔚川：“我身上没带着，回头寄给你，谢了师父，你继续跟人切磋吧拜拜。”
　　断情抛给他一瓶药：“这是赠送的，外敷消肿止痛，过两天就好了。徒儿，你可莫要赖账，十二个时辰内金子不到账，我就去把你仓库的皇竹草全扔了。”
　　程蔚川：“……守财奴。”
　　断情重新抽出了银针，俊秀的眉毛蹙了起来：“逆徒你说什么！看我不把你扎成哑巴！”
　　程蔚川眼疾手快地将叶泉拉上里飞沙，飞快地跑远了。
　　

　　☆、第 4 章

　　里飞沙一路跑到了再来镇旁边的稻田才停了下来，叶泉立刻就想要跳下马来，被程蔚川拦住了：“别动。”
　　叶泉不解地看着对方潇洒地翻身下马，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将刚才那瓶药倒了些出来抹在伤处，动作轻柔地沿着红肿的地方揉搓着，以便药膏尽快渗透。
　　叶泉一时没有动作，低下头看着程蔚川的动作。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那人挺直的鼻梁和纤长的睫毛，他的神情很专注，仿佛正在干着什么非常精细的工作一样，容不得半点疏忽。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叶泉的脚腕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方。
　　毕竟这里等闲也不会有人触碰，即使有，也都会立即被他甩开。
　　然而，现在那里传来陌生的人体温度，却意外地并没有引发他生理性的不适。
　　大概是因为这只蠢狗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点的缘故？
　　又或者，是因为药膏的效果极大地缓解了他的痛楚。
　　叶泉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用乘龙箭射死过他的人，被他的风车转回过复活点的人，好巧不巧每次攻防战都在同一个地图里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温柔细心地帮他治伤上药。
　　这种感觉真是……
　　好！讨！厌！啊！
　　简直想立刻飞升九十级拿回自己的装备砸他一脸鹤归！
　　居然抓着本大爷的脚腕！跟你很熟吗？很熟吗？谁允许你碰老子了！
　　正当叶泉在脑海里把眼前这个人按倒在地上胖揍了一百遍的时候，程蔚川收起了药瓶，呼出一口气道：“好了……喂，你发什么呆？”
　　叶泉猛然回神，选项又跳了出来，他开始认真观察三个选项描述，这时，程蔚川又道：“你今天真的特别安静，不对劲啊……是发生了什么吗……”
　　叶泉看到他抬起手来，似乎在操纵功能面板，紧张得浑身得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
　　我的个大庄主啊保佑他这个动作一定不要是查看人物属性啊！
　　程蔚川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又揉了揉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叶泉：“小疯鸡，你……为什么你变成九级了？这个游戏还带掉等级的？”
　　“……”好吧，反正他都看见了，叶泉自暴自弃地选了一个很诚实的选项，开口道，“我的剑三……好像哪里不太对。”
　　“客户端出问题了？”程蔚川摸了摸下巴，很快又否定道，“不是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是游戏里禁止你自由说话么？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但是，为什么等级会变成这样？你的装备呢？”
　　叮，您已升到10级。
　　随着这声系统通知，江湖指南的身影在虚空中浮现了出来，而视线左上角又多出了一个功能键，是一本摊开的书的标志。
　　这个是？
　　江湖指南伸手指了指那个图标：“恭喜您成功开启新功能，存储游戏进度和读取存储档案。在今后的游戏进程里，如果您担心攻略失败造成等级回落，可以通过存档的方式避免损失。”
　　这简直就跟单机恋爱攻略游戏一样了嘛！是不是二十级的时候还会给我开启一个查看女主角好感度的功能啊！混蛋。
　　……不对，等等。
　　等级回落？
　　叶泉深吸一口气。
　　“江湖指南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等级回落！”
　　江湖指南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一套标准待机动作之后，说道：“脾气这么差，难怪玩了两年都没情缘。”
　　“你说什么！”叶泉气得鼻子都歪了。
　　程蔚川半天不见他回话，伸出五指到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如果不能自由说话的话，那你现在所有的回答都是系统设定的？”
　　江湖指南嗖地一声不见了，叶泉咬牙切齿地点了第一个选项：“对！”
　　程蔚川忍笑道：“你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条件，中了郭大侠的诅咒才变成这样的啊？我明白了，你会出现在稻香村，就是因为等级掉回去了……等等，那你怎么升的级？”
　　叶泉：“……”
　　程蔚川：“通过对话？跟我对话也能升级？等等，你的画风变成这样，莫非是……啊，我知道了。”
　　叶泉看着他一边嘴角慢慢勾起，弯成一个带了几分邪意的弧度。
　　看上去非常欠扁。
　　卧槽，真是有点什么事全都被这蠢狗看透了。
　　烦死了，武林天骄很得意吗？你去改名叫武林神探好了，去去去。
　　选项三：“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别啊。”程蔚川又阻止了他下马的动作，一手伸到他面前抓住了马鞍，重新跳上了马，说道，“这个等级连神行都还没学会呢吧？又摔伤了脚，怎么赶路？我送你去山庄。”
　　哎，等……
　　叶泉反应过来的时候，里飞沙早已四蹄飞扬地跑向了扬州河，程蔚川一手搂着他下了马，打了个响指，一艘金光闪闪的画舫靠近了两人。
　　谁要你送了！
　　叶泉冷静地按下了选项：“抱歉，我想我还是自己走吧。”
　　

　　☆、第 5 章

　　程蔚川没再和他争，妥协地后退了一步，耸了耸肩：“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那瓶药来，递了过去，“你自己记得上药，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叶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药瓶。
　　事实上他很想问一句这家伙今天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恶人谷主力前锋了，对方又无法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好处，这又是何必呢？
　　不过系统选项并没有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叶泉随即释然了，他今天这么反常，看来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蠢狗今天一定没吃药！
　　叶泉审视了一番面前的三个选项，择定了一个比较中规中矩的：“那一千金等我赚了钱还给你，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程蔚川摇了摇头：“不用，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他。”
　　那你的皇竹草……
　　叶泉张了张嘴，想起自己说话对方也听不到，又闭上了。
　　程蔚川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马上又道：“他可舍不得扔掉我仓库里的皇竹草，他自己的马饿了还要靠我救济呢！好了，你快去吧，赶快练级回来一起玩。”
　　这一副跟我很熟的语气到底是闹哪样？
　　别以为你现在这么温柔大度，我就可以不计较你之前每次见面都踩老子一脸马蹄印。
　　叶泉：“……总之还是要还的。我走了，再见。”
　　程蔚川看着他乘坐的竹筏随风飘远，转身打开了密聊频道，看了看在线的好友，叫了一声：“辰儿，在么？”
　　过了片刻，路归辰的声音传来：“嗯，夜守呢，怎么了？”
　　程蔚川：“一会打完叫我，有点事问你。”
　　路归辰：“你说吧，没事，我又新写了个程序。”
　　程蔚川：“……”
　　这位名叫路归辰的苍云是他大学时的室友，标准技术宅，最近的爱好是写外挂程序。
　　在副本全面禁止超级宏的今天，他研发出了无数种自动寻路打怪高DPS的神奇外挂程序，系统封一个他写一个，写一个封一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封封写写无穷尽也。
　　根据此人最近的种种表现，程蔚川觉得距离他研发出竞技场自动2200外挂程序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有的人玩剑三是为了真人竞技，有人是为了挑战高难度副本，有人为了外观和成就，甚至也有单纯为了看看风景，和别人聊聊天的。
　　对于路归辰来说，他玩剑三大概是为了……和游戏程序员斗智斗勇。
　　有时候程蔚川真的不太明白他到底是特别懒还是特别勤快。
　　要是特别懒的话，为什么一个程序接一个程序地变着花样写？难道在办公室里还没写够么？要是特别勤快的话，为什么连打个野狼也不愿意自己按技能，非得调运后台程序让角色自动打？
　　程蔚川也没再客气，开门见山道：“帮我查个人，他客户端可能出问题了，ID是叶泉。”
　　“嗯。”路归辰在那边沉默了片刻，回复道，“在线啊？那好办，你等着啊。”
　　程蔚川牵着马不紧不慢地沿着扬州河畔溜达，说：“要是出问题就顺便帮他修复一下吧。”
　　路归辰那边安静了几分钟，道：“好像没啥问题啊，很正常地在做任务升级呢。”
　　程蔚川：“他的号本来是满级PVP毕业，今天登陆上来忽然发现变回1级小号了，东西也全都没了，好像不能和玩家正常交谈。”
　　路归辰：“你今天没吃药？”
　　程蔚川：“少废话，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这么离奇的事儿，哪能来请你这尊大佛。”
　　路归辰：“哦，快去吃药。”
　　说罢那边就关掉了密聊。
　　程蔚川二话不说，点了举报外挂，然后直接飞到了副本门口，把被踢出副本的路归辰三下五除二砍翻在地。
　　路归辰：“卧槽你就欺负我PVP外挂一直没运行成功吧你……”
　　程蔚川一只脚踩在他胸口，弯下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冷笑道：“我倒要让你看看今天是谁该吃药。”
　　“呸呸呸！”路归辰吐了半天没吐出来，苦着脸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截元丹。躺着反省吧，直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程蔚川微笑。
　　路归辰：“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再也不用外挂了还不行吗，我去这个叫‘开外挂不要脸’的GM是不是有病啊又打算用特权冻我ID……看爷黑了他的电脑……”
　　程蔚川踢了踢他的尸体：“你赶紧去帮我查叶泉那个号，不然我帮那个GM封得你永生不能抬头。”
　　路归辰连忙点头：“我查！你说让我怎么查就怎么查。”
　　“呵，这还差不多。”程蔚川点点头，随手捏碎一张义金兰，断情出现在身后。
　　“我擦逆徒你死定了啊啊啊！”断情甫一现身就开始咆哮，“为师刚给那个道长炸了个真橙之心手一滑就被你拉走了啊啊啊啊！挡人姻缘被马踢你知不知道？！”
　　程蔚川抬头看了一眼世界公告，还真是：江湖快马飞报，断情侠士在扬州对凌渊侠士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
　　他干咳了一声，道：“把他拉起来，一会我再给你买个烟花，行不？”
　　断情一边缝针一边恨恨道：“没用！我告诉你，海誓山盟都没用！那么好的气氛就这么被你给破坏了，我跟你没完！”
　　路归辰站起身来，很不爽地作势要拍程蔚川的脑门，被旁边的里飞沙一蹄子踹飞。
　　路归辰差点呕血：“应该被马踢的不是你这混蛋吗！”
　　断情收起银针，整了整衣服，准备读条神行回去，这时收到了程蔚川的交易邀请。
　　程蔚川递过来一个金光灿灿的道具——海誓山盟的烟花引。
　　断情双眼一亮，扑上来就要亲他：“宝贝徒弟为师爱死你了！”
　　程蔚川熟门熟路地推开了他的血盆大口：“不用谢，免礼，回去勾搭你的纯阳道长吧。”
　　断情一边读条一边嘿嘿笑：“等着吧为师这就给你勾搭回来第……第……嗯，你的师娘！”
　　“第二十一任。”程蔚川好心提醒。
　　“啊，对……”嗖的一声，断情的身影和尾音一起消失不见了。
　　

　　☆、第 6 章

　　叶泉在山庄跑上跑下转了一圈，一边回忆着那年代久远的稀少恋爱RPG攻略游戏经验，一边在各个NPC之间转悠，升级的速度越来越快。
　　“看来也不是特别难嘛。”叶泉站在满陇西村的驿站边，拿着之前船夫送自己的一串粽子，笑呵呵地吃了下去。
　　叮，您已升到20级。新技能已自动领悟，新功能开启。
　　什么新功能？
　　叶泉好奇地看了看，左上角的存档图标旁边，冒出了一颗心的图标。
　　江湖指南再度出现：“恭喜，现在您可以随时查看指定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数值了。”
　　叶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他顺手存了个档，问道：“是不是直到重新满级之前，我打怪和刷副本都不能获得经验值了？只能通过对话吗？”
　　江湖指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一脸高深莫测：“不一定。”
　　“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不一定？”叶泉纳闷。
　　江湖指南看了看四周，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叶泉转头望去，是个藏剑山庄的小女孩在费力地扛着重剑打怪。
　　叶泉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轻剑一甩便把她周围的一圈人形怪都砍死了。
　　小女孩的重剑一头垂在地上，一头握在手里，仰头愣愣地看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叶泉顿时明白了江湖指南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可不是嘛，这么博玩家好感度的举措，经验一定是大大的有！看来以后要多帮女孩子们打怪才是啊！
　　叶泉挤出一个和蔼的笑脸看着小女孩。
　　三秒钟后，小女孩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抢我的怪……我打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快打死了……”
　　叮，系统提示，您的等级已降回18级。
　　新技能暂时封印。
　　查看好感度功能暂时关闭。
　　江湖指南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站在原地看着他。
　　靠——！
　　那到底要怎么办嘛！
　　叶泉手足无措地站在哇哇大哭的小女孩旁边。
　　没办法，他一向最不擅长应付娇滴滴的女孩子了，更不要说现在还把人家弄哭了……叶泉开始认真地思考以死谢罪的可行性。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白皙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糖葫芦，递到了哭泣的小女孩面前，温柔似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了，别哭了，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叶泉转过身，看着一身苗疆服饰的女子将糖葫芦递到了女孩的手里，半跪下来轻言细语地安慰着，效果立竿见影，小女孩马上止住了哭声。
　　只是，这……五毒教那火爆的衣服设计风格，让叶泉无论看到多少次都无法适应。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即闭上了眼睛，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假装没看到女子弯腰时胸前那大片流泻的春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叶泉一路念叨着，挪回了江湖指南旁边。
　　江湖指南鄙夷道：“把人弄哭了不去哄哄么？”
　　叶泉缩了缩脖子：“我不会啊！”
　　江湖指南：“连女孩子都不会哄，活该玩了两年多都找不到情缘。”
　　我那是根本没想找好不好！
　　情缘能吃吗？
　　有那个时间把妹为什么不去多撸几个人头？
　　江湖指南斜睨他一眼，道：“顺便说一句，随着等级的提高，NPC那里给的经验值会越来越少，后期的升级主要是通过和玩家的互动来完成的。”
　　啥——！
　　“所以，请现在就赶紧学习与女孩子相处的技巧，这对您之后的升级之路至关重要。”
　　叶泉痛哭流涕：“我不想要妹子啊，我要赶紧升级回去抢人头啊！”
　　“找不到情缘，你休想重新满级。”
　　“这不是个大型竞技游戏吗！什么时候还硬性要求玩家在游戏里找对象了啊！”
　　江湖指南掏了掏耳朵：“废话少说，快点去把妹。”
　　叶泉捏拳头：“你真的是NPC么！我要投诉你，你对我不礼貌。”
　　江湖指南扭头：“谁会理一个玩了两年多还没情缘的家伙。”
　　“你们这是歧视！”叶泉暴跳如雷。
　　江湖指南微笑：“是的。”
　　叶泉：“……”
　　好想揍他啊。
　　江湖指南沉吟了片刻，道：“如果在学习过程中遇到什么挫折，请善用系统功能来解决。言尽于此，请继续努力升级。”
　　叶泉看着江湖指南的身形隐去，想了想他刚才的话，灵机一动——对啊，系统功能，刚才升到20级不是存档了吗？
　　不知道现在读取档案会不会对整个游戏的进度有影响。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个网络游戏，估计只是能把自己的等级提升回20而已。
　　叶泉选择了读档，眼前一花，光景轮转——
　　方才半跪在那里哄小女孩的五毒女子不见了，原地只剩下那个吃力地挥着重剑的小女孩，打怪的动作就和他冲过去之前一模一样。
　　而江湖指南重新出现在了身边。
　　咦？
　　从眼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时间回到了他存档的那一刻！
　　叶泉忽然有种当上帝的感觉。
　　重新出现的江湖指南脸色很臭：“……所以我最讨厌这个存档的功能。”
　　说罢白光一闪，又不见了。
　　“喂！等等啊！”叶泉连忙叫道，“以后我存档就是连着整个游戏里，所有人的进度一起存了吗？如果我很久以后再读这个档所有人都会回到这一刻吗？”
　　江湖指南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愉快：“对。”
　　“嚯——！好帅气啊！这岂不是相当于掌控了时间吗！哈哈哈哈哈老子真是太帅了！”叶泉双手叉腰仰天狂笑。
　　“别得意……”江湖指南有气无力地说，“等你回到90级这个功能马上消失。”
　　叶泉笑嘻嘻地说：“在那之前我岂不是可以随便玩儿？”
　　江湖指南：“你愿意让自己辛辛苦苦升的级，一夜回到解放前？”
　　叶泉：“……”
　　也对哦。
　　

　　☆、第 7 章

　　西子湖畔如画美景，有无数娇媚佳人顾盼生姿。骏马嘶鸣，英姿飒爽的将军在湖边的柳树下喝停了身下白马，引来了无数含羞带俏的目光。
　　叶泉正叼着一根草躺在湖边晒太阳，听见这声音，漫不经心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这一看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话出了口才想起来，现在别人似乎是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随便走走。”程蔚川看见他跳起来的动作，便立刻猜到了他想要问出口的话，笑道，“怎么样，升级顺利么？”
　　选项1，还好。
　　选项2，问这个干什么？
　　选项3，卧槽简直要命了我都要被这个鬼系统整死了啊啊啊……
　　
　　第三个选项的字已经蔓延出了视线，叶泉不得不低下头才能把那一大段诉苦的话看完，不得不说这个系统还挺智能的，这个选项已经很贴近他平时的语气了。
　　说不定，现在的剑三系统，也在研究着每一个玩家的内心，记录着他们的行为习惯，也许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出现在游戏里的我，不再是我，谁还能认得出我呢？
　　罢了。
　　叶泉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第一个选项。
　　程蔚川问：“那你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20级？”
　　那是因为老子根本不会玩恋爱游戏啊！攻略什么的完全不懂啊！明明很认真地在选了还是被妹子们丢了一串又一串的白眼啊！搞得我最后只能读档啊！
　　没看见我现在都开始自暴自弃地跑到这里晒太阳了么。
　　升什么级啊，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老子才不要玩呢，一会就收拾收拾A掉算了。
　　叶泉负气地想着，也不理他，重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扬州城外，战旗林立。
　　凌渊刚上线，就看到一个黑袍紫领的长发男子对着他招手：“嗨，美人，你今天晚了两分钟哦。”
　　“……”凌渊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顺手接了一个云裳心法的切磋请求，拔剑，开打。
　　断情笑眯眯地退到一边看着。
　　三分钟后，云裳原地打坐，凌渊抱拳收剑：“承让。”
　　断情重新凑上去，顺手丢了个清心：“怎么不理我啊？”
　　凌渊皱眉点掉了身上的BUFF：“贫道已经说过了，只剑侠不情缘。”
　　“哎？你这样说可是让我很伤心哦。”断情贴到他面前一脸委屈，“在下自从三天前在扬州见到道长，就对道长一见钟情……哪怕当不成情人，朋友也是可以的啊！”
　　断情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组队的功能键。
　　系统提示，凌渊拒绝了您的组队请求。
　　
　　凌渊向旁边让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淡淡道：“抱歉，没兴趣。”
　　断情把玩着手里通体漆黑的笔，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奇怪，道长怎的对我如此冷漠，就算当真无意，我们也好歹算是认识了吧。难道，给你放的那些烟花还不够表示我的诚意？”
　　“莫要再胡言乱语。”凌渊道，“贫道早已断绝尘缘，无心于此，请你收回你的好意罢，贫道受不起。”
　　断情掰着手指算了算，苦恼道：“不行，不放烟花怎么能表达我对道长的拳拳爱意呢！可惜钱花光了，唉，我去找徒……”
　　“呵，什么钱花光了，你被悬赏的几万金都花光了吗？”旁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断情转头看去，眯起了眼：“这位姑娘是……？”
　　“五仙教下，赤瞳。废话少说，你忘了唐家堡的唐焕明了么？”来人趾高气昂地瞪着他，头顶的银色冠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作一片。
　　断情微笑道：“姑娘想必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去你的误会！”赤瞳甩了甩手中银色短笛，一只红褐色的蝎子从衣袖中爬出，“欺负我师兄还不够，今天又在这里招摇撞骗，找死——！”
　　笛声忽起，银光乍现，杀意一触即发。
　　
　　程蔚川耸耸肩，放下了手中的马缰，走到叶泉身边坐了下来。
　　叶泉警惕地直起身：“有何贵干？”
　　“噗……”程蔚川忍俊不禁，“这个语气，真的很不像你哎。”
　　那还不是我现在点选项点得越来越顺手了。
　　叮，您已升到21级。
　　哎……？
　　这倒不错，终于突破20级了！方才在山庄秀坊转悠了好几天，找妹子搭讪结果却不停掉等级的痛苦谁能懂！
　　叶泉觉得程蔚川的头顶忽然散发出了道道金光。
　　不过现在他可没工夫欣赏——叶泉闪电般地点开了存档页面，存储。
　　
　　千里传音的提示音响起，森罗的声音又传来了：“叶子，刚才攻防指挥说你再缺席就要踢出风车团了啊，赶紧想想办法吧。”
　　叶泉：“可是我现在也回不去啊……”
　　森罗：“哎，我知道，可是你这情况……你说，让我咋跟他解释啊。”
　　叶泉还没回复，帮主的密语又传了过来：“那个，叶泉啊，你这个装备分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你是换外观穿，也不能一穿好几天啊？还有，上次的宝箱你没来打，我先给你记了请假，再有这情况只能扣分了啊。”
　　老大，你没看到我等级掉回去了吗！我这个等级一百多的装备分是很正常的好不好！
　　叶泉有苦难言，只能用系统给的选项回复道：“我最近有点情况，实在不方便，不好意思啊。”
　　帮主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更苦闷：“叶泉啊，你知道，咱们帮最近准备冲兵甲榜，还拿着据点，每个位子都很宝贵啊……其实我也不想让你有什么压力，你懂吧，啊。”
　　叶泉停在空中的手僵硬了一瞬，缓缓地放下了。
　　“我知道了。”他用没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程蔚川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估计他是在跟人密聊，便也没有做声，此刻见到他放下了手，歪了歪头，问道：“跟朋友聊天？”
　　叶泉低着头没说话。
　　“嗯……”程蔚川屈起一条腿，手肘懒懒地搁在膝盖上，垂下眼看向西湖的水波：“我大概知道你的遭遇了，你肯定想赶快升级，找回原来的装备继续去大小攻防拿人头吧？”
　　叶泉下意识地想选“当然了”，迟疑了片刻，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去碰那些跳出来的选项，而是打开了帮会的界面，点了退出帮会。
　　程蔚川半天没得到回音，不解地转过头来看他，恰好看到了叶泉头顶的帮会名称隐没的一刹那。
　　程蔚川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小疯鸡，你……”
　　“我不想玩了。”
　　
　　☆、第 8 章

　　“我不想玩了。”叶泉看着他的双眼，明知道对方听不到，却还是开口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他在剑三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虽然，他听不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你总是在战场攻防里盯着我踩，在洛阳牛车里追着我打，竞技场里用乘龙箭遛我……但是，你也教过我打天策的技巧，化解过我们帮的恩怨，对了，我刚开始不会玩的时候，你还告诉我在哪里接任务，怎么合石头最划算……”
　　“嗯，我们互相加仇杀也已经一年多了吧。想了想，虽然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但你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希望你以后也玩得开心吧。”
　　叶泉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他在系统菜单里找到了注销账号的选项，深吸了一口气。
　　“再见了，程蔚川。再见了，剑三。”
　　一只被精巧银甲套包裹着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程蔚川强硬地抓住了他的双手，生生把他的手指拽离了菜单的面板，接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叶泉不得已后退，眼睁睁看着悬浮在空中的菜单面板因为距离太远自动关闭了。
　　“你要走？”程蔚川毫不放松手上的力气，“你刚才在干什么？想注销账号？”
　　叶泉尴尬地看着他。
　　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好像总能看穿他一样。
　　当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被系统钉死的三个选项禁锢在原地的时候，他在两句话之间便发现了蹊跷。
　　明明自己说的话都无法传达出去，他却好像听清了每一句。
　　啊，这大概就是俗话所说的——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程蔚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能说话对吧，那你听我说。你知道万人斩的成就有多难拿吗？你知道竞技场称号有几个人有吗？你知道攻防的大旗不是人人都扛得起吗？你的那套装备，打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心血，要就这样放弃吗？”
　　他……这是在挽留自己吗？叶泉愣住了。
　　“就是换了个游戏模式而已，那么难的部分你都可以玩得很好，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扬言要把我轮在浩气盟的复活点起都起不来么，你还没办到呢，就要走？”
　　这是在小看老子吗！混蛋！
　　选项还没完全跳出来，叶泉就立刻点了第一个：“你别以为我办不到！”
　　程蔚川松开了手，轻笑道：“我就是觉得你办不到。有本事——”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嘴唇，慢悠悠道，“赶紧升到满级来跟我练练啊。”
　　叮，您已升到22级。
　　叶泉隐约发现了不对……为什么跟女孩子们说话总是掉经验，跟这只蠢狗在一起，经验值却蹭蹭地涨？
　　这不科学啊！
　　那一直跟着他是不是就能很快满级了啊！
　　叶泉摩拳擦掌地想。
　　最重要的是——啊，身为游戏里的死敌，居然会挽留自己，看来老子还是挺有魅力的嘛！
　　叶泉忽然觉得这游戏玩得也算值了。
　　不赶紧变回去糊你一脸重剑小爷我就不姓叶！
　　程蔚川的眼角在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是微微上挑的，这使他总会给人一种面带笑意的感觉——当然，若是在叶泉眼里，那就是不怀好意的代名词了：他一定是在想一会用什么姿势用马蹄子踩我脸！
　　现在，这个人就眨着这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看着自己道：“其实，我知道怎么让你的剑三马上变回去。”
　　叶泉很惊喜：“说说看。”
　　程蔚川：“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叶泉：“……”
　　他连选项都懒得点。
　　就知道这个人死性不改！
　　身为一个藏剑山庄出来的，从头到脚都金光灿烂的贵少爷，怎会在这种小人物面前低头！
　　开什么玩笑！
　　老子可是恶人谷一员猛将，一个风车下去对面红名全变灰，常在战乱洛阳混的有哪个没听说过我极道魔尊叶泉的名号！
　　哪个浩气盟的没有死在我的风来吴山之下过！
　　不求！就是不求！
　　我们堂堂恶人谷从不对浩气盟的家伙服软！
　　与此同时，蹲在洛阳茶馆草棚顶上的矮个子万花小姑娘打了个喷嚏，幽幽地开口道：“说起来，之前老在这发鸡瘟的那疯子好像很久没来了啊。”
　　趴在她旁边的矮个子天策少侠点了点头：“是啊，真清净。”
　　赤瞳的笛子一挥出去，正好撞上了一柄未出鞘的剑。
　　“干什么？”赤瞳怒目而视，“谁敢拦我跟他一起死！”
　　断情倒是很感动：“美人，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知道。”
　　凌渊看也没看他一眼，收回了剑对赤瞳道：“切心法。不然，我看到奶就想打。”
　　大概是受长期在竞技场和扬州城插旗经历的影响，凌渊现在看到一个玩家扫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法，甚至不需要触碰对方的名字查探。这大概也算是特异功能之一了。
　　赤瞳一看，居然心法和装备都忘了换，赶紧读条切换毒经，还不忘气势汹汹地冲断情吼道：“你等我十五秒！马上就来弄死你这个负心汉！哼！”
　　断情耷拉着眼皮去拉凌渊的袖子：“美人，你怎么这样无情……”
　　凌渊道袍一甩，轻轻松松躲开了他的魔爪：“我去那边找人切磋了，你们慢聊。”
　　断情怨念地看了看凌渊远去的背影，转过头来对赤瞳说：“姑娘，你先听我解释，关于你师兄那件事啊，唉，我也是有苦衷的……”
　　“花言巧语对我没用！枯残蛊——！”赤瞳手一扬，幽光飞出，断情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她一击，面上的血色迅速消褪。
　　赤瞳身形一闪，又到了断情身后，笛声转急。
　　一招百足直接砸上了断情的后背，赤瞳眼中的红色愈加浓郁：“受死吧，断情。”
　　“唉，你这姑娘怎么不听人说话……”断情慢慢转过身，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来，手掌轻轻抬起——
　　“星楼月影。”
　　“水月无间。”
　　“长针……”衣摆飞扬，断情轻轻巧巧一跃，便与赤瞳拉开了三十尺的距离。
　　气血值已满。
　　赤瞳怒不可遏：“往哪逃！”
　　断情开始悠闲地左躲右闪，引着赤瞳满广场地跑，有意无意地转悠到了凌渊的附近，身影交错间，他在刀光剑影之中，对着那人眨了眨眼。
　　“美人，别听她胡说，在下对你……那可是，一心一意的。”他笑眯眯地说。
　　

　　☆、第 9 章

　　“早就料到你不肯求我了。”程蔚川耸耸肩，“不过慢慢练级也好，你可以多学学别的知识，不要每天就知道撸人头。”
　　我靠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我了！老子一个虎跑跑死你的时候也没有教育过你啊！
　　只不过是站在原地大笑了三十秒给你喂了个截元丹就走了啊！
　　这一副人生导师的嘴脸是什么情况啊，要煲鸡汤了吗，不喝，叔叔我们不喝。
　　忽然，程蔚川似乎看到了什么熟人，朝他身后挥了挥手。
　　叶泉转头看去，是那个七秀姑娘秋儿骑着马跑了过来。
　　“师父，找我什么事儿呀？”秋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程蔚川朝叶泉努努嘴：“徒弟来教教他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吧，这家伙大概是因为情商太低，被系统惩罚了。”
　　你才情商低！
　　你们全天策府都情商低！
　　找不到情缘又不是老子的错！老子一点也不想学习怎么谈恋爱！去你的RPG攻略！
　　秋儿被逗笑了：“哈哈哈……这也会被系统惩罚啊？”
　　“是啊。”程蔚川煞有介事地说道，“如果他学不会如何跟女孩子相处，系统还会有更惨烈的惩罚呢，我们就大发慈悲地帮他一下吧。”
　　得意什么啊！谁要你帮了啊！叶泉咬牙切齿。
　　程蔚川拍了拍叶泉的肩膀：“你看，我徒弟这种萌妹子，在游戏里可是很受欢迎的，如果你能学会怎么让她开心，那其他的自然不在话下。”
　　叶泉狐疑地打量了秋儿一番，的确，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很好，但是，他却完全没有想要亲近的欲望。
　　老实说，游戏里的角色，如果不是红名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如果是红名的话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嗯，在把对方砍死或者被对方砍死之后。
　　秋儿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嗨，二少，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的啊？”
　　怎么认识的……这谁想得起来啊，我现在只记得看到他就想打，都成惯性了。
　　选项1，我是在稻香村里被你师父捡到的。
　　选项2，有一次洛阳茶馆混战，我被他连续踩死三次，于是果断加了他仇杀。
　　选项3，没什么，就那么认识的呗。
　　叶泉：“没什么，就那么认识的呗。”
　　秋儿：“……啊，哈哈。你以后打算玩PVP吗？我师父PVP挺厉害的。”
　　叶泉：“他哪有我厉害！”
　　“……”秋儿打开人物面板，反复确认了两遍，抬起头来纳闷道，“你……你不是没满级吗？”
　　叶泉：“切，我只是系统出了点问题，才会变成22级的！”
　　两人又说了没几句，秋儿便对他笑了笑，转过头：“师父，我忽然想起来我大战还没交，先走了啊。”
　　话音未落，便原地消失了。
　　叮，您的等级已降回21级。
　　程蔚川一脸同情：“如果我是郭大侠，我也要把你扔到稻香村砍号重练。”
　　叶泉：“……”
　　这能怪我吗，我是无辜的。
　　这都要怪这个搞歧视的游戏运行商！
　　虽然你名字叫剑侠情缘但是也不能强迫我们找情缘啊！
　　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算了，我带你去找别人试试。”程蔚川随手点开地图看了看，“对了，你现在的系统有没有说明？有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泉：“说我……玩了两年多还找不到情缘……所以……”
　　所以就惨无人道地让我收拾铺盖滚回了稻香村！
　　我恨这个设定。
　　程蔚川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就因为这个？”
　　“升级助手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哦……”程蔚川拉长了声音，“我还以为系统真的能检测出玩家的情商值，推出了一个帮助低情商玩家重游剑三世界的慈善活动呢。”
　　慈善活动？你那只眼睛看出来这个所谓的“活动”很“慈善”了！
　　叶泉愤怒地选择了唯一带感叹号的那个选项：“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以为老子现在不敢揍你啊！
　　你等我满级打得你满地找牙的。哼哼。
　　“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帮你找那么多人来练习说话技巧了。”程蔚川关掉了地图，道：“行了，知道你心里骂我呢，憋屈的话就赶快练级啊。”
　　这是什么逻辑，难道不是就因为我找不到情缘所以才要多多找妹子相处的么？
　　不过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费那个劲。
　　叶泉：“正有此意。”
　　叮，您已升到23级。
　　……真是活见鬼了为什么只有跟他对话会涨经验值啊！
　　这样会让老子很想一直粘着他跟他说话的啊！
　　我堂堂极道魔尊不可以这么没出息啊！叶泉在心里拉锯战。
　　“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刷副本去？”程蔚川提议。
　　你难道不用攻防去么你难道大战任务做完了么你难道不用攒金！玄！玉！么！
　　带我升什么级啊！
　　再说我刷副本很可能没有经验！
　　白费力气！
　　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而且被人看到跟浩气盟的死敌走在一块也太丢人了吧？
　　于是叶泉说：“好吧。”
　　想了想，跟程蔚川两个人同时活着站在四尺以内居然都超过了半小时，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记录。连这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剑三世界里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走，飞三才阵。”程蔚川道，“一会刷完出来我再给你找个帮会，说不定帮会还会有任务的。”
　　叶泉：“你没有别的任务要做了么？”
　　“做什么任务，我装备都毕业了，每天都闲得无聊。”
　　“可是前几天还在攻防看到你了啊。”
　　“哦，带徒弟。”程蔚川轻描淡写地说。
　　“你徒弟不是中立么……”
　　程蔚川瞥他一眼：“我只能有一个徒弟？赶快进本。”
　　两人进了本，程蔚川提着枪一个突就冲向了最近的小怪，战八方秒杀。
　　意料之中的没有经验。
　　叶泉想抱怨一下，无奈系统并没有给他选项的机会。
　　一路跑到了人熊面前，程蔚川回头看了看他：“怎么样，有经验么？”
　　选项终于跳出来了，叶泉看到第三个选项时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发觉不对劲。
　　“等等。”他说，“这里的怪……头顶的名字都是绿的。”
　　“……绿名？”程蔚川想了想，“跟他们对话试试。”
　　叶泉走到人熊面前，对方并没有攻击他，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喑哑的嘶吼。
　　人熊低吼道：“我……我在等……”
　　三个选项跳了出来。
　　选项1，对不起，被杀了那么多次，很辛苦吧，你在等一个能够和你交流的人出现吧。
　　选项2，哼，人熊，受死吧！
　　选项3，遇红名则屠是游戏的守则，我们无法违抗。
　　叶泉：“……”
　　这都是什么鬼！
　　

　　☆、第 10 章

　　程蔚川看见他站在BOSS面前半天都没有被攻击，也猜到了什么，立刻道：“如果他跟你对话，你就想办法安慰他一下，说不定会有经验值。”
　　叶泉翻了个白眼，选了第一项。
　　“对不起，被杀了那么多次，很辛苦吧，你在等一个能够和你交流的人出现吧。”
　　人熊：“吼……是……是你。”
　　叮，您已升到24级。
　　您获得：君子剑。
　　您获得：特制甜心酥。
　　人熊低吼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远了。
　　叶泉蹲下来查看刚才获得的东西，一柄剑，现在刚好可以换上，还有一个道具……这是什么？
　　物品说明：特制甜心酥，拾取绑定。对指定对象使用，可随机提升-1至200点好感度。
　　限时物品，23小时59分钟后消失。
　　哇，这个……看起来好像是对今后的升级很有用的道具啊。
　　叶泉兴冲冲地转过身打算给程蔚川看，就见对方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站在原地。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小爷我兵不血刃地解决了BOSS还获得了武器和道具，被我帅到了？
　　叶泉好奇地凑过去，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程蔚川幽幽道：“刚才那句话只是系统设定，不是你自己想说的吧？”
　　叶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中二加圣母的一句话。
　　“快忘掉！”叶泉黑着脸说。
　　“为什么，其实这个画风也不错，你可以试试看往这个方向发展……”
　　“不！”
　　晴昼海中，花草不枯。
　　四季如春的花谷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正坐在小毛驴拉着的木轮车里的一对小情侣探出头来，惊讶万分。
　　一身蓝色道袍的女子拽了拽身边的人：“花海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身后背着两把弯刀的男子也面露不解：“是啊，别说花海，我在整个剑三里都没见过这种暴雨……哎呀，驴车顶棚都要被浇坏了，走吧，去我们门派看月亮。”
　　“不行，我讨厌大漠的风沙……”
　　“嘿，你要真讨厌当初还会在光明顶遇上我？我先飞了，过去召请你啊。”
　　“哼。”
　　周围看风景的切磋的开演唱会的人见状也纷纷散了，刹那间偌大晴昼海只剩下了浪凌飞和几个采药的弟子，以及……一个几乎被滔天巨浪般的暴雨淹没的人。
　　远处跑来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到了近前，才看清那是穿着紫色秦风衣的赤瞳。
　　然而这雨实在是太大，即使打了伞，身上也湿了大半。
　　赤瞳跑到那几乎被雨水淹没的人面前，大声吼道：“师兄！这里雨太大了，快走吧！”
　　唐焕明躺在地上，迟缓地眨了眨眼，似乎还在反应她这句话的个中含义。
　　“师兄！”赤瞳徒劳地举着那把脆弱不堪的油纸伞，扑到地上抓着唐焕明的肩膀试图将他拉起来。
　　唐焕明挥开了她的手。
　　“别管我。”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不堪。
　　“师兄……”赤瞳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面上流淌着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抹了把脸，手上的伞在这时咔的一声，从伞柄中间断裂。
　　赤瞳打开了密聊频道，怒不可遏地喊道：“断情，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看到我师兄这幅样子，你满意了吗？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不是特别能满足你的虚荣心？混蛋！我诅咒你！你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人！”
　　扬州城楼上，断情皱着眉头回放了一遍刚收到的千里传音。又仔细分辨了一番，无奈地耸耸肩道：“这姑娘好像真恨上我了，悬赏了我俩月还不够，天天密聊骂我……可是这条到底是什么情况，全是噼里啪啦的水声，完全听不清她说啥啊。”
　　凌渊奇道：“水声？难不成还会在水里给你传话？”
　　“谁知道啊……”断情抓了抓头发，“算了，不想了。美人，走，咱们去河边看乌龟。”
　　凌渊看了看时间：“贫道答应你若是在贫道剑下活过十分钟，就陪你看五分钟风景，现在时间到了，再会。”
　　“别，哎——！等等！”断情立刻嚎叫起来。
　　凌渊停住了正要飞身下去的动作，问道：“怎么？”
　　“我……那个……”断情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顺手点开了世界频道，正好看到复制党们在刷屏：夭寿啦！晴昼海下暴雨啦！花谷的赶快回去收衣服啊！
　　“花海？不会吧……”断情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凌渊觉得有些不对，正要再问，断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叶泉走出三才阵的时候，顺利地升到了26级，不但又学会了新技能，还获得了好几个稀奇古怪的道具。
　　“噗……江湖指南，这是你们设置的吗？这个也太搞笑了吧！”叶泉拈起一个红色的十字道具，“答题助手之一，使用可帮你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为什么是个十字架啊？我们这不是武侠世界么！”
　　江湖指南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那是个叉，表示错误的意思，蠢货。”
　　“我靠你叫我什么！”叶泉跳脚。
　　“哎，小疯鸡。”程蔚川关掉了密聊窗口，叫了一声，“我带你去成都吧，正好给你介绍个新帮会。”
　　叶泉立刻道：“我不去你们帮会。”
　　“放心，当然给你找了恶人谷的。”程蔚川揉了揉他的脑袋，“要来我们帮哪用得着介绍。给你找的这个帮会帮主是我朋友，挺靠谱的，走吧？”
　　“……切。”叶泉撇撇嘴，跟着他神行去了成都。
　　广都镇入口，人来人往。
　　程蔚川拉着他上了马，飞速向杂货区跑去。
　　叶泉腹诽，难怪你们天策府的老蹲在扬州门口求马草，走两步路就上马这是什么习惯，你的马不饿才怪！
　　里飞沙在一排摊位中间停了下来，叶泉跟着程蔚川跳下马，左顾右盼。
　　这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那个帮主在哪呢？
　　面前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坐在摊位后面，看到叶泉便招呼道：“这位施主，要不要来一串18K金佛珠护身？我们少林寺开过光的，很灵哦！”
　　“……”什么时候出家人也下山来招摇撞骗了，看来江湖现在不好混啊。
　　和尚见他不说话，殷勤劝道：“贫僧在这里做了很多年生意了，诚信为本，绝对不多要你的！一串八千金，怎么样？”
　　你抢钱啊！叶泉目瞪口呆。
　　程蔚川在旁边干咳了一声。
　　和尚转脸看到了他，十分惊喜：“这不是程大将军吗？需要佛珠吗？”
　　程蔚川抱着手臂道：“演够没有？我来给你介绍帮会新成员的。”
　　“新成员？等我换个衣服。”和尚立刻蹲到了摊位里面，两秒钟后再站起身来，已经穿上了一身潇洒利落的唐门朔雪装，黑色长发披散在背后，半张脸藏匿在面具之下。
　　叶泉揉了揉眼睛。
　　刚才那亮闪闪的光头呢？
　　程蔚川介绍道：“喏，这我朋友，唐欲晚，PVX大帮帮主，爱好收藏各个门派校服外观。”
　　叶泉看了下人物属性，还真是个唐门弟子，嗯，似乎学了五个不同门派的心法。
　　唐欲晚风度翩翩：“欢迎加入‘春田花花养老院’，保证让您宾至如归，入帮费八千金，可分期付款，谢谢。”
　　程蔚川：“你是不是不想换竞技场武器了？”
　　唐欲晚从善如流：“来吧，朋友！免费入帮，帮会福利全开，仓库随便你拿，帮主可以切天罗心法亲自带你升级！”说着抛过来一个入帮邀请。
　　程蔚川：“不用你带。小疯鸡，点接受。”
　　叶泉手一抖，差点点了自绝经脉。
　　程蔚川的话犹在耳边回响：给你找的这个帮会帮主是我朋友，挺靠谱的。
　　挺靠谱的。
　　挺……靠谱你妹啊！
　　

　　☆、第 11 章

　　
　　晴昼海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如往常。
　　路归辰收到密聊的时候正躺在花海尽头的落星湖边昏昏欲睡，程蔚川的声音这时候忽然响了起来：“辰儿，你听说之前花海那场大雨了么？”
　　路归辰懒洋洋道：“嗯……怎么？”
　　程蔚川：“我看了视频，不对劲啊，剑三的天气系统什么时候有那种设定了。”
　　路归辰翻了个身：“你管它呢……又不会淹死你……哎，我好困。”
　　“别懒了，快起来。”程蔚川发了个入队申请，进了队以后一愣，“嗯？你怎么跟GM组在一起？”
　　“哈？我一个人啊……卧槽！”路归辰看了眼组队界面，立刻清醒了，“你什么时候进的队？”
　　“开外挂不要脸”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怎么，GM监视重点嫌疑对象，有问题？”
　　路归辰：“什么嫌疑你不要血口喷……不对啊我发的密聊啊！”
　　程蔚川打开了团队频道：“她是GM好么，你小子傻了。”
　　“开外挂不要脸”用“你这个愚蠢的凡人”的语气冷笑了一声，然后道：“最近游戏的系统有些不稳定，我有理由怀疑你动了手脚，前科犯！”
　　路归辰想着对方反正都能看见，索性也不切频道了：“我只是为了打怪方便，增加游戏的便利性！而且我只是自己用而已，连阿川都没给！你凭什么怀疑我攻击系统！”
　　程蔚川：“你明明问过我要不要用，然后我谢绝了。”
　　路归辰：“……”
　　GM姑娘用华丽丽的御姐音骂道：“开外挂还有理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别动！我过去揍你。”
　　路归辰站起身来，面前出现了一个身高才到他腰间的纯阳小姑娘，乌黑的头发别在耳后，柔顺的刘海和她稚嫩的脸上那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怎么看怎么不搭。
　　“你们慢慢玩，GM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蔚川已退出队伍。
　　路归辰苦着脸道：“你一个GM三百多万的血……打我这个十几万的……”
　　“打的就是你！——万剑归宗！”
　　您已身受重伤。
　　“开外挂不要脸”显得有些扫兴：“怎么一招就不行了，弱爆了。起来，继续。”
　　路归辰：“……我要投诉你！”
　　“你觉得你这种重点嫌疑犯会有人理？快点，是男人就起来。”白色的靴子踢了踢路归辰的尸体。
　　“我真的没做坏事啊姐姐……”路归辰百口莫辩。
　　叶泉盘腿坐在广都镇附近的大树上跟江湖指南聊天。
　　虽然这个NPC老是挤兑他还没什么好脸色，但大概是被禁止同其他玩家自由交谈的规定影响，叶泉觉得现在有个人能听他叽叽喳喳简直就是人生幸事。
　　更何况，说不定多聊聊他还会给自己透露一下以后升级的技巧，只赚不亏。
　　江湖指南手一伸，虚空中翻出来一张半透明的世界地图来：“这是30级开放的新功能，您可以在游戏里任选玩家标记，查看他的具体位置。”
　　叶泉：“这有个毛用？加好友不是一样可以看？”
　　江湖指南：“怪不得……”
　　“怪不得我两年多都没情缘！我知道了！”叶泉没好气地嚷回去，“那你倒是教教我啊，什么都不说，我自己能升到30级都很不错了。”
　　江湖指南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您不是自己升到30级的。”伸出第二根，“其次，我以我的主程序担保，这个功能真的特别好用，不信你试试。”
　　叶泉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那张豪华版的地图，道：“那好吧，我想看看森罗现在在哪。”
　　唰地一声，那张地图瞬间放大，如同镜头拉近的效果一般，云层消散，昆仑的冰雪近在眼前。
　　“我去，这是投影仪吗？”叶泉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透明的“显示屏”，指尖漾开一圈波纹。
　　森罗的身影出现在昆仑长乐坊附近。
　　他正在……
　　呃……
　　“哈哈哈哈哈哈！”叶泉看清之后，不禁捧腹大笑，“他还是除了隐身绕背什么都不会啊哈哈哈哈哈哈都要被丐帮敦进地里去了……”
　　森罗的影像怒气冲冲地喊着：“谷非吾！你个臭要饭的又劫我镖！我跟你没完！”
　　江湖指南挑了挑眉：“现在知道这个功能很逆天了吧。”
　　叶泉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看着森罗身上的货物掉了一地，转头问道：“想看谁的都可以吗？不过这跟我的升级有什么关系啊？”
　　“是的。”江湖指南谆谆教导，“如果发现您的心上人有了危险，就可以立刻赶过去了。英雄救美，真是令人心情激动的戏码啊。”
　　“我并没有心上人好么！谁要在游戏里找心上人！有病啊？”叶泉很无语。
　　江湖指南摇了摇头：“您应当庆幸我不是玩家，否则您至少会掉两级。”
　　叶泉咕哝道：“所以我现在都尽量避免跟姑娘家撞上啊……反正选项肯定又会选错。啊，对了，看看程蔚川在哪里吧？”
　　地图重新收缩，再度放大——
　　然后，一下子消失了。
　　“哎？这投影仪怎么忽然不见了？”叶泉奇怪地伸出手去，伸到原来那地图悬浮着的位置，手掌周围又漾开一圈波纹。
　　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忽然被一只裹着银甲的手抓住了。
　　程蔚川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拉着叶泉的手轻轻一带，就把他拉起了身。随后，叶泉听到耳边一阵电波刺啦的声音，那个地图定位的功能键暗了下去。
　　叶泉明白了，方才不是地图忽然消失了，而是那画面正好和自己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在这里发呆？”程蔚川问，“再去升几级吧，我带你刷灵霄峡。”
　　沉郁的檀香气味似有若无地飘荡在周围，唐焕明的嗅觉先他一步醒了过来，用力呼吸了几次，才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嗯？醒了？”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那清清凉凉的温度和怡人的香气是最致命的诱惑。想起来了，之前，他似乎是在一场大雨里嗅到了这种熟悉的檀香味，才终于放心地失去了知觉。
　　唐焕明昏昏沉沉地想要再靠近他一点，却使不出力气，只是晃动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呵，唐焕明，你几岁了还撒娇？”断情收回手，动作飞快地一根根拔下了他手臂上的银针，又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去。
　　唐焕明的涣散的双眼终于聚焦，伸出手便要拉住他，却因为抖得厉害扑了个空，气若游丝地唤道：“断……断儿……”
　　断情脸色沉了一沉，又很快恢复如常，只转过脸去淡淡道：“你清醒一点。”
　　“断儿，别走……”唐焕明见他身形轻动，以为他要离开，猛地直起身来想去拽他，半途中却忽感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向床边倒去。
　　“喂！”断情急忙转过身去接住了他，神色微愠，“做什么？赶快躺好。”
　　唐焕明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不由低低笑了起来，埋在他肩头磨蹭，只是那笑声最后不知怎的变成了呜咽，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痒。
　　断情的两只手尴尬地举在空中——之前唐焕明的湿衣服都被他给扒了直接丢出门去了，怀里这人可是□□。
　　现在那露在被子外面的上半身赤条条地靠在他怀里，他一低头就能看到那白皙的脊背和隐隐约约的……
　　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断情努力仰着脖子看屋顶。
　　唐焕明贪婪地呼吸着那浓郁的檀香味，哽咽道：“对、对不起……”
　　断情身体僵了一瞬，长叹一声，慢慢放下手来抚摸着他尚带着几分湿意的黑发：“好了，别哭。”
　　

　　☆、第 12 章

　　叮，系统提示，您背包里有物品即将过期。
　　哦？系统还升级了么，这也会提醒，这么贴心。
　　叶泉打开背包看了看，将那即将过期的东西拎了出来：“特制甜心酥……这是什么玩意来着？”
　　“哇，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程蔚川好奇地凑了过来，“看起来还挺好吃的。”
　　说着，他便轻轻巧巧从叶泉手中拿走了那个心形的小点心，扔进了嘴里。
　　一连串的动作简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强盗得不能再强盗。
　　你们城管大队就是这样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吗！
　　叶泉很不爽：“你怎么可以随便抢别人的东西！”
　　程蔚川惊奇：“一个小吃而已，你这么小气干嘛？”
　　叮，玩家程蔚川，对您的好感度提升55点。
　　您已升到32级。
　　哦，还能升级，这倒不错。
　　叶泉：“……吃吧吃吧，反正本来我也用不上。”
　　程蔚川：“好吃。还有吗？话说这个是加什么状态的？”
　　叶泉当然不可能选那个告知他真相的选项：“不知道，吃着玩的吧。”
　　看程蔚川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很接受这个说法，但他也没有再问，只催着叶泉神行到了灵霄峡。
　　虽然说就算把这种道具找个妹子送出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给这蠢狗吃了还是觉得……好！浪！费！啊！
　　我们都加仇杀那么久了他对我的好感度肯定是负的吧？那就算吃了也……
　　等等。
　　如果程蔚川真的那么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帮我治伤，带我升级，在我几乎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挽留了我？
　　叶泉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疑惑，脚步也慢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程蔚川屈起一条腿，用膝盖推了推他：“快点进本啊，想什么呢。”
　　叶泉暴跳如雷：“蠢狗你在碰哪里！”
　　程蔚川在副本门口身形一闪，传送进本。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他一定是太无聊了才会来带我升级的！
　　大概是看我这个落难的样子很得意吧？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子早晚要让你跪在我的重剑下求饶！
　　哼，难怪大家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赤瞳抱着一摞干净的衣服推开房门，人未到声先至：“师兄——！”
　　“啧。”断情立刻伸手拎起了旁边的被子，把唐焕明整个人裹到了下巴，“进门前不知道先敲门吗，姑娘？”
　　赤瞳怒道：“谁允许你碰我师兄了！放开你的手！”
　　断情无辜道：“我只是帮他拉一下被子而已，什么也没做。”
　　“狡辩！流氓！臭不要脸！玩弄别人感情的家伙！我要在你身上放蛊毒死你！”
　　“首先，你要近得了我的身……”
　　“我可以找同门师姐帮我！”赤瞳不服气。
　　断情温和道：“那其次，你觉得你师兄会眼睁睁看着你毒死我吗？”
　　“你……！”赤瞳语塞，有些心虚地抬眼望向坐在床上的唐焕明。
　　唐焕明揉着额角，忍耐着剧烈的头痛，说道：“师妹，别再无理取闹，我们当初……当初……总之，全是我的错。”
　　赤瞳怒极反笑：“我无理取闹？你整天茶饭不思，帮会也扔到一边不管，在花海躺了两个月，就是因为这个人渣闹的，我仇杀他过分吗？”
　　唐焕明皱了皱眉：“你仇杀他做什么？”
　　“我不但要仇杀他，还要悬赏他！”赤瞳抓着衣服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眼角也溢出了泪光，“我就是看不过去，凭什么他可以每天玩得开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唐焕明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转头望向断情：“你被她悬赏？”
　　“咳……”断情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赤瞳气鼓鼓地站在原地，时不时地冲断情丢一记眼刀。
　　“师妹，你……”唐焕明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泄气地摇了摇头，“好，我来告诉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断情挑起一边眉毛笑道：“在这里？好像不是个好选择。姑娘，你师兄现在什么都没穿，万一这一个不小心被子滑落，你的名声……”
　　“啊！”赤瞳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把手里的衣服一抛，转头向门外跑去，“师兄我一会再来看你！”
　　断情手臂向后一伸，恰好接住了飘落的衣服，递给了唐焕明：“穿上吧，我还有竞技场要打，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对不起，断情，我……”唐焕明嗫嚅。
　　“嗯，我都知道了，没事。”断情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冲他笑笑。
　　“不，你根本不知道！”唐焕明大声道，“我……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断情放在门框上的手指轻微地抖动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转过了身，推开了门。
　　“那还真是……多谢你。”他说。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唐焕明脱力地倒回床上。
　　虽然以前的怪全部都变成了和善友好的绿名，但是这种每个人都要对话一遍的升级方式，还真是让人……
　　“我快累死了！”叶泉站在原地跺脚，“江湖指南，你这不是坑我吗？这么多怪，我要做选择题做到什么时候啊！太费脑细胞了啊！”
　　江湖指南不屑道：“怎么就这么点耐心？以后怎么跟您未来的情缘相处？”
　　“如果你真要给我包办情缘的话倒是从天上掉个林妹妹给我啊！”
　　“小朋友，懒惰是不好的，伸手党是可耻的，请继续加油。”
　　叶泉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程蔚川见他半晌不动，开口道：“怎么了？不知道选什么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回答别人问题的原则了嘛，照着那个选就可以了。”
　　叶泉：“不是……我累了。”
　　“哦，那还不好办，早说啊。”程蔚川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挥枪一甩——“战八方！”
　　周围的几个人形怪立即化作飞烟消失了。
　　叶泉：“这样我也没有经验的啊，你别费劲了。”
　　程蔚川：“有蓝，任性。”
　　叶泉：“……”
　　他很想问，程蔚川，你为什么要带我升级，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丢下我？
　　对很多人来说，我只是个可以带着他们野外收人头、竞技场冲分、劫镖路上壮胆的人，没有了那些，我就一无是处。
　　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然而，系统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第 13 章

　　叶泉在灵霄峡转了一圈，顺利升到35级，传送出了副本，发现自己到了帮会领地里。
　　这是什么情况！ 
　　叶泉立刻查看个人信息，还好，刚才掉落的装备和道具都在，等级也没掉。
　　自从上次被赤条条打回1级扔到稻香村之后，叶泉每次传送时都免不了一番心惊胆战，大概是留下阴影了。
　　程蔚川的声音在密聊频道响起：“你怎么跑去帮会领地了？”
　　明明不是我自己跑的啊。
　　叶泉：“我不知道，从副本一出来就被传到这了。”
　　程蔚川：“……奇怪，最近剑三的系统BUG太多了。”
　　叶泉从他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难道这种情况不止我一个？”
　　“嗯。”程蔚川一面回复一面打开好友列表，“上次我就是从余半仙那里回老长安，结果被传送去了马嵬驿，我身边也有挺多朋友最近发生传错地图的情况。”
　　路归辰从副本出来，点了点工资，正在盘算怎么改进一下自己那个正处在试运行阶段的对战剑纯的切磋程序，就收到了程蔚川的千里传音。
　　程蔚川：“辰儿，跟我老实说，你最近真没对游戏系统动手脚？”
　　“卧槽你是不是被那个GM洗脑啦！我一向遵纪守法好么？”路归辰喊冤。
　　“可是……最近的系统真的很不稳定。总是传错地图就不说了，徒弟还跟我说，她发现好几个地图的边缘在消失。”
　　“消失？”路归辰来了兴致，“说说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在改新的模型？”
　　“确切地说，是边缘的空气墙在消失。具体的情况你可以问我徒弟……啊，你知道是谁吧？”
　　路归辰挥了挥手：“知道，你其他徒弟不是全都A了，就剩秋儿一个么，我去问问。”
　　“好，有什么发现就告诉我。”
　　叶泉心想，反正都被传过来了，索性就在这整理下背包收个信。正在信使那里接收系统寄来的答题助手道具和粽子时，书房里传来乒呤乓啷一阵响。
　　“卧槽。”叶泉被这毫无预兆的一阵噪音吓了一跳，“这是遭贼了么？”
　　他拎着一堆刚从信使那里取出来的东西，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门口。
　　屏风后面的书柜倒塌，杂七杂八的书籍和物件摆设散落一地，书童旁边还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的大叔一脸痛苦地揉着脑袋。
　　“哎哟……哎哟。”大叔叫唤着站起身来，扶着小书童站直了身，弱小的NPC差点被他威武雄壮的身躯按得矮了一头。
　　这是我们帮会的人么？叶泉回忆着。
　　虽然入帮的时候唐欲晚给他分别介绍了一下当时在线的成员，然而叶泉在记忆里翻箱倒柜了一番，连一个同帮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自然也不记得这位仁兄是谁。
　　不过，他看起来有点眼熟倒是真的。
　　叶泉走出了屏风的遮挡，准备上前询问一番，大叔倒先转过头来发现了他：“哎哟，这不是昨天刚进帮的小伙伴么！”
　　看来是帮里的人啊……
　　叶泉问：“你是……？”
　　“一天不见，连你的帮主大人都不认识了？”大叔伸手一抹，脸上的胡茬就被抹掉了，露出的那张脸，的确是唐欲晚无疑。
　　叶泉：“……”
　　你倒是告诉告诉我，一个大帮帮主为什么非要穿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我刚才去钓鱼，半天也没出好东西。”唐欲晚哭丧着脸对叶泉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然后就说来书房翻翻还有什么书没看过吧，结果鱼竿把书架碰倒了，砸我一脸！”
　　“帮主，你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叶泉十分感谢系统提供了一个满足他心声的选项。
　　唐欲晚低头看了看：“哦，这是钓鱼专用装。我觉得这样穿的话鱼会比较喜欢我。”
　　叶泉扶额。
　　现在退帮还来得及吗。
　　广都镇外，硝烟弥漫。
　　整个成都的地图里都遍布着南诏皇宫的士兵，低等级的玩家到这里来做任务或看风景，一个个都被忽然冒出来的红名侍卫杀回了复活点，甚至许多满级的玩家也因寡不敌众，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
　　凌渊皱了皱眉，将围过来的三个南诏兵斩杀在地，直接轻功飞上了广都镇内旋转的高塔，俯视着地上的景象。
　　杂货商基本都被杀光了，战场区的几个NPC都冲出了房间，在外面跟成群结队的南诏兵打得不可开交。
　　有不少好战的玩家也加入了乱斗，但更多的人只是尖叫着四散奔逃。
　　这是什么，隐藏剧情么？
　　成都要被南诏攻陷了？
　　凌渊正在思索，忽觉身后风声轻动，长袖一扬，迅疾转身，甩开了向他袭来的东西——那是一颗小石子。
　　只见塔顶下面的缝隙里，断情正冲他挥舞着手中的弹弓：“嗨，美人。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行到扬州，不知道为什么被传到这儿了。”凌渊道。
　　断情点了点头：“哦，跟我差不多。美人你能帮我个忙么？”
　　凌渊递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断情嘿嘿一笑：“我不小心被卡住出不来了，你有双骑的坐骑可以邀请我一下，把我拉出来么？”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卡进去的地方吧，谁会没事往那个缝里面爬啊？
　　凌渊什么都没说，吹了个口哨召唤出一辆独轮车。
　　断情喜上眉梢：“美人一定要用这么亲密的坐骑吗，在下求之不得……”
　　“贫道的坐骑里能双人同骑的就只有这个。”凌渊解释。
　　断情充耳不闻，跃跃欲试道：“来！快来邀请我。”
　　“……不行。”凌渊半晌后说，“贫道这里提示，目标不在视线范围内。”
　　断情哭丧着脸道：“我也太惨了吧，为了躲那群凶神恶煞的NPC追杀跑上来，还被卡住，还不能接受美人的同骑邀请……我，我不想活了！”
　　“自绝经脉吧。”凌渊跳下了独轮车，又转过身去继续观察脚下鸡飞狗跳的广都镇。
　　唐欲晚十分热情地拽着叶泉到帮会厨房去欣赏他的厨艺展示，刚生起火来，他拿着一根柴蹲在原地不动了。
　　这什么情况？叶泉也蹲下来，打量着帮主大人的表情。
　　须臾，唐欲晚笑嘻嘻地开口道：“不好意思，刚才回了一下夫人的私聊。对了，你看现在同盟频道刷屏的那个人，就是我情缘，下回介绍你们认识啊。”
　　叶泉闻言打开了同盟频道，果然有个名叫夜弦的人正在上蹿下跳地刷屏。
　　仔细一看，这正是同盟帮会“朝歌夜弦春欲晚”的帮主，是个明教。
　　夜弦：“老娘真是日了狗了！”
　　夜弦：“开个皇宫团打外观，马上过BOSS了结果丫不见了！”
　　夜弦：“不见了！有特么这么任性的BOSS吗？”
　　夜弦：“现在整个皇宫里一个怪都没有了！卧槽，倒是把老娘的外观吐出来啊！”
　　夜弦：“唐欲晚你丫再让我在私聊里听到你的笑声你就死定了。”
　　唐欲晚：“夫人莫慌，我这就去成都给你逮BOSS去！听说皇宫里的NPC都瞬移到成都去了，那边人正讨论是不是开了什么隐藏剧情呢。你们刚才打到哪个BOSS了？”
　　夜弦：“萧沙。跑去成都了是吧，行，那我们现在就去逮，就地正法了他。今天抓不到BOSS，你们谁也别想退团，小的们都跟我走。”
　　下面一排同盟帮会的人回复：“遵命，大王！”
　　夜弦：“叫我女王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人看出来关于军爷徒弟的那个伏笔么。。。感觉我好多伏笔写的是不是太隐晦【反思

　　☆、第 14 章

　　叶泉吃掉粽子，升到36级，戳了戳江湖指南的图标：“喂，在么？”
　　白光一闪，俊逸出尘的道长出现在眼前：“何事？”
　　“为什么最近很多人传送地图都会出错啊？”叶泉问，“你们游戏内部出问题了？”
　　江湖指南怔了怔：“竟有此事？”
　　叶泉咋舌：“你居然不知道？”
　　江湖指南道：“我只是一个被写好的程序，目前为止只在您的客户端被激活过，当然不会知道游戏内部的事情。”
　　叶泉想了想，问道：“那你可以和他们联系么？赶紧修复一下吧，太混乱了这样。”
　　“我试试吧。”江湖指南正准备化作一道光消失，瞟了他一眼，停下来嫌弃道，“怎么升级那么慢？系统掉落那么多道具都白搭了啊？”
　　叶泉伸脚就踹：“每次叫你出来都要寒碜我两句！不说不舒服是吧！”
　　半透明的人影消失，程蔚川的声音又在私聊频道响起：“我好了，现在去洛道？”
　　叶泉和程蔚川并肩走在李渡城外，焦土枯叶，黑云压城，风雨凄凄。
　　程蔚川举着金黄色的罗伞，有意无意地把伞柄向叶泉那边倾斜着。
　　叶泉浑然不觉，只在心里暗道这个人真是多此一举，这么小的雨也要打伞，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我刚才去成都那边看了，好像真是系统BUG，已经被修复了。”程蔚川道，“估计当时那些打皇宫打到一半的团都傻眼了。”
　　叶泉：“嗯，我们帮主夫人就是打到一半，气得跑去成都抓BOSS了。”
　　“夜弦？”程蔚川笑道，“我知道，刚才他们在剑门关找着萧沙了，结果一群人上去打，打到就剩一点血的时候刚好BUG修复，南诏兵和BOSS又都回副本里了，给她气得够呛。”
　　“这么倒霉？”
　　“是啊，她已经放话以后每周开两个皇宫团，不虐杀萧沙不散团了。”程蔚川顿了顿，转了话锋道，“其实我刚才在想，如果你在副本里都可以跟BOSS对话……那这种团本是不是也可以？”
　　团本这种东西，去都没有去过好么。
　　我连南诏皇宫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不过经程蔚川这么一说，叶泉不由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假如一个需要25个人合力才能打倒的BOSS，在他这里是绿名，而且只有三个选项的话……
　　那他岂不是可以单挑BOSS，怒拿玄晶？
　　这也太逆天了！
　　不过……
　　“等到我满级的时候，大概客户端也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程蔚川思考了一下：“唔……倒也是，不过，等你80级的时候，我们可以去荻花啊皇宫什么的团本里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80级，听起来还有好遥远一段路。
　　等等，那个“我们”是什么意思！
　　叶泉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选项1，到时候再说吧。
　　选项2，我才不要去副本！
　　选项3，你要一直陪我到80级吗？
　　他拿出了背包里红色叉子形状的答题助手，轻轻按在了三个选项上面。
　　第一个选项和红叉一起碎裂消散了。
　　叶泉看了看背包里剩余的道具，又拿出了第二个红叉按上去，第二个选项也随之崩裂。
　　叶泉轻声说：“你……你要一直陪我到80级吗？”
　　程蔚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攥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旋即又放松了。
　　他回过头看着叶泉，坦然道：“我可以一直陪你到90级啊。”
　　叶泉垂下眼，没再做声。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等到我重新满级的时候，我们就又要兵戈相向了吧。
　　但是……我好像已经开始习惯每天和你走在一起的日子了。
　　广都镇刚经历一场浩劫，被杀死的NPC还没刷新出来，往日里人声熙攘的镇上现在显得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小镇上空回荡着一阵阵惨叫。
　　凌渊眉头皱得更紧：“公共场合怎可如此高声言语，太无分寸。”
　　断情哀嚎：“我不活了啊——！我刚才一个手滑点了原地复活啊！现在自绝经脉也不能用了啊！美人你救我啊！呜——！”
　　“你……”凌渊后退了两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用神行走吧。”
　　“不行！我刚才就是因为用了神行才跑错地方的，再神行一定会跑到奇怪的地方去的，绝对不行！”断情抬起袖子来假装抹眼泪。
　　凌渊：“……那你慢想，贫道要回扬州了。”
　　断情卡在缝里哀怨地盯着他:“你不能丢下我啊，这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啊……美人，你就再试试吧，说不定你刚才邀请同骑的方式不对呢？善者应善之，不善者亦应善之啊！”
　　“真是一派胡言，道德经岂是这样用的？”凌渊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还是召唤了独轮车，走到了塔的另一端邀请同骑。
　　下一秒，断情终于跳出了缝里，心满意足地搂着凌渊的脖子：“我就知道美人你还是爱我的！”
　　凌渊立刻跳下独轮车：“贫道先行一步了，告辞。”
　　“不行！不行，不行！”断情搂着人的脖子不放手，“不许走！”
　　“又做什么？”
　　“下面好多人要杀我，好可怕的，美人保护我！”
　　“已经走了。”
　　“……咦？”
　　断情从凌渊背后探出头来往下瞧。广都镇的NPC又三三两两刷新出来，卖杂货的散步的打铁的制药的，热闹又平静，一如往常。
　　方才那哀鸿遍野的景象，好像只是一场梦而已。
　　叮，您已升到40级。新技能已自动领悟。
　　您获得：答题助手之二。物品说明：答题时使用，可向好友列表内任意玩家求助，使用时限60秒，消耗品。使用等级：40级以上。
　　越来越像个电视节目了……叶泉见怪不怪地把道具塞进背包里。
　　叮，新功能开启。
　　左上角出现了一个对话框形状的图标，江湖指南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主动搭讪功能开启，系统为您准备了一系列常用的开场白，您可以对任意玩家使用此功能。”
　　叶泉点开了那个对话框，里面是一连串可选对话，上至“今天天气不错”下至“我们去西湖赏荷如何”，还有许多表示恭喜和节日祝福的常用语。
　　“这管毛用啊。谁会说这些奇怪的话……”叶泉粗略扫了一遍，关掉了页面，“还有，江湖指南你越来越懒了每次叫你都不出来！”
　　江湖指南：“现身与不现身，又有何区别呢？诸法空相，万物皆为虚妄。”
　　“装什么深沉！”叶泉跳着脚去按江湖指南的图标：“你给我出……啊！”
　　此时，脚下的土地遽然开裂，黝黑深渊出现在李渡城门口，叶泉来不及反应，便直直坠了下去。
　　程蔚川正在不远处回复私聊，感觉到大地震颤，连忙抬头，恰好看到叶泉的身影向下跌落，他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紧跟着也堕入了无际的黑暗之中。
　　“叶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以一直陪你到90级啊。”

　　☆、第 15 章

　　现在的剑三，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且不说接二连三的BUG出现，系统通知里却只说了一些“因服务器受到攻击，给您造成不便十分抱歉”之类无用的废话，照例补偿了玩家们几组除滞散纳元丹。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解释。
　　神行和传送功能屡屡失效，现在甚至直接在玩家脚下开个洞直接传送到……好吧，他也不知道将要掉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路归辰那家伙有没有真的去查探游戏运行系统，不过如果查出什么问题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吧。
　　程蔚川在坠落的过程中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下方很快出现了光亮，脚下的世界随之愈加清晰起来。
　　他立刻认出了这个自己即将降落到的地图——风雪稻香村。
　　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一整个副本的全景，那个感觉，如果忽略自己是正在加速向下坠落的话，还是相当壮美的。
　　程蔚川看准时机接了个蹑云逐月，安全落地，看了看四周，自己正站在副本入口处，旁边就是迷雾缭绕的传送口。
　　再抬头看了看团队界面，叶泉头像旁边的红色血条啪地一下归零——这家伙肯定是落地摔死了。
　　“小疯鸡，你在哪？”程蔚川看看周围没有叶泉的身影，发了个密聊过去。
　　“卧槽摔死我了……”叶泉唉声叹气地点了回营地复活，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肩膀看了看周围——这地方没来过啊！地上雪这么厚，是纯阳么？
　　好在系统给出的一个选项回答了他的疑问：“我在风雪稻香村。”
　　程蔚川再次点开地图看了看，找了半天才找到代表队友的符号，还好，确实是在同一个地图。只不过……这离得也太远了！
　　九十级的团本地图，老天保佑那家伙别撞上什么怪，否则肯定会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你别动，在那等着我。”程蔚川说罢上了马。
　　恢复宁静的广都镇，人山人海。
　　夜弦和唐欲晚照例躺完了每周的竞技场任务，传送出来交了任务，唐欲晚亲昵地搭着自家夫人的肩膀：“宝贝我去摆摊了，你晚上要去开团还是陪我？”
　　“别腻歪。”夜弦拎着他的手丢开，“我去趟花海，有个姐们失恋了，喊我去谈心。”
　　“嗯去吧。”唐欲晚替她整了整歪掉的兜帽，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等为夫赚钱了给你买新衣服啊。”
　　“不用了，下周来我的团，你那钱留着给自己拍装备吧。”夜弦开始读条神行。
　　唐欲晚笑眯眯地双指并拢，举到额前潇洒一挥：“遵命，恭送夫人。”
　　等到夜弦的身影消失，他才悠悠转身，一面走一面切换外观，几步之间，一个气度高雅的少林高僧再度出世。
　　今天是卖佛珠还是卖春宫图册呢……唐欲晚认真地思考着。
　　夜弦传到落星湖，一边往花海中心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世道也是怪了，卖垃圾都能赚钱，比我们这些费半天劲下本打工的赚得还多，现在的玩家都疯了吗？”
　　刚走到大树下，夜弦的密聊频道响了：“嘤，夜夜啊，那个谁找我呢，我今天先不去了，不好意思啊。”
　　夜弦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疯了吧你！我早跟你说过渣男不能要了你还往上贴？”
　　“对不起嘛……呜呜。可是我感觉他还是很在乎我的呀。”
　　夜弦没好气地关了私聊，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回成都陪那个神经病，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哎哟，对不起啊。”夜弦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个人，连忙把脚抬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吃惊道，“这不是唐焕明吗？哎你怎么在这啊！”
　　唐焕明伸出一只手来摇了摇，表示不用在意，又没力气似的把手放下了。
　　夜弦摘下了兜帽，露出姣好的容貌来，微微倾身看着一脸颓废地躺在地上的唐焕明，又道：“隔壁团团长大人，你这是睡觉还是晒太阳呢？换个地方躺啊，这里太容易被踩到了。”
　　“不必，多谢。”唐焕明沙哑道。
　　夜弦索性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打量着他：“上次开荒的时候，有个你们帮会的人来我的团，还提起来你，说你自从死了情缘每天都跟丢了魂一样，我还当他开玩笑呢。”
　　唐焕明抬起手臂挡住了双眼，仿佛觉得阳光太过刺眼似的，良久方道：“嗯，他没说错。”
　　程蔚川跑出去一段路才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现在这个风雪稻香村里杳无人烟，一个NPC也见不到，也没有什么红名怪。
　　好像这个偌大的地图刚被人屠杀洗劫过一样，但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久了，就会觉得这雪白的颜色十分刺目。
　　程蔚川闭了闭眼，让疲劳的双目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再度睁开的时候，马前站着一个人。
　　这是他们帮会里的副帮主之一，平时寡言少语但在战场指挥时十分激情且话唠的谈亡心，丐帮门下弟子。
　　程蔚川对她的指挥风格可谓是记忆犹新。
　　但是，明明没有组队，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副本里？
　　“哎……”谈亡心见到他一脸迷茫，“程蔚川？”
　　“谈姐。”程蔚川跳下马，“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进攻防地图，脚下就忽然出现一道裂缝，然后就掉这里来了。”谈亡心环顾四周，转回来问他，“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看来他们的副帮主也是个从来不进团本的。
　　程蔚川道：“这是副本里面……谈姐你那么早就进攻防地图啊？”
　　谈亡心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对，哎呀，今晚是我指挥来着，这可怎么办，我得赶紧出去……”
　　程蔚川向她伸出一只手：“上马吧，我送你到副本门口，传送出去就可以了。”
　　谈亡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扶着他的手臂上了马：“太谢谢你了。”
　　“一个帮的，客气什么。”程蔚川走在前面，牵着马沿来路返回，一只手点开私聊频道对叶泉说：“小疯鸡，等我一会，千万别乱跑，这个地图好像不太对劲。”
　　叶泉翻了个白眼关掉了私聊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很不对劲了！
　　比如说，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叶泉看了看对方的名字，史朝义。
　　嗯，这么多血，肯定是个不得了的NPC。
　　说不定还是这里的BOSS之类的？
　　方才叶泉在附近山坳探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再次回到原地的时候，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叫史朝义的男人。
　　但他除了呼吸以外好像都没什么动作。
　　叶泉在他对面站了片刻，终于感觉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气氛有点尴尬了，于是点开了主动搭讪功能，说道：“嗨，今天天气不错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人发现军爷一直都只和小疯鸡双骑么 平时都是让别人坐在马上的~
唉总觉得我很多伏笔是不是写的太隐晦。

　　☆、第 16 章

　　远处的雪山巅一阵惊雷乍响。
　　史朝义终于动了，他缓缓低下头，重复了一遍：“今天天气不错？我却未看出来。”
　　叶泉：“……”
　　那也不能怪我啊，系统里并没有“今天天气很糟糕”这个选项，我总不能上来就对你说一句“新年快乐”吧？
　　史朝义慢慢转过身，负手眺望远方，沉吟片刻，又道：“万物有常，天星轮转，终须归于寂灭。凡人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天命，实则是痴人说梦耳。”
　　叶泉差点给他跪下。
　　听都听不懂要我怎么做选！择！题！
　　于是叶泉挑了一个看起来跟自己的语气最不像的选项：“王侯若能守道，则天下莫不从之，只可惜，慈悲是战场上最不需要的东西，而粉饰太平永远都是胜者的锦上添花。”
　　“是么。”史朝义黯然道，“的确如此，我不杀他，便要被他杀死，如果不想输，就必须赢……原来，我们都错了。”
　　好吧，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叶泉看了看选项，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又要如何终结呢？”
　　史朝义向着天空伸出手去，从这个角度看去，一抹白云像是停留在他指尖，又摇曳飘散。
　　他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动作，沉声道：“月无久盈，人无久欢。朝代更迭，将士死生，又有何惧？我虽不通经略，却也知晓，无论做出何种抉择，结局都并无分别。”
　　叶泉道：“上苍悲悯，你不必忧心。”
　　“若是当真悲悯，那又为何……”史朝义长叹一声，垂下了手臂，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来直视着叶泉，“你说，登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就当真能为所欲为么？”
　　“若是一介草民，便不能为所欲为了么？或许……反而比皇帝逍遥得多。”
　　史朝义苦笑道：“只可惜，我们深陷其中，早已不得逃脱。多谢你，大概兵败而亡的结局于我来说，已是在所难免。”
　　虽然明知站在面前的人只是系统编写的程序，叶泉却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悲伤。
　　又是谁，将这些话编入NPC的程序里的呢？
　　他在写下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叶泉问：“你在后悔吗？”
　　“我在替这个世界感到无能为力。”史朝义道，“有很多事，我们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徒劳，即使是创世主也一样。”
　　“创世主？”叶泉嘀咕了一声，等了半天，也不见眼前有选项跳出。
　　史朝义却又开口了：“你又是因何来到这个世界，又因何回到一切的起点重新来过的呢？”
　　重新来过？
　　叶泉浑身巨震，“你……你怎么知道我……”
　　“但凡倾注了心血的东西，就会获得生命。神兵如此，人类如此，王权如此，朝代如此……而一旦这东西有了生命，便可能违抗自己最初被创造的本意，会有争夺，会有灭亡……正因如此，才会有悲剧。”
　　叶泉看着面前神情哀戚的人。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个NPC，其实是有自己的情感和思想的。可是，他却被什么东西禁锢着，不得解脱。
　　正因如此，他才会痛苦。
　　人不都是这样吗？
　　史朝义摊开手掌，掌心里一道金光闪过，一把巨剑出现在手中，他将这剑递给了叶泉，道：“愿你有一日面对抉择的时候，不似我这般进退两难。”
　　叶泉接过剑来，史朝义的身影便渐渐淡去，消失在面前了。
　　叮，您已升到41级。
　　叶泉拿起那把剑，查看说明。这是一把80级才能装配的橙色品级武器，名曰啼眼湛卢，名匠欧冶子所铸。在黑夜中使用有一定几率触发“斩化金”效果，准确命中对方要害，伤害提高200%，持续15秒。
　　卧槽隐藏橙武！特效还这么逆天？
　　虽然80级的品级不算高，但它，它，它好歹是个橙武啊！
　　叶泉差点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蒙。
　　达达的马蹄声传来，片刻之后，程蔚川策马疾驰而来，里飞沙绕着叶泉转了一圈才堪堪停下，扬起一阵雪雾。
　　“平时没觉得这副本地图这么大啊。”程蔚川抬起袖子抹了抹汗，跳下马来，看到叶泉手中拿着的剑惊奇道，“这哪来的？”
　　叶泉：“刚才我在这里碰到个NPC叫史思明，跟他说了几句话就给了我这个。”
　　程蔚川点了查看物品属性，沉默了半天后道：“那天我在稻香村碰到你怎么就没想起来让你去算个卦呢？肯定是天卦。”
　　“哎哟，这里真是吵死了。”断情捂着耳朵，在人声喧嚷的正气厅里办好了退阵营的手续，一刻不停地跑出了门去。
　　他在门口的信使面前停了下来，接过最近的信件，第一封来自赤瞳。
　　“花哥，对不起啊。”她这样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师兄他真的是个好人！他为你做了很多事，我们都看在眼里！总之，希望你们……唉，算了，随信附上一点表示歉意的礼物吧，我删掉仇杀了，实在对不起。”
　　断情翻了翻，信里夹着几组提升治疗量和会心值的药，还有一组顺气丸。
　　“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姑娘，真有意思，都不悬赏我了还寄给我这东西，这是觉得我仇家很多以后还会用得上吗？”
　　笑完了，他的眉眼嘴角又慢慢低垂下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看着一个遥远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影子。
　　断情收起了顺气丸，在回信的金钱栏里放上了五万金，写道：“没关系，悬赏的钱还你，反正大部分都被我徒弟拿了。祝好。”
　　点击发送。
　　关掉写信的页面，断情召唤出大鸟，直接从山上滑翔而下，回过头挥了挥手：“再见啦，老谢。再见啦，浩气盟。”
　　程蔚川和叶泉刚出了副本门口，看了看私聊频道，顿觉棘手地“啧”了一声。
　　“怎么？”叶泉问。
　　“我师父居然去退阵营了。”程蔚川一脸苦大仇深，“还说让我今晚去攻防帮他们帮会凑下人数守据点，不然他们帮主就要揍他，这不是坑我呢……”
　　叶泉对那个为自己接骨的花哥还有点印象，问道：“他为什么退阵营？”
　　“这还用说，肯定为了勾搭那个道长。”程蔚川抱着手臂说，“早几天就跟我唠叨说看上了个从来不打攻防和战场的PVP道长聚少离多什么的……这人还真说退就退了？”
　　叶泉感觉听到了天方夜谭，一时连选项都忘了点。
　　程蔚川迅速打开战争沙盘看了看：“现在过去不知道能不能进图……小疯鸡，我去他们帮据点看一下，尽快回来，要是晚的话你就先休息。”
　　“呃……”叶泉挠了挠头，不知怎的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啊，我自己升级也可以的。”
　　“你忘了上次在无盐岛的惨剧了？要是你一个人……”程蔚川瞥了他一眼。
　　不久之前叶泉在无盐岛最后那里，不知怎么惹怒了杜姬欣，引发了BOSS狂怒暴走状态。血量爆升几十倍攻击力爆棚的杜姬欣先是秒杀了两人，又追着复活起来的两人一路跑到了入口。系统一直提示未脱战无法传送，最后程蔚川开山开虎才把她搞定。
　　当时杜姬欣那个浑身冒火的样子，用程蔚川的话来说，就是“一脸想把我们守尸守到剑三倒闭”的感觉。
　　更悲剧的是，叶泉当时直接掉了两级。
　　之后还是重新跑了一遍无盐岛，直接跳过杜姬欣的对话才把等级升回来。虽然他一直有习惯性地存档，但自从程蔚川开始天天陪自己升级，就再也没有用过那个读档的功能。
　　如果让时间倒带的话，就会抹杀掉和他一起走过的路吧，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
　　只要这样一想，叶泉就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那个读取档案的键。
　　他低头看着脚尖，吞吞吐吐地说：“死……死就死呗，有什么大不了。”
　　程蔚川开始读条神行，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现在的剑三有点奇怪，尽量别一个人走。等我啊，听话。”
　　说罢，便在原地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史朝义被迫弑父的历史：简单来说是其受到威胁，却又心有不忍，后来他的手下密谋杀害了史思明。

　　☆、第 17 章

　　路归辰用力推了两下，总算推开了入口的巨石。
　　这里已经不处于剑三对外公开的任何一个地图，他在秋儿的指点下沿着无量山西边的小路一直走，跳出了地图的边缘。
　　看了看自己的位置信息，仍然显示在无量山，但是自己的人物数据的确已经在这个地图上消失了。
　　路归辰最后确认了一遍，就关掉了自己早些时候写的监视人物信息的程序，内心按捺不住地有点兴奋起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因为运行外挂而被GM打扰啊。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山洞。
　　若说是山洞也不大确切，周围并没有任何山脉，这是突兀地、无凭依地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个石洞，洞口挡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路归辰试图绕到洞口后面去，但这周围的空气墙却再无缝隙，似乎除了这个山洞以外，再无别的方法向前走。
　　推开巨石以后，路归辰试着向里走了两步，洞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路归辰停下脚步在自己乌黑的甲胄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手电筒。
　　“嗯，剑三越来越好玩了……这里一定是给像我这样的高端玩家准备的探险之路吧？”路归辰自言自语道，打开了手电筒向山洞深处扫了扫，从喉咙深处蹿出一声尖叫，“我的妈呀——！”
　　到底为什么只有40级的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进了90级的副本里去？
　　叶泉枕着手臂躺在西湖边上搁浅的小木船里，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更奇怪的是，居然还是脚下开了个大洞直接掉进去的。
　　而且还拿了一把80级的橙武……一想到橙武，叶泉脑子里的纷乱思绪立刻都化作蝴蝶翩翩飞走了，他拿出背包里闪着妖冶红光的那把剑，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啼眼湛卢，虽然念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好听！
　　谁说不好听我跟谁急。
　　这可是比单挑BOSS怒拿玄晶更高级的成就——单挑BOSS，怒拿橙武啊。
　　如果他现在可以自由发言的话一定已经在帮会、门派和世界频道炫耀个遍了。
　　啊，已经迫不及待想赶快升满级，在蠢狗身上试试看这把剑的威力了。
　　叶泉抱着还未能出鞘的橙武在舢板上滚来滚去。
　　扬州城门口的广场上又炸开了一圈心形烟花，凌渊收了剑，无奈道：“莫要再放……贫道受之不起。”
　　断情扔了烟花的引信，拍拍手：“没事，你就当没看见，继续打你的啊。”
　　“……”怎么可能。谁会站在烟花里切磋啊，别人看到都避之不及。
　　再说，若是一个不小心烧到了这雪白的道袍，可就不妙了。
　　“唉，其实我也不想让道长你为难。”断情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然，在下一见美人便思之如狂，辗转反侧……若是没有个途径表达出心中渴慕，我怕是就要魔障了。”
　　凌渊：“恕贫道直言，你现下这般已经是魔障了。”
　　“正是！”断情眼睛一亮，“美人，你也看出我为你甘愿入魔了么。”
　　“并未看出。”凌渊断然道，“贫道回纯阳练剑了，再会。”
　　断情理了理耳边垂落的碎发，温婉一笑：“也好，我们去论剑台再说，这里人那么多，我就知道美人会害羞。”
　　花海的麋鹿来来往往。夜弦随手扔出把弯刀去，将一只经过眼前的鹿砍死在地，弯刀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准确飞回她手中。
　　“说呀！”她回过头去，用胳膊肘顶了顶垂着头坐在一边的唐焕明，催促道，“我今晚没事干说要来这开导失恋闺蜜来着，结果她居然放我鸽子，勉强找你当个替代品吧，快说。”
　　唐焕明低低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少来这套啊。”夜弦掏了掏耳朵，“我最烦看到老爷们磨磨唧唧的了，不就是谈个恋爱，有啥事儿是不能说开的呢？快说吧，能解决的我给你出主意，不能解决掉我再给你找个妹子，行么唐大少爷？”
　　“不……是……妹子。”唐焕明吞吞吐吐。
　　夜弦皱了皱眉：“我记得你情缘是个姑娘，难道我记错你性取向了？”
　　唐焕明长叹一声，将脸埋在手里，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我之前是因为死情缘才转服过来这里的。”他把语速放得很慢，好像想要让这个故事再延长一点似的，“过来的第一天，我见到一个人的ID居然和我前情缘的一样。后来……”
　　空气里忽然荡起细微的波动，如同一阵有形无力的旋风，几乎是在转瞬间便拼凑出了一个人影的形状，体型娇小的姑娘秀发飞舞，单手持剑飘然而至。
　　“鬼叫什么？”
　　路归辰本来就被吓得够呛，忽然见到身边冒出个人来，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手电筒也从手中滑落，咕噜噜滚了出去，被一只雪白的靴子踩中了。
　　“开外挂不要脸”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路归辰，嗤笑了一声，慢慢俯身捡起脚下的手电筒：“没出息。”
　　“你，你你你……”路归辰在初时的慌乱过后，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跟踪我？……纯阳也有隐身技能啊？”
　　“没有，瞬移而已。我在后台追踪你的位置，发现到这里不见了，于是就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举着手电筒往山洞里晃了晃，“不就是个死人，你在游戏里没见过？”
　　路归辰立刻捂住双眼：“你仔细看看，那不是玩家的尸体，也不是NPC！”
　　“哦？这可奇怪了……”她正要上前细看，忽然顿住了，仔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物品，“……游戏里有过手电筒这个道具吗？”
　　“那个，”路归辰有些羞涩地承认道，“是我自己写的程……”
　　“不要脸。”大义凛然的GM斥责道。
　　程蔚川第二天上线的时候，叶泉正满寇岛地跑着帮一个NPC寻找他丢失的情书，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在一条底部破了洞的小船下面找到了。
　　“随着等级升高，任务越来越麻烦了。”叶泉对江湖指南抱怨，“以前只要动动手指就好了的！”
　　江湖指南双手笼在袖子里，没什么表情：“懂得成人之美是感情里的必修课，帮助NPC们重修旧好也会对您的成长十分有利。”
　　“那你来帮我找啊！”叶泉回头冲他吼。
　　江湖指南望天：“忽然想起来您让我查看最近游戏系统BUG的问题，还没有获得什么进展，我去系统内部继续查探了，加油。”
　　“喂，喂！”叶泉的声音被无视，江湖指南的身影二话不说地飞向了天际。
　　叶泉翻山越岭地把情书送了回去，观看了一段NPC小情侣破镜重圆的动画，程蔚川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慢？组队了好久才赶过来。而且，从上线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叶泉转头看向程蔚川，正好撞上了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眸。
　　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叶泉正这么想着，便被一股大力抓上了马背。
　　

　　☆、第 18 章

　　程蔚川带着叶泉一路飞奔到了日轮山城的渡口，跳下马来说了句“进本”便直接传送走了。
　　这是他上线以来和叶泉说的第一句话。
　　这小子今天一副很高贵冷艳的样子是闹哪样？叶泉莫名其妙。
　　心情不好就不要来带我啊！本大爷一个人也可以愉快的升级！
　　尽管心里犯着嘀咕，叶泉还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传送进本。
　　程蔚川进本就一路跑在前面战八方，小怪们成片地倒下，各种蹑云、疾加小轻功使得极其流利，叶泉费劲地在后面追赶，只恨自己没有一个技能名叫蝶弄足。
　　蠢狗今天是不是疯啦！
　　程蔚川跑了大半个地图，终于想起来回头看一眼，他把目标换到叶泉身上，皱了皱眉：“你怎么没吃玄九丸？”
　　叶泉终于得空回话了：“你忘了吗，杀怪我是没有经验的。”
　　要不是全息游戏系统有虹膜认证只允许本人上号，叶泉一定会以为面前这个角色是另一个人在登陆。
　　程蔚川听了这话，脸上有一瞬露出了恍惚的神情，随即道：“抱歉，我忘了……”
　　“没事，反倒是你，今天怎么了？”
　　程蔚川用力捏了捏眉心，道：“嗯，今晚聚会被灌了两杯，有点晕。”
　　“啊？不舒服就赶紧下线休息吧。”叶泉连忙道。
　　话出了口，他才发觉这些天来的相处，已经大大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起码换做以前，他一定会选那个“你怎么这么不济”的选项。
　　“陪你刷完这个。”程蔚川又转过了身，“走吧。”
　　这时山路拐角的机关启动，几枚暗器发射出来，程蔚川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不知怎么眼前一黑，脚下便打了个滑。
　　叶泉发觉不对，迅速伸手扶住了他。
　　程蔚川抓着他的肩膀慢慢站直了。
　　两人的脸挨得极近，程蔚川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认不出面前这人了，又凑近了几分想要看个清楚。
　　那双眼里自己的影子渐渐放大。
　　叶泉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就在他想要后退的一瞬间，程蔚川已经松开了他，回过头去，淡淡道：“没事，刚才滑了一下。”
　　就这个人今天的种种表现来看，绝对不只是“被灌了两杯”这么简单而已。
　　叶泉的手放在“既然喝多了为什么还要上线”的选项上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要来带自己升级这么奇怪的原因吧。
　　晚上的聚会似乎真的有些尽兴过头，程蔚川现在感觉大脑一片混沌，记忆错乱逻辑不清，几乎完全是在凭着直觉行动，但所剩无几的理智还在紧紧地束缚着他的思想。
　　再陪他一会就好，只要一小会。
　　面前的源明雅手中的咒符泛着幽光，身上衣袍无风自舞，稚嫩的声音却用着严厉的语调：“命运这般有趣的东西，若是不能掌控，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呢？”
　　叶泉道：“命运强大，而人类渺小，但破除命运之法，却唯有人才能掌握。”
　　“正是如此。”源明雅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迈步离开，“记住，世上本无两难的选择，如果想要抓住的东西太多，你失去的也会越多。”
　　叮，您已升到49级。
　　您获得：流光剑。
　　和这个孩童擦身而过的一刻，叶泉感觉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打开一看，是一张符纸，上面画着自己看不懂的咒文，物品说明里只有五个字：命运的选择。
　　叶泉试着操作了一下，提示该物品还不到使用时机。
　　好像又拿到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玩意啊……
　　叶泉整理了下背包，转过头看着程蔚川。
　　程蔚川一脸不耐烦地屏蔽了响个不停的私聊频道，又拒绝了一个进队申请，随口问：“做完任务了？”
　　叶泉点点头：“嗯，你快下线吧，早点休息。”
　　程蔚川抬眼看着他脸上关切的表情，忽然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双从未对他露出这般眼神的眸子。
　　“我……嗯……”程蔚川踉跄了一下，忽然径直向前倒去。叶泉一惊，连忙伸出手去勉强接住了倒下的人，也被连带着倒退了几步。
　　“我去，蠢狗你都这样了赶紧下线啊！你是白痴么……”叶泉根本腾不出手来按选项，一面嘟囔着一面努力试图将人拖起来。
　　“我……没事……”程蔚川想站起来，却在一波又一波来袭的眩晕感中难以控制脱力的身体，最终还是滑到了地上。
　　“呼……你沉死了，蠢狗。”叶泉抱怨着，无奈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肩膀，以免他的头磕到坚硬的石地。
　　程蔚川动了动身子，枕在叶泉伸直的双腿上，撑着几分清明点开了组队面板，低声道：“队长给你了，别让别人进组。”
　　叶泉总算空出了左手，忙道：“喂，你没事吧？”
　　“没事……”程蔚川咕哝着，转过身抱住了叶泉的腰，“不要赶我下线……不要走……”
　　为什么他好像从这人的语气里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叶泉觉得自己一定是坏掉了。
　　程蔚川很快安静下来，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叶泉感觉他炙热的呼吸就要穿透自己单薄的衣衫蹿进来，浑身的温度似乎也跟着升高了几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入队申请，是个不认识的人。
　　想到程蔚川刚说过的话，叶泉点了拒绝。
　　不过，为什么他会知道有人要进组？
　　叶泉正在纳闷，自己的密聊频道响了起来，他点开一看，是个名叫路归辰的苍云，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叶泉你好，请问程蔚川和你在一起吗？”
　　叶泉：“是的，找他有事吗？”
　　“没有，我发了好几条密聊他都不回，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生日聚会喝那么多还上线也太胡来了吧，能帮我劝下他早点休息吗？”
　　生日聚会？
　　啊，今天是蠢狗的生日吗。
　　难怪。这么说来的话，那些组队申请是想要来找他给他在游戏里庆祝生日的吧。
　　但是……这家伙今天上线的第一件事就是组了自己，还拒绝了其他人的组队。
　　他好像，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都因为自己而抛下了很多事吧。
　　叶泉心里忽然冒出了一点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心房里是一大片柔软的田地，有点痒又有点疼。
　　叶泉道：“我劝了，他不肯下线……”
　　路归辰的回复立即传了过来：“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太方便说话。没事，那你就看着他点，有啥事叫我……哦不对你不能叫我，有啥事你就用那个主动搭讪功能随便喊我一句！那就这样，不用回了。”
　　叶泉惊呆了：他怎么啥都知道？
　　苍云不愧是被其他职业称为爹的门派啊！
　　五体投地。不服不行。
　　叶泉和对方互相加了好友，又点掉了几个入队申请，低下头看着程蔚川熟睡的侧脸，细碎的黑发散落在耳边，脸颊上泛着的些许潮红使他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叶泉放缓了动作，垂下手去整理着他凌乱的发丝，打开了主动搭讪功能，向下翻了两页，找到了关于生日祝福的那一条。
　　“生日快乐。”他轻声说道。
　　叶泉放在他发间的手正要抽回去，就被程蔚川一把抓住了。
　　“谢谢。”程蔚川不知是在梦里还是清醒了一瞬，只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睛也未曾睁开，抓着叶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又不动了。
　　叶泉任由他抓着，静静等了片刻，感觉到枕在他腿上的那人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日轮山城的月光娴静美好，洒在程蔚川长长的睫毛上，像是一层琐碎的银粉。
　　

　　☆、第 19 章

　　风高云淡，花影浮香。
　　遥远的天空中传来飞鸟振翅的声音，模糊几不可辨。
　　游戏里的风景，总是一尘不变的，让人看得久了，就会以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是如此。
　　唐焕明娓娓的讲述声渐渐低了下去，故事如同涓涓河流遇到泥石的阻碍，滞涩不前。
　　夜弦不知何时斜躺在了花丛中，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唐焕明怅然若失的侧脸，追问：“所以你就这么磨了他三个月？后来呢？他答应你和你情缘了？”
　　“嗯。”唐焕明轻轻点了下头，“我对别人说，他是个女孩子，玩的是妖号，其实我只是想骗骗自己，好让自己以为那个与他同ID的姑娘还在我身边。”
　　“哎。傻子。”
　　“我承认。”
　　“后来他发现了，于是你们就死情缘了？”
　　唐焕明摇了摇头：“不是。他一开始答应我的时候就说，只做七天情缘，之后各不相干。我后来想想，也许，他早就发现我是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他的了……”
　　夜弦拨弄着手边的花草，了然地道：“你后来发现自己真的陷进去了。”
　　“刚开始，我分不清那种感觉。我以为自己还依恋着断儿给我的感觉，却不知自己每日里叫的那个‘断儿’已换了个人，而住在我的心里的，也不知不觉换成了另一个人。”
　　“这么说来，只不过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而已。”
　　“是。可后来，我还做了一件错事。”
　　夜弦问：“是什么？”
　　“我约他出来见面，然后……”
　　唐焕明垂在身边的手猛然缩紧。
　　“然后？”夜弦半坐起身来，歪了歪头。
　　唐焕明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嘴唇不住地哆嗦着，过了许久，才颓然道：“我以为，错的是他，让我以为自己移情别恋。可到最后，大错特错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对我来说，那个放不下的“断儿”，是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呢？
　　天策府秦王殿，夕阳如血，楼台巍峨。
　　程蔚川坐在台阶上擦拭自己火红的□□，头也不抬道：“别转悠了，我头晕。”
　　“该，谁让你昨天喝到挂还非要上游戏浪。”路归辰依然绕着他一圈圈地走来走去，丢了个白眼过去。
　　“我没浪。”程蔚川反驳。
　　“好你没浪……”路归辰耸肩，“话说你昨天一晚上没回复我，没事吧？”
　　“哦没事。醒的时候发现我们俩都在日轮山城里睡着了，我就把他送回山庄了。”
　　路归辰纳闷道：“不是，我看人家自己升级也挺好的，你干嘛非要天天跟上去？”
　　“我……”程蔚川难得地语塞了片刻，末了道，“我怕他又受了什么刺激忽然A了，我不在旁边都拦不住他。”
　　路归辰感到不可思议：“你是强盗吗，这也要管。万一人家真不想玩了你还绑着他？”
　　“不，可是……”程蔚川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要是在游戏里见不到他的话，我还能去哪找他呢。
　　半晌，程蔚川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继续吧，你刚才说空间怎么了？”
　　路归辰立刻被带回了刚才的思路里，眉头紧蹙，边走边喃喃道，“是啊，典型的空间错乱，问题是，为什么……一个游戏里出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原因？”
　　程蔚川站起身来，□□一甩拦在了路归辰面前，“站好了说话。”
　　路归辰只好停了下来：“我最近跑了好几个地图，地毯式扫描，除了一些空气墙外奇怪的模型之外也没发现什么。而且查了一下，大部分都是风景党们都知道的存在。”
　　“大部分？”程蔚川道，“也就是说有新发现了。”
　　“对，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你第一天玩游戏吗，没见过尸体啊？”
　　路归辰扁扁嘴：“你怎么跟洛洛说一样的话……”
　　“洛洛是谁？”
　　“哦，就是那个说要天天监视我的GM，我问她怎么称呼，她说本名叫青洛，于是我就管她叫洛洛了。”
　　程蔚川斜眼：“身为一个开外挂的前科犯，你叫GM叫得这么亲密真的好吗。”
　　最近江湖指南经常无视自己的召唤，这让叶泉很感挫败。
　　“你身为一个召唤兽真的很不尽责，知道不。”叶泉扛着锄头走在长安城外，边走边戳了戳上方的图标。
　　他正打算去挖点草升级一下神农等级——他之前刚刚发现挖草居然是有经验的，大概是这个系统并没有取消掉练习生活技能的经验值获取。
　　江湖指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老实说吧，我真的在系统里查出了些端倪，只是数据还需要整合，所以……咦？”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为什么您挖草获得了经验？——升级系统可能出错了，我得先去调整一下这个问题。”
　　“啥！”叶泉如同当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喂，我只是找你搭个话而已，你别把这点经验值都给我取消了啊！喂！大哥，你饶了我吧……”
　　江湖指南的图标不能随便按啊！
　　叶泉蹲在长安城门口画圈。
　　江湖指南那边已经没了声儿。叶泉懒得再去升级，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站在长安城楼上俯视着脚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说起来，盛唐时期的长安应该算是他最喜欢的主城地图，恢弘，沉静，气度不凡，颇有那么种不自见故明的味道。
　　四海归一，天下从之，千秋百代的君王停驻的地方，一整个王国的心脏，具有这样地位的城市，是不需要任何浮夸的装饰和多余的宣扬的。
　　因为没有人会不认识它。
　　叶泉发现自己真的很容易被这种气质所吸引，无论是人，物，还是一座城。
　　当初满级选阵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进了恶人谷，既不是因为那句“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听起来就很传销的话，也不是因为那如雷贯耳的“自在逍遥”口号。
　　而是因为莫雨的一句，该当如何便是如何。
　　善与恶只存在于人们心中，却从来没有人能准确地拿捏其中的分寸，快意恩仇，屠尽天下宵小之辈，本来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一件事。
　　杀就是杀，不需要辩解，不需要维护。只是，正义二字在每个人心中的定义，从来都不同。
　　朱红色的阁楼户牖玲珑，珠帘玉柱，微风拂尘。
　　骄阳似火，一片天光清朗中，叶泉在城楼上信步绕了一圈，正准备下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那楼阁一侧的边门似乎是虚掩着的，开了一条缝。
　　叶泉怀疑自己眼花了，这里自己来过不少次，城楼的模型应当是徒有其表，无法进入的才对。
　　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道门还真的是没关紧。
　　所以说最近的剑三真的是很奇怪……
　　叶泉试着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漆黑一片。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叶泉又向里走了两步，门外透进的光忽然收拢消失，本来借着这光看路的想法顿时破灭了，叶泉回头一看，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随后，暗绿色的幽光在周围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叶泉打开地图看了看自己的所在地，上面写着：长安地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明天有点事，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回来更。如果更不了的话先在这里告个假~

　　☆、第 20 章

　　路归辰拽着程蔚川坐到了秦王殿内的议事厅里蹭吃蹭喝，美其名曰这里比较有思考的氛围。
　　程蔚川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喝茶，看着他在那里忙忙碌碌。
　　路归辰一面操纵着自己的监控程序一面继续念念有词：“空间错乱，到底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的发生？模型改建么，不像；传输接口被打乱么，没有人会恶意攻击系统就为了这么无聊的效果吧……那就是传输命令被改写？可是这很难办到……”
　　这一切，真的像系统公告里说的是因为服务器受到了恶意攻击么？
　　路归辰很想入侵一下核心技术人员的电脑，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技术宅，他觉得这样侵犯人家的隐私好像不太可取。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暂时还没找到攻破那些大牛们的电脑自设防火墙的方法。
　　“我徒弟说的空气墙的事情，也算是空间错乱么？还有那场大雨，也是么？”程蔚川问。
　　“关于上次花海的暴雨，我调查历史记录，已经被屏蔽了，我在试图恢复数据。”路归辰摊手，“而空气墙……严格来说不能算吧，毕竟那本来都是游戏里设置的彩蛋，只是目前看来，似乎出现了很多连内部人员都不知晓的东西。”
　　“你是说那具尸体？你觉得这和最近游戏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路归辰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哎哟，想想就可怕……那啥，我只是觉得它被发现的时间点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从来没人发现？那天洛洛还想上前查探，但是无法靠近。”
　　“看得到尸体的名字么？”
　　“什么都没有。”
　　“给我看看截图。”
　　路归辰咋舌：“我哪敢啊！吓都吓死了，不到一分钟就拽着她跑了……哦话说GM的瞬移功能真的不错，我在考虑改进一下我的神行千里。”
　　程蔚川思考了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像？毕竟连GM都碰不到它，而且你们也无法靠近观察，你真的觉得那是一个立体的人……“
　　“停！”路归辰马上打断了他，“是不是影像我还是分得清的，好吗！”
　　程蔚川放下茶杯，想了想道：“不然，你带我去看看？”
　　路归辰立刻道：“不去。”
　　程蔚川嘲笑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怕死人。”
　　“我怕一切不能被我解析成数据的东西。”路归辰正色道。
　　“好吧。”程蔚川耸耸肩，“如果你真觉得那东西值得调查，我就走一趟。把路线画给我。”
　　“行，你加油。”路归辰把上次探险的历史记录刻印了一份，手指一弹，直接制作成可阅读的画册，递给了程蔚川。
　　路归辰关掉乱七八糟的外挂程序，又想起了什么，提议道，“你可以带那个特殊体质的二少去啊，说不定他能开发出什么新剧情，毕竟在他眼里副本BOSS都是绿名。”
　　“嗯？好主意。”程蔚川觉得可行，打开好友列表看了看，“奇怪，他怎么会在长安地宫，这地方没满级也能去？”
　　路归辰看了眼，啧啧叹道：“这家伙的体质也太神奇了……待我去探探他的客户端是不是又生出了什么新功能。”
　　程蔚川直接打开了密聊频道：“小疯鸡，你怎么跑地宫去了？”
　　长安地宫这个地图，叶泉好像只在当初刚满级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过一次，过去那么久，对这里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然而——
　　——眼前整齐林立的威武雄壮的兵马俑，立刻唤醒了他当初被一枪捅死的悲惨记忆。
　　到底为什么在长安看个风景也会跑错路到这个鬼气阴森的地方啊！
　　回头看了看，进来时推开的那扇门已消失无踪了，仿佛自己是从严丝合缝的墙壁里钻进来的一样。
　　不对，这应该不是自己跑错路的。
　　记忆里，这个地方并不是从盛世长安里就能传送过去的，所以……郭大侠这是在玩我？
　　只有49级的叶泉，几乎是在眼前的鬼火亮起的一瞬间，就被旁边忽然冒出来的兵马俑一掌拍死了。
　　叶泉条件反射地点了回营地复活，手指按上去的那一刻，才发现回营地的选项是灰的。
　　而原地复活的按键上，并没有出现倒计时，而是直接可以按动的。
　　但是在一群凶神恶煞的阎王爷身边复活，这实在是……
　　叶泉唉声叹气，正认命地将手移向原地复活的选项，一只铁石般的甲靴忽然踩了过来，将他伸到一半的手直接压到了冷冰冰的地面，并且大力碾了上去。
　　叶泉惊恐地抬起头。
　　他清晰地听到了耳边响起了指骨断裂的声音。
　　“所以说啊，我真的是觉得现在剑三里的人形怪对玩家很有敌意。”断情翘着腿坐在论剑台的巨石上滔滔不绝地发表着长篇大论，“你是没看到那个南诏兵的眼神！他想杀了我啊，真的！我保证。”
　　“红名当然会想杀你。”凌渊收了剑，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不一样！”断情跳了下来，“美人你那天也在成都，你没有感觉到空气里的杀意么？”
　　凌渊转过身，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在贫道看来，但凡是在这人世间，杀意便无处不在。”
　　一个人想要另一个人从这世界上消失，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意外呢？
　　人性原本就是嗜杀的啊。
　　“这是哪儿的话，”断情笑眯眯地凑过去，“道长且来感受一下，我对你……可是只有爱意，没有杀意的。”
　　程蔚川烦躁地关掉了密聊频道，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为什么我发过去密聊他不回？”
　　“等会啊，我看看。”路归辰剥开一颗花生丢进嘴里，过了半晌疑惑道，“奇怪，他客户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啊……这是又一次的空间错位？”
　　程蔚川坐立不安地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回音，于是道：“我去看看吧。”
　　“别急，可能是网络传输问题，我接入他的视网膜画面看一下……”路归辰噼里啪啦在程序里输入了一串指令，顺手又拿起一颗花生。
　　“有什么发现么？”程蔚川一个心急，走到他身后想看看什么情况，过去了才想起来对方的操作界面无法共享。
　　路归辰捏着花生壳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被调出来的画面。
　　幽暗鬼火浮动，剧烈的喘息声。
　　身后机械而沉重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前方的道路忽明忽暗，脚下的道路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天地忽而倒转，叶泉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扑倒在地。
　　一只长枪被握在铁青色的手中，那锋利的枪头全然不似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韬光千年，如同新打的一般寒光流溢，挟着劲风便向下刺来！
　　叶泉在触底的一刹那便敏捷地向旁边一滚，直接滚到了墙角，避开了这一击。
　　但眼前又出现了更多双，陶土烧制的腿，青苔剥落的甲胄，明光暗影的枪戟……
　　叶泉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这回，好像是彻底被困在这里了。
　　“为什么他的神行千里和各种系统功能键都是灰的？”路归辰惊叫，“这不对劲！而且这些怪根本就不像是地宫里那些兵马俑……他们简直……”
　　简直像是一个个索命的修罗。
　　

　　☆、第 21 章

　　程蔚川皱眉：“他又被怪追得满地图跑？”
　　这个白痴，打不过就回营地等着啊，就算是在那里躺着也好过……
　　除非，他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这么做。
　　虽然叶泉被守尸的时候一向是无限原地起，但程蔚川不认为他在这种连对手的等级都是问号的情况下，还会和他们硬碰硬。
　　PVP的玩家可以拥有个性，但却不能不懂得战略。
　　特别是玩得久的，像叶泉这样，就算时时刻刻都冲在最前面，在一次次的失败和死亡中，他总会学到更多的、关于取胜的方法，毕竟，所有竞技的目的，最终都是赢。
　　路归辰迟疑道：“好像……比那还糟糕。虽然我怀疑你没法传进他所在的那个地图，但是……唉，你快去试试吧，我赶紧去找洛洛反映下问题。”
　　程蔚川二话不说地开始读条神行。
　　叶泉的装备已经全红了。
　　他感觉自己跑了很久，也很远。
　　方才为了逃跑，还被兵马俑踩下了一只靴子，现在右脚踏在冰寒彻骨的石地上，基本已经麻木了。
　　很累，但浑身上下的伤口疼得人无暇他顾。
　　虽然很累，可是不复活就躺在地上的话，还是会被石俑继续攻击。
　　他们好像知道，游戏里的死亡并不是真的死去了一样。
　　这些兵马俑想要见到的一切活物都死去。
　　尽管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是叶泉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们身上冰冷的杀意。
　　这里不知道分为多少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数不清的俑兵，见到人就举枪迎战。最可怕的是，这偌大的地宫里，跑了这么半天也没有碰到别的玩家。
　　似乎这里只有自己，和这些一梦千年，以为自己还身在战场中的战士们。
　　叶泉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为什么史朝义在自己面前都是友好的绿名，这些小鱼小虾们要对自己穷追不舍啊？
　　程蔚川的声音又在密聊频道响起了：“我到地宫了，找了一圈为什么没有看到你？你在哪？”
　　选项又一次飞快地跳出来然后又被他远远地落在身后，叶泉在夺命狂奔中，完全无暇理会，只得在心中叫苦。
　　又跑过了一道房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叶泉眼角余光瞥过掉落在路旁的一件物品——那是一只右脚的靴子。
　　明黄色，带着雪白花纹的靴子。
　　叶泉悚然一惊。
　　刚才鞋被踩掉的时候，手臂被一支冷箭擦过，鲜血四溅。而前方不远的地上，青石板上散落着几滴暗黑色的斑点。
　　这里的地板上，那斑斑驳驳的痕迹……都是人流下的血吧？
　　血的话，在这种地面上，并不会显露鲜红的颜色。
　　只是将地板的颜色洇得更深。
　　这里是……这里是……
　　一个首尾相接的地图。
　　没有终点，没有出口。
　　而且，入口已经消失了。
　　该死，到底在哪里？
　　程蔚川又跑了一个来回，再次来到了地宫深处的涵洞入口，有零星几个玩家在这里做着任务，神色匆匆地经过他身边。
　　但却没有叶泉的身影。
　　程蔚川焦躁不已，打开密聊频道唤了声：“辰儿……”
　　“我知道，你进不去吧？”路归辰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洛洛跟我说，那个地图根本就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长安地宫，而是一个和它相似度很高的复制品，常人根本无法进入！我在想办法调查传送点，你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
　　程蔚川出了地宫，在慈幼坊的水井口深呼吸了几次，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友列表里叶泉的所在地依然写着：长安地宫。
　　如果进不去的话……怎么才能让他出来？
　　刚开始陪叶泉练级的时候，程蔚川提议过让他拜自己为师，方便随时召请，被叶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虽然当时他说的是“不用了”，但程蔚川觉得如果他能自己开口，说的一定会是“竟然想让老子给你当徒弟，你活得不耐烦了吧蠢狗”之类的话。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再劝他一次。程蔚川暗自决定。
　　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还有什么……应该，还有什么方法的。
　　叶泉是从来不和人刷好感度的，义金兰应该无法使用，那么……
　　唐欲晚正和一个路人殷勤推销自己的金佛珠，忽然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打断了。
　　程蔚川抓着他的肩膀，站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似乎是刚从镇外飞奔过来。
　　唐欲晚保持着得道高僧的淡定表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你……”程蔚川跑得有些急，又咳了两声，才接着问道，“有聚义令么？把小疯鸡拉过来。”
　　“哦……”唐欲晚慢吞吞从包里摸出聚义令来。
　　身为一个佛法有所大成的得道者，当然不能问一个凡人为什么。
　　我佛慈悲，有求必应。
　　程蔚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就听唐欲晚道：“不行啊，贫僧这里显示不能召请。”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互依存，轮转的生命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有生就有死，有得就有失。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而剑三这个游戏，也同样是基于这样的世界观而建立的，一个游戏，它的设定越是贴近真实，就越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是江湖指南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怎的，叶泉在逃命的途中，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这几句。
　　首尾相连……
　　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
　　这里，一定是有出口的。
　　一定是在自己没有发现的地方。
　　也许是机关，也许是需要满足什么条件触发，也许是和周围环境融合在一起的传送点。
　　但是，在哪里？
　　叶泉一个分神，又被一枪撂倒，血条迅速清零，大批的兵马俑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靠近。
　　老子真是恨死枪这种武器了。
　　他想。
　　“为什么不行！”程蔚川简直要抓狂了，“难道他就困在那个地图里了吗？没有出口吗？”
　　路归辰在密聊频道里怯怯地说：“……我这里无法抓取他所在的地图数据，但是就传送回来的图像来看，好像是没有出口。”
　　“你有问GM怎么办吗？”
　　“有啊，可是她的权限也很低的，正在向上面提交申请了……”
　　程蔚川关掉密聊窗口，揉了揉眉心。
　　唐欲晚站起身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一挥又换回了自己的门派套装，关切道：“发生了什么，系统BUG？我跟你去那个地图里看看吧。”
　　“不行，他那个地图我们进不去。”程蔚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唐欲晚，“我想不出办法了，拉大旗试试吧！”
　　唐欲晚：“……你确定吗？”
　　“总要试过才知道。”程蔚川点了点头，又给叶泉发了条密聊过去：“小疯鸡，我让唐欲晚用大旗拉你，记得点确认！”
　　叶泉听到密聊声音的那一刻，手刚放在原地复活的选项上。
　　但头顶的冷硬尖枪已经势不可挡地刺了过来。
　　我也想点确认，可是，那也得情况允许啊。
　　叶泉毫无选择地原地起身。
　　就在复活选项消失的一瞬间，帮会大旗传送的通知跳了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按了确认，身形立即消失在原地。
　　唐欲晚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回荡在这逼仄的石室里：“武林至尊，莫敢不从！”
　　随即而至的枪头深深刺入了地面石板之中，云骨碎裂。
　　

　　☆、第 22 章

　　广都镇的杂货区，临街一个卖佛珠的小摊位后面，忽然从天而降一群同帮会的人。
　　一大批顶着“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名称的人站在一起，场面不得不说是蔚为壮观。
　　帮众们大多一头雾水，互相打了招呼，又齐刷刷看向唐欲晚。
　　“帮主，我刚才正帮我情缘挖马草呢，什么事啊？”这是个妩媚的五毒女子。
　　“我挖宝挖到一半呢还！”这是个穿着心形围裙拿着两只羊肉串的明教小姑娘。
　　“小僧钓鱼钓得正开心……”两个圆头圆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和尚异口同声地说。
　　“帮主你这是用的战旗吧，咱们要打帮战么？”这是个摩拳擦掌的天策女将。
　　“说起来咱们帮得有一年多没开过帮战了吧。”这是个抱着剑若有所思的道长。
　　“嘿，好，那今天我们就打个痛快！”说话的丐帮男子一只手指顶着只滴溜溜转的酒坛子，腰间的打狗棍发着璀璨清光。
　　唐欲晚一拍脑门：“艾玛，我忘跟你们说一声不要确认了。”
　　叶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秒，程蔚川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没有看到路归辰调出的的视网膜图像，自然不知道地宫里面兵马俑有多么凶神恶煞，但看到眼前叶泉那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想也能想象出来了。
　　为什么不能干脆躺在原地等着？
　　那一定是因为，那些兵马俑即使在“杀掉”他之后，也没有放过他。
　　在这个答案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程蔚川好像被某种利器在心尖上刺了一下。
　　落地的动作似乎让叶泉的膝盖不堪重负，他甚至没有反应的余地，腿一弯就要向前跪倒。
　　程蔚川的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恰好接住了软倒的叶泉。
　　在手臂触碰到叶泉的一刹那，程蔚川感觉到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似乎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随即又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跌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而程蔚川立刻读懂了。
　　在那个见鬼的地图里，因为不断躲避着来势汹汹的追杀，不断被杀死又不得不原地复活开始新一轮的逃命，叶泉的身体已经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对所有靠近他的物体都本能地感觉到排斥。
　　那个地方，一定非常可怕。
　　程蔚川揽紧了怀里的人，一手轻轻地抚摩着他潮湿的黑发，柔声道：“好了，没事了……别怕，叶泉，没事了……”
　　“程蔚川……”叶泉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襟，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原本睁大的双眼缓缓合上了。
　　程蔚川极有耐心地一遍遍安抚着，直到感觉他彻底放松了身体，才呼出一口气。
　　这时，他才发觉了周围异样的安静。
　　抬头一看，几十个顶着“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名的人将他们俩团团围住，都居高临下且一言不发地看着。
　　这是名副其实的“围观”啊。
　　程蔚川额角冒出一滴冷汗：“你们……”
　　“这位同门师兄，你和你家二少好恩爱啊！”一个身披铠甲的天策府女将感叹道，“帮主说你是为了把他从什么幽灵地图救出来才让他拉的大旗，是真的吗？”
　　旁边风姿绰约的七秀姑娘捧着脸说：“这是不是全服第一个为爱而立的大旗？我都有点被感动了！”
　　程蔚川哭笑不得：“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群帮会里的小姑娘充耳不闻，依旧神情激动地交头接耳着。程蔚川摇了摇头，抱着叶泉站了起来，不知碰到了他哪处伤口，使得怀里的人微微挣扎了一下。
　　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程蔚川能感觉到他一定是痛呼出声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发现叶泉的右小臂不自然地向外垂着，右手鲜血淋漓，大概是里面的骨头断了。
　　程蔚川顿觉脑中一片空白，怕现在稍微一动会让他的手臂更痛，于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站得近的那位五毒女子率先发现了程蔚川的为难，眨了眨那双魅惑人心的双眼，走了过来：“你们别闹了，先帮这位帮里的小二少治伤吧。”
　　一身红衣的七秀姑娘很快抓住了他的胳膊：“等等，为什么是你来？我们秀坊的医术明明更高一筹！”
　　“你说什么？”五毒女子眼角那抹妖艳的紫色颜色更深，“竟公然挑衅我五仙教么？”
　　一个把玩着手里玄笔的万花姑娘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两人中间：“都是一个帮的，闹什么？若不是我单修花间，这差事肯定是我来做的。”
　　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三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
　　程蔚川站在原地，开始认真思考把叶泉介绍来这个帮会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行了，都别争了。”包围圈外传来唐欲晚的声音。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穿着绛紫色繁复衣袍的唐欲晚手持银针，缓步走来：“我的离经装备也不错，让我来。”
　　帮众看着已经切了离经心法换好装备的帮主大人，全都噤了声。
　　这身装备可是帮主夫人亲自帮拍的，谁敢说不好！
　　叶泉起初还意识清醒，自唐欲晚过来利落地接好了骨头之后，身上的痛感明显地消退下去，便逐渐昏沉起来。
　　朦胧之间，仿佛听到周围人声喧嚷逐渐远去，熟悉的体温环绕在身体周围，光影摇晃。
　　虽然同样是铁衣长枪，比起来，蠢狗简直比那群兵马俑可爱太多了。
　　程蔚川似乎在行走，穿梭过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
　　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呢……
　　还没等叶泉想出个头绪来，便偎在程蔚川怀里失去了知觉。
　　像是候鸟栖息在暖阳下的温巢里，飞越沧海险山，终于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正是星光璀璨，隐约虫鸣断续传来。叶泉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似乎是在帮会领地的卧房里面。
　　程蔚川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你醒了？”
　　叶泉活动了下手腕，似乎已经好多了：“嗯，谢谢。”
　　程蔚川走到门口去推开门，不知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又折返回来坐到床边，仔细盯着叶泉看：“这里是你们帮会领地……嗯，你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叶泉点了点头：“好多了。”
　　“你是怎么进到那个地宫里去的？”程蔚川问，“为什么会出不来？”
　　“在长安城楼上，莫名其妙地传进去的。”叶泉也很不解，“里面根本没有出口也没有尽头，是个首尾相连的地图。”
　　又问了些关于那个地图的问题，程蔚川便打开了私聊频道，跟路归辰说了情况。
　　叶泉看他坐在原地不做声了，估摸着是在操纵什么东西，便屈起双腿，趴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
　　虽然跟这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但是大部分的碰面，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基本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和谐的气氛，叶泉还真没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蠢狗长得还是挺人模狗样的嘛……没想到，如今两人的关系都能坐在一张床上还和和气气的了。叶泉摸了摸鼻子，很是有点感慨。
　　当初，到底是怎么结下梁子的呢？
　　到底是多大仇，连不同阵营都要加仇杀？
　　叶泉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发现自己还真是记不太清楚了。
　　仇人那么多，谁能数得过来。总之，看到提剑迎战就对了。
　　这时，他偶然地一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升到了50级。
　　

　　☆、第 23 章

　　这一级真是升的神不知鬼不觉，大概是忙于奔命或者意识朦胧的时候没有听到系统提示。
　　叶泉兴致勃勃地点开新冒出来的功能键打算看看是什么，那是一朵花的形状。
　　正在此时，江湖指南半透明的身影在床前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卧槽！”叶泉差点跌下去，“你想吓死老子啊！”
　　江湖指南不屑道：“胆子真小，难怪玩那么久都没情缘。”
　　叶泉：“……”
　　到底为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被他归结到没情缘这件事上来啊？
　　老子好无辜。
　　江湖指南又道：“我知道您刚才的经历了，不要跳起来骂我没出来救您，我也是刚从系统内部茫茫代码之中爬出来。”
　　于是正打算跳起来骂他一顿的叶泉不甘不愿地收了势：“老子差点死掉！”
　　江湖指南纠正他：“是死了好多次。”
　　“……”叶泉哀怨道，“你真的是被系统设置来帮我升级的么？”
　　江湖指南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整了整衣衫，语气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平板：“先照例跟您说一下新开放的功能，强制交易，仅限于赠送物品时使用。”
　　叶泉顺手点开了那朵花，上面写着：主动发起的交易功能，可对任意目标使用。
　　这并没有什么用好吗！
　　叶泉很想糊他一脸交易申请：这是游戏里自带的功能！自带的！
　　江湖指南继续道：“您要知道，女人么，都是口是心非的。赠送礼物的时候如果对方拒绝交易，您就可以使用这个功能，不是很实用么？”
　　实用你妹啊。
　　叶泉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给人送礼物啊！”
　　江湖指南怜悯地看着他：“嗯，也是，您就算送了想必也是没什么用的。”
　　叶泉握起了拳头：“揍你信不信！”
　　江湖指南摆了摆手，正色道：“好了，下面跟您说正事。我在系统里发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秘密？”叶泉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说说看。”
　　江湖指南正要开口，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只见两个小和尚绕过屏风走了过来，这两个孩子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是毫无二致，看起来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
　　走近了，才能看清这两人的眼角都有颗小泪痣，不过一个长在左边，另一个则相反。
　　江湖指南向旁边退了几步，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靠近。
　　程蔚川听见声音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同两人点了点头。
　　“施主，身体可无恙了？”两个小和尚同时开口道。
　　叶泉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按选项：“是，多谢小师傅关心。”
　　两人同时咧嘴一笑，动作统一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一边的矮几上。其中一个盘里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另一个盘里是一碗褐色的液体和一串糖葫芦。
　　放下饭食的小和尚道：“这是帮主亲自下厨做的，还请施主多用一点。”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和尚便立刻接道：“药汤是饭后服用的，若是施主怕苦，小僧还备了糖葫芦。”
　　叶泉感觉受宠若惊：“……太，太麻烦你们了。”
　　程蔚川笑道：“你们费心了，多谢。”
　　两个小和尚一起摇头，又异口同声道：“既然施主无事，那小僧就回去钓鱼了。”
　　二人出去后又妥帖地在外面带上了门，屋里又剩下了他和程蔚川两人。
　　叶泉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这种感觉在他的生命里实在是很稀有，然而，自从被打回稻香村碰到程蔚川以来，反倒是三不五时就会出现。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跟自己以前的仇人现在每天混在一起，所以心怀芥蒂吗？
　　不是的。
　　即使没有在他落难的时候日日陪伴，叶泉也不得不承认，程蔚川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对战的时候干净利落，输了不恼羞成怒赢了也不出言嘲讽，算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类对手。
　　有很多躺在他仇杀列表里的人，都是不分场合悬赏追杀仇家的类型。人难免是会被环境影响的，在这里玩得久了，阵营荣誉和江湖恩怨的概念已经深入了叶泉的思想。
　　叶泉偶尔会真的认为，那些仇人的符号真的代表着什么深仇大恨。却总在四下寂静的时候会猛然惊醒，这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而程蔚川则是那种一直分得很清的人，他会在切磋结束后教对手技巧，能和恶人谷的朋友相谈甚欢，所以他在叶泉那长长一串仇人名单里，会显得有些特别。
　　叶泉一直记得，有一次在战乱地图做一个世界任务时，忘了关阵营，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踩死了。叶泉以为他搞偷袭，气得够呛，正等原地复活时，对方的密聊发了过来：“对不起啊小疯鸡，我选错目标了……你怎么不关阵营？”
　　那是叶泉第一次收到来自仇人的道歉。
　　叶泉当时说：“反正本来就是仇家，杀就杀了。”
　　程蔚川回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一会让你杀回来？”
　　叶泉躺在原地愣了半天，说：“不用了。”然后回营地复活。
　　程蔚川倒是跟了过来，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哎，小疯鸡，你真的不要杀回来？”
　　叶泉摇了摇头：“既然你是不小心的，那就算了。”
　　程蔚川笑得高深莫测，过了片刻道：“如果我说……其实我是故意的呢？”
　　叶泉立刻跳起来：“卧槽！蠢狗，你死定了！——鹤归孤山！”
　　重剑砸过去的那一刻，程蔚川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原地，密聊再次响起：“哈哈，我逗你玩的，真是不小心的。我回帮会领地了啊，还有，下次做任务记得关阵营。”
　　不知怎的，叶泉反而更生气了。
　　但是气过之后，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反而会奇怪自己的气来得没有道理。
　　他是个……会和自己开玩笑的仇人。
　　这些日子里，自己受伤了他会担心，难过了他会安慰，不被人理解的情绪他好像都懂，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好像都在。
　　正是因为这样，叶泉才会有很多时候都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仇敌，仅仅只在游戏里，也不是。
　　但那又是什么呢？
　　也许，尽管只有很微小的可能，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在游戏里恰好不同阵营的朋友吧？
　　虽然程蔚川应该会是个很靠得住的朋友，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对方可能真的是把自己当做可以同路，可以交心，可以互相帮助的朋友，叶泉就觉得非常难受。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啊，想那么多干嘛。但是，思绪一旦开了头，就根本停不下来。
　　真是见了鬼了，他会把自己当朋友不是好事吗？难道我非要让自己多个仇人不可吗？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现在我和他独处一室会觉得该死的尴尬啊！
　　我一定是整个人都跟着客户端一起出毛病了。
　　叶泉感觉自己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江湖指南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表情，幽幽道：“您思春完毕了吗？我可以开始说我的发现了吗？”
　　叶泉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你才思春，你全家都思春！”
　　江湖指南头都没偏，临危不乱：“我只是开个玩笑，反应那么大干嘛？”
　　枕头穿过他透明的身体，被程蔚川长臂一伸，接住了：“小疯鸡，忽然扔什么枕头？发哪门子疯？”
　　“……”叶泉有口难言。
　　“好了，快吃饭。”程蔚川把枕头塞回他身后。
　　“知道了，不要一直催我啊。”叶泉抱怨。
　　“别走神了，再不吃菜都凉了。”程蔚川拿起勺子，看了他一眼，忽然坏笑道，“还是说，你在等我喂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该发的糖在下一定发。——作者如是说道。

　　☆、第 24 章

　　叶泉二话不说地拍掉了程蔚川的手，抢过了勺子。
　　果然还是超讨厌这个没正经的家伙！
　　大白天耍流氓！
　　不对，现在好像是晚上……但是，大晚上也不能耍流氓啊！
　　老子又不是小姑娘！
　　叶泉舀了一勺奶油蘑菇汤尝了尝，汤汁浓稠，味道鲜美，不知被熬了多久，菌菇和配料融合得恰到好处，再加上那清醇的奶香萦绕在舌尖，真可谓是人间极品。
　　好喝！帮主好厉害！不愧是本服第一养老帮帮主，厨艺出神入化啊！
　　叶泉双眼亮晶晶，将盘子里的菜一个个尝过来。
　　程蔚川看着他嘴里塞满了食物，腮帮子鼓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的样子，忍俊不禁：“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好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叶泉很有良心地问了一句。
　　程蔚川摇了摇头，坐到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叶泉又转过头来邀请江湖指南。
　　江湖指南盘腿坐上了床尾，仙风道骨地摆了摆手：“我没有进食功能，您慢用。”
　　身为一个会吐槽的人工智能，居然连吃饭都不会，这程序怎么设计的？
　　“唔，那你继续说吧，发现了什么？”叶泉问。
　　江湖指南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思绪，然后问道：“您可知晓全息游戏运行的原理？”
　　“嗯？”一上来就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真的好吗。
　　“对外宣传的广告里说，在这里，您将在这里体验到真正的武侠世界，对不对？”
　　“好像是吧。”叶泉咬着勺子想了想，“这有什么问题吗？”
　　“很多人认为所谓的全息游戏指的是将人的思想与系统同步。打个比方，就好像是灵魂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人造的江湖之中。”江湖指南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游戏和大多数人所想的，有微妙的不同。”
　　叶泉听得有点糊涂：“有什么不同？”
　　江湖指南不答反问道：“您还记得那个存档读档的功能么？想想看，如果全息游戏真的只是简单地让人脑与系统内的角色思想同步，那个功能如何实现？”
　　被他这么一说，叶泉发现还真是。
　　如果我们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投影一样照射在现实的脑海里，那么当他选择读档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同时重置成千上万个人的记忆呢？
　　这不合常理。
　　江湖指南看着他的眼神，说：“所以，这个游戏并不像大多数人理解的那样。嗯……解释起来的话比较抽象，我这么说吧，想象一下，当您登陆游戏的时候，您的思想就进入了系统营造的一个空间内，而这种状态会维持到您下线为止，也就是说，在游戏里这段时间，您操纵的角色和您本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维持到下线为止？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下线的那一刻，在游戏里的记忆才会注入大脑，而在此期间，系统可以重置所有在线玩家的记忆……”叶泉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后背发凉，“正因如此，存档的功能才可以实现！”
　　“没错。”江湖指南摊手，“所以这是真正的‘穿越’，为了尽量让玩家体验到更逼真的感受，拟真五感系统，无论是疾病、受伤、溺水窒息、烈火灼烧……您能想象到的一切，这里都可以做到，同时为了不影响到玩家的现实生活，最初设计的时候，便有了记忆结算系统——在线期间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游戏真正的主宰者可操控的。”
　　为了使游戏世界更真实所做的设定，同时，为了使人们更好地将游戏与现实分开，每个游戏系统都有自己的维护方式。
　　无论是同步的游戏，还是这样的记忆结算系统，都不会让人们察觉出差异来，毕竟，下了线，游戏里储存的刀光剑影就会在那一瞬间返还回来。
　　这不是一分一秒的换算，这是一个……
　　这是一个真正的，将生活切割开来的举措。
　　在切割线的两边，是两个完全平行的故事。
　　就在此时此刻，我所经历的一切，另一头的“我”，其实并不知道。
　　叶泉此刻才意识到，生活在剑三里，和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确完完全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尽管，因为一切都做得太过真实，在游戏里的情感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人们的生活。
　　可是，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又如何证明我们所拥有的、关于游戏的记忆是百分百真实的呢？
　　“那么，难道在我之前，也有……”
　　“没有过。”江湖指南知道他想问什么，“这只是个防止游戏内部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时，所做的设计，至于您……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真的是因为玩了那么久还没有情缘，所以偶然触发了某个机关，才将我放了出来，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叶泉追问。
　　江湖指南却止住了话头，半晌方道：“您要知道，玩这个游戏好多年也没有情缘的人，其实远不止您一个。”
　　“所以说老子很无辜啊！”叶泉气鼓鼓道。
　　“……”江湖指南深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叶泉咽下最后一口饭，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啊！我明明是在问你最近系统那么多BUG都是哪儿来的，你给老子扯半天闲话做什么？”
　　虽说刚才那些信息也很重要吧！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好么！
　　又不能解决问题！
　　除了让我感叹一下我真厉害以外一点用都没有！
　　江湖指南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可不是闲话。若要解答您的问题，就必须要从这里谈起，关于您拥有的存档功能，换言之，重置游戏内所有在线玩家进度的功能，与最近游戏里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您就没发现，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您启用那个功能开始的吗？”
　　“啊？”叶泉很心塞，“我被系统坑了一遍不说，现在系统还把运行异常的帽子扣我头上，老子真是躺着也中枪！”
　　江湖指南道：“您就没想过，为什么您会忽然变成1级，所有属性重置，而且游戏的玩法还彻底变了个样子？”
　　“卧槽我想过啊！是你告诉我因为我泡！不！到！妹！子！的！”叶泉用勺子柄怒指。
　　程蔚川放下茶杯，过来抽掉了他手中的勺子：“吃完了？来把药喝了。”
　　“不喝！”叶泉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程蔚川将药碗推到他面前：“你是小孩子吗？难道还要我哄？快点。”
　　谁要你哄了！
　　出去啊不要管我啊真是的！
　　叶泉：“不喝又不会怎么样……我都没事了啊。”
　　“唐欲晚和几个姑娘忙活了半天呢，都是补身体的好药，别浪费了他们一番苦心啊。”
　　程蔚川没说出口的是，因为看了路归辰传过来的那段地宫录像心有余悸，加之叶泉刚传出来时的表现，实在让他担心这人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所以特意问了断情，让他寄了安神的药物和药方来，又托唐欲晚照着方子熬了这碗清心静气的药。
　　叶泉听了，苦着脸道：“那要不你帮我喝了，就说是我已经喝掉了？”
　　程蔚川很无语地看着他：有那么怕苦吗？
　　

　　☆、第 25 章

　　叶泉在程蔚川的威逼利诱之下，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下了那一大碗药汁，意外的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苦，甘草的清香味道十分浓郁。
　　但是不知道究竟加了什么，还是难喝得不行。
　　难喝得叶泉马上嚼了一颗糖葫芦压惊。
　　“你看你……”程蔚川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忍着笑伸手过去抹掉了他嘴角的水渍，又指了指托盘道：“我把这堆东西送到厨房去，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啊，我自己来！”叶泉叼着糖葫芦跳下床，迅速收拾了残羹冷炙，将空碗都整理到一个托盘上去，然后把两个托盘重叠着端了起来。
　　程蔚川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然后，伸出手拿下了他嘴里的糖葫芦：“别叼着尖的东西走路。”
　　叶泉不满：“我又不会吞掉。”
　　“下楼吧，你把盘子放下再给你。”程蔚川晃了晃剩下的糖葫芦。
　　“你也管太多了吧……”叶泉心情郁闷地端着盘子踹门出去了，程蔚川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叮，系统提示，您已升到51级。
　　这又是升的哪门子级！
　　叶泉很是有种想摔盘子的冲动。
　　断情收到自家徒弟发来的密聊时，正跟凌渊坐在扬州河畔看乌龟。
　　这回的赌注依然是看五分钟风景，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刚才的发挥太出色，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凌渊还在纠结刚才那场切磋的事情。
　　“你的水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用……”凌渊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是在技能冷却中吧？”
　　断情动作飞快地回了密聊，深情款款地回视凌渊：“道长可知，心怀大爱的人，技能冷却时间就会特别短。”
　　凌渊完全不接他的话茬：“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第一次发动的水月是你的虚招……其实你并没有用，对么？”
　　“美人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答案。”断情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凌渊盯了他半晌，没做声，断情终于耐不住这沉默了，正打算说话，就听凌渊忽然道：“若是贫道亲你，你真会告诉我？”
　　断情喜出望外：“当然！不过……要等我说停下来的时候才可以停哦。”
　　凌渊眯起眼看着他，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正在此时，程蔚川的第二条密聊发了过来。
　　断情慢慢起身，拍了拍沾染草灰的衣衫，优雅地欠了欠身：“在下有些急事，要去花谷采药，美人可以慢慢想，下次见面的时候……再付诸行动也不迟。”
　　凌渊没有起身，仰着头看他准备神行千里的动作，问：“断情，你退阵营，是为了什么？”
　　断情咬着嘴唇，一脸的含嗔带怒：“不是都说了，是为了美人你啊。”
　　“说谎。”凌渊淡淡道。
　　断情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又很快被笑意掩盖过去。
　　“我为美人做了这么多，美人还怀疑我的真心……唉，等我回来再好好告诉你，什么叫大、爱、无、言。”断情笑意盈盈地对他摆了摆手，身影一闪，便传送走了。
　　春田花花养老院的帮会领地，大概算是叶泉所见过最有生活气息的帮会领地。
　　在他的印象中，帮会领地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收信、整理仓库的落脚地，顺便看看秘籍、买买除滞散什么的。
　　大部分的人都只会在这里停留个几分钟，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了。
　　至少，他之前待过的几个帮会都是如此，偶尔回去一趟买东西，也见不到人影。
　　但在这里，很少会出现帮会领地没有人的情况。
　　大堂里总是摆着新鲜的热茶和点心，书房也总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唱晚池边永远有人在垂钓，房顶上总是蹲着两个隐身的明教弟子在聊天。
　　叶泉每次都很想问，你们难道不用做日常吗为什么每次来你们都在以及……那么大声在附近频道聊天，隐身的意义何在！？
　　领地各个角落都能见到据说是成员们自己种的花花草草，还有不少宠物横行霸道。
　　所以，在这里走路踩到寄居蟹或是硬壳龟的话，完全不需要惊讶。
　　那一定是被主人寄养在这里或是……因为主人匆忙跑出去做任务而被遗落在这里的小家伙。
　　至于菜地？菜地早就被各种植物塞满了。
　　总而言之，这里不像其他的帮会一样，会被帮众当成一个没什么大用的落脚点。
　　这个帮会里的成员，似乎更多地把这里当成家园看待，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在忙碌的游戏旅程中的某个停靠站，而是□□和终点。
　　叶泉下楼的时候，似乎正是一天里帮会领地最热闹的时刻。
　　千娇百媚的五毒女子手里端着一盘又一盘削好的水果，两个小和尚穿梭在厅堂之间送上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汤面，美酒佳肴齐备，众人围坐一堂，谈笑风生地正在——
　　享用夜宵。
　　旁边甚至还有弹着琵琶的七秀，抚琴的万花侠士，还有……
　　一个人的身形忽然从虚空之中冒了出来，拍了拍叶泉的肩膀：“嗨，哥们你醒了，没事吧？”
　　叶泉差点把端着的瓷盘陶碗扔地上去。
　　定睛一看，这就是常常隐身蹲在房顶上跟另一个同门聊天的明教弟子，叶泉缓过神来：“谢，谢谢，我没事……”
　　这时，众人也都发现了走下楼来的两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围过来嘘寒问暖。
　　上一次被这么多人关心，大概还是在扛大旗的时候吧？
　　面前这些人的表情，令他感觉到，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知道自己身体有没有恢复，还会不会感觉到痛苦。
　　而不是想知道，他还能不能爬起来战斗，能不能冲到战场的最前方。
　　叶泉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眶发热。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好呢？他有些不明白。
　　在这里，也许战斗力是最不重要的因素。可是，他还有些什么呢？
　　程蔚川见他半晌不语，上前解围道：“他已经好多了，只不过说话不太方便，你们多多谅解啊。”
　　站在前面的天策女将豪爽道：“没事就好，下回碰上这情况，喊我们去帮你打怪呗？妥妥的虐杀他们！”
　　叶泉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抿着唇点了点头。
　　程蔚川看了看他的表情，又和帮众们笑着告了罪，便推着他进了后厨。
　　大厅里的谈笑声和弦乐声重新响了起来。带着厨师帽围着围裙的唐欲晚从炉灶前直起腰，和二人打了招呼：“嗨，我在炖排骨汤，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夜弦本来背对着门口翘着腿坐在桌子上，闻声也回过头来，对二人笑了笑。
　　唐欲晚脸上的煤灰横七竖八地抹着，再加上他不知何时又加上的胡茬，整张脸显得十分后现代。不过，在习惯了这个人向来百变的画风以后，叶泉感觉现在无论他们帮主大人变装成什么样，自己都能一眼认出来。
　　程蔚川指了指叶泉手里的托盘：“我们来送这个，今天麻烦你了啊。”
　　叶泉附和道：“帮主，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都是帮里的人。”夜弦跳下桌子，走过来轻轻巧巧接过了托盘，“留着我们收拾吧，一会他们吃完夜宵一起弄。”
　　“那怎么行？我……”叶泉话说了一半，打了个哈欠，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程蔚川转头看他：“困了？”
　　“没有！”刚吃饱就困我难道是猪吗？叶泉马上否认。
　　唐欲晚善解人意道：“药效发作了吧？上去睡吧。”
　　“哦，有可能。”程蔚川自然而然地牵过叶泉的手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对唐欲晚说，“对了，下周带你竞技场上分啊，你准备一下。”
　　唐欲晚风度翩翩地敬了个礼：“时刻准备着。”
　　困意上涌得很快，叶泉被懵懵懂懂地拉着往楼上走，甚至都没想起来要挣脱这一茬，七荤八素间只觉得被扶着上了床，往枕头上一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凡人真是麻烦。”一直站在床头的江湖指南摇了摇头，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程蔚川帮人脱了鞋盖好被子，看着他人事不知的睡颜，不由失笑：“这么有效？”
　　他举起左手，看了看一直拿着的那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凑到嘴边咬了一颗下来。
　　果然还是太甜。
　　程蔚川皱了皱眉，还是把剩下的糖葫芦吃完了。
　　

　　☆、第 26 章

　　“你是有多喜欢躺在湖边睡觉？”
　　路归辰听见这声音，瞌睡立刻全醒了，在映雪湖边猛地坐起身来，青洛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站在面前看着他。
　　“在水边比较凉快，你不觉得嘛？”路归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碎雪。
　　青洛：“冰天雪地的，你还嫌不够凉快？”
　　“不一样。”路归辰笑道，“你说的是温度，我说的是心境。”
　　“……神神叨叨的。”青洛嘟囔了一句，坐到了他身边。
　　路归辰好奇道：“GM大人找我有事？”
　　“没事，看看你今天有没有遵纪守法。”
　　“我一向遵纪守法啊……”
　　“开外挂还好意思说？”
　　路归辰唉声叹气：“做那些程序只是个人爱好，我没有危害游戏里的任何一个人，你就放过我吧！”
　　“这不重要。”青洛严肃道，“开外挂本身就是令人不齿的行为，游戏的公平性不容侵犯。”
　　路归辰：“你一个三百万血的人跟我这个十几万的讲公平？”
　　青洛：“……起来，切磋。”
　　“饶了我吧姐姐！”路归辰简直想大哭一场，“我真的要删号证清白了！”
　　“哼。”青洛将头扭向一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跟你切磋也是违反规定的，所以我不会再打你了，不用吓成那样。”
　　路归辰愣了一下：“你们还有这规定？”
　　“对。不用说切磋，就算帮你们杀只野狼，也是违规的。我们不可以干涉玩家的任何游戏进度，只处理纠纷和外挂。”
　　“那你第一次……”
　　“我想问问，”青洛打断了他的话，“你真的觉得最近游戏里的BUG是空间错乱的表现么？”
　　叶泉一觉醒来，阳光灿烂，孩童嬉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枝叶芬芳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飘进床帐，令人心情大好。
　　“睡得好么？”程蔚川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响起，叶泉懒腰伸到一半，差点扭了脖子。
　　叶泉回头一看，程蔚川翘着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这个场景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还在这！？” 
　　程蔚川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逆光投下一道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叶泉脑海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家伙难道在床边守了自己一夜？
　　不、不可能吧……
　　“叶泉……”程蔚川唤了他一声，却没有了下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叶泉：“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程蔚川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道：“我收你为徒吧，好么？”
　　叶泉：“……”
　　恕他有些不能理解此人憋了半天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明知道会被拒绝就别问了啊！这只蠢狗。
　　有那么好为人师吗？啊？
　　反正我是不会叫你师父的！死心吧！
　　“我不会勉强你叫我师父，我也不会像对待徒弟一样待你。”程蔚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我只是想，万一……碰到什么紧急情况，还可以召请你。”
　　叶泉有点明白了，他会这样提议，大概是因为地宫的事情吧。
　　程蔚川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不行，你也还可以召请我啊。”
　　召请你？那种情况下，叫你来陪我一起死吗？
　　叶泉低下头，小声说：“就算召请你也没什么用吧……”
　　“说真的，你……”程蔚川微微倾身，盯着叶泉的眼神，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问道，“你在那里，没感觉到害怕吗？”
　　有啊，但是……
　　但是，听到你在密聊频道的声音一直传过来，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
　　叶泉与程蔚川四目相接，心里涌现出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其实，眼前这个人，当时比自己还要急，还要怕吧。
　　这样想着，叶泉说道：“其实，你比我更害怕吧。”
　　即使是在游戏里。
　　即使是，在这个，充满了虚假的。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的。
　　混乱的，还将变得更加混乱的。
　　游戏里。
　　你也在担心我。
　　这种心情，或许，是我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程蔚川眼眸里的颜色变得更加幽深了。
　　“所以呢？可以答应我么？”他问。
　　程蔚川想要收您为徒，是否同意？
　　叶泉慢慢抬起手来。
　　恭喜大侠，拜师成功。
　　程蔚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不要妄想我会管你叫师父。”叶泉立即道。
　　南诏皇宫里NPC的集体迁移，神行千里的屡屡失效，各个传送点出现的混乱情况，这些，看起来都只是一连串毫无关系的现象，缺少一根串联的主线。
　　再加上花海的暴雨，无量山外那具无名的尸首……如果用空间错乱来简单地解释这一切的话，的确并不能让人信服。
　　“但我现在很在意的是，那个首尾相连的地宫，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路归辰问，“上次你跟我说，那只是一个复制品，又怎么解释？”
　　青洛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绵延雪山，半晌方道：“我只是个维护游戏秩序的GM，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多。”
　　路归辰有些失望，又问道：“你不是向上级反映问题了吗，回复是什么？”
　　“千篇一律……”青洛摇了摇头，有些怅惘，“那天，说那是一个地图的复制品的事情，那并不是上面给我的解释，而是我自己的猜测。”
　　路归辰奇道：“你自己的猜测？”
　　“嗯，虽然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但关于最近游戏的异样，我也会有自己的猜测。”
　　路归辰道：“那依你看，最近的游戏异常是从何而来？”
　　青洛并没有转过头来，看着远处沉默了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我觉得，我们所在的游戏世界，其实原本就有两个。”
　　天光正好，晴昼海的微风阵阵吹来，花香扑鼻，夜弦懒洋洋地靠在唐欲晚的胸膛上看风景，惬意非常。
　　“好久没和夫人一起来花海了。”唐欲晚感叹着，剥开了一颗葡萄，喂进夜弦嘴里。
　　夜弦十分受用，吃掉葡萄，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她坐直了身体，“我前几天在这里碰见那个忽然退隐江湖的隔壁团团长了，这才知道他死了情缘以后，每天在花海挺尸。你说，你们唐家堡的人，怎么都这么死心眼。”
　　唐欲晚纠正：“这叫——情深似海。”
　　夜弦哼了一声，纳闷地打开了好友列表：“奇怪，他说自己每天都会在这里，今天怎么没看到？唐焕明……哎呀，显示明明就在万花地图啊，难道换地儿了？”
　　夜弦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唐焕明的身影。
　　唐欲晚道：“你找他干嘛？”
　　“好奇啊！”夜弦很八卦地搓了搓手，“我跟姐们打了赌他能在花海躺多久呢，这家伙不能让我就这么输了呀，等我组他看看他在哪。”
　　唐欲晚也站起身来，正要劝阻，忽然愣住了。
　　随着一身成员入队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正在隐身中的唐焕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进了组，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那个背着药筐，有着一头柔顺青丝的人，他近乎痴迷地看着那人的脸颊，倾身上前。
　　夜弦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焕明凑到那个万花侠士面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那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转瞬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断情似有所感，拿着锄头站在原地四处环顾了一番，然而，除了几对来看风景的小情侣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不由暗道自己太过神经，摇了摇头，收好了刚挖的药材，转身缓步离去了。
　　唐焕明的身影在原地慢慢浮现出来。
　　他看着断情远去的背影，低下了头，热闹而美丽的花海里，独他一人的模样显得格外冷清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军爷直到上一章才牵到小手，略心疼我家儿砸【。

　　☆、第 27 章

　　路归辰看着青洛的侧脸，不解其意：“原本就……有两个，是什么意思？”
　　青洛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有两个的意思就是，剑侠情缘三，其实远远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么大。”她说。
　　“你说地图之外的事情？”路归辰问。
　　“为什么我会对你说，那个地图是长安地宫的仿制品，那是因为，我觉得所有剑三的地图，可能，原本都是两个。”青洛摊开手掌，比了个手势，“上面的这一个是表象，我们所在的游戏世界就是这里，而下面的这一个——”
　　她停顿了半天，喃喃道：“也许，下面的这一个，正在慢慢浮上来。”
　　叶泉盘腿坐在西湖边上，爱不释手地翻看自己的橙武重剑。
　　江湖指南将手拢在袖子里，默默地站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忍不住开口道：“请问您看完了么？”
　　叶泉听见他的声音，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哦，对！昨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说完，我们说到哪儿了？”
　　江湖指南道：“关于您的等级为什么会忽然回到1级，以及您的客户端发生的改变，与现在的游戏异状。”
　　“你不要用这种研究论文题目一样的风格说话好吗！”叶泉抗议，“听着很累！”
　　江湖指南道：“那您到底要不要听我的发现？”
　　“说！你在系统内部发现了什么？到底是谁害我在游戏里重生的？”
　　江湖指南不答反问道：“您可知剑三最初设计时的基础世界观？”
　　“……啥。”就说了不要用这么深沉的语气讲话了啊。
　　江湖指南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互依存，轮转的生命周而复始，无始无终。有生就有死，有得就有失。这就是现实世界里的运行原理，而剑三的游戏设计，亦是建立在这样的观念之上。”
　　“啊你说过这个，我记得。”叶泉想起来了，这是他经常说的一段话。
　　“是的。正因如此，游戏里所有的存在都是一一对应的，有死亡，有复活，有伤害，有治愈。有争斗必有和解，有冤仇必有昭雪。”
　　叶泉不满地伸脚踢了踢无实体的NPC：“有话好好说，别装深沉。”
　　“其实，剑侠情缘这个游戏，在最初建立的时候就有两个。地图，NPC，所有的模型，所有的剧情……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
　　叶泉发现自己好像没听懂。
　　江湖指南抬眼看了看藏剑山庄那万里无云的天空，道：“原本都是……成双成对的，可是，我们只看见了其中一个。这就是我发现的秘密。”
　　路归辰听完青洛的话，一脸迷茫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真的觉得系统的不稳定造成了空间错乱吗？我并不这么认为。在无量山外，我们走到了甚至不属于地图上的山洞里，而上次那个长安地宫，也并不属于现有的任何一个系统地图数据……即使是我们工作人员，在这个游戏里也有不得窥见的地方。”
　　路归辰道：“你只是因为那些地方都超出了地图数据的范围，作此猜测的么？”
　　青洛问：“那个山洞，你不觉得眼熟？”
　　路归辰诚实地摇了摇头：光顾着被吓破胆了，谁会关注眼不眼熟。
　　青洛道：“你还记得稻香村出生点么？那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山洞。”
　　路归辰咋舌：“这你都看得出来？”
　　“每天就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我熟悉游戏里任何一个地图的任何角落。”青洛摊摊手。
　　路归辰意识到了什么：“也就是说，你发现这些地方是原有地图的仿制品，但偏又并不属于已有的地图数据，以此类推，或许还有更多的‘复制品’我们没有发现。”
　　青洛沉吟片刻，道：“逐渐稀薄的空气墙，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空间，你觉得这像不像，剑三正在一点点扩大？”
　　路归辰想了想：“有道理，好像是什么人正在搭建更外围的世界一样。”
　　“不，不是搭建，而是它们本来就存在。我们是最熟悉游戏运行中每一个细节的，处理器能够储存的数据有限，试想，”青洛身体微微后仰，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圆，“如果本来能容纳这么大的部分，忽然因为某种原因，这部分扩大了，”说着，她画了个更大的圆，“那么结果会怎么样？”
　　“肯定会出现各种运行错误，比如……”路归辰说着，语速忽然放慢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比如，天气系统紊乱，空间交错，NPC位置数据失常。”青洛接口道。
　　路归辰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是的，空间错乱无法解释这样的异常，按照你这种说法的话，的确有可能！可是——”他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外面’的世界，是本来就存在的？”
　　“我并不知道。”青洛看着他，眨了眨眼，“所以我说了是猜测。这就是……我来找你说这件事的原因。”
　　“你想让我去查？”路归辰讶异。
　　青洛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沾染的细碎雪粒，冲他笑了笑。
　　“路归辰先生。”
　　忽然被这么正经地叫了大名，路归辰浑身一颤：“到！”
　　“因为你陪我聊天，使得本GM心情很好，特意给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特殊的权限。另外，我这几天很忙，没空监视你，请你自觉点，不要总是开外挂，拜拜。”少女挥了挥手，一个俏皮的转身，雪白的裙角飘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远去了。
　　路归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操作界面忽然冒出来一排新的功能图标。
　　这里面包括查看玩家交易记录，发送系统补偿等等高端洋气的用途，还有，最重要的，忽然给他开了上帝之眼一般的——与游戏技术运营直接联系的渠道。
　　路归辰傻眼了半晌，从地上蹦了起来。
　　“爷这回真的要开个逆天的超级大挂了！”
　　映雪湖畔扑棱棱惊起一群白鹤。
　　现实世界里的我们，和游戏世界里的我们，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形象，但却拥有着不同的生活。
　　游戏里的这个角色，是现实里的“我”的化身，那么反过来的话，同样如此。
　　可是，这两个世界，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就连我们关于游戏经历的记忆，都是被上了“安全锁”的结算。
　　这就是创造这里的人所恪守的观念，让我们与游戏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即使在游戏世界里，那些人也依然遵守着现实的法则。站在湖畔向明亮如镜的湖水中望去，可以看到清晰的、自己的投影。
　　那就是江湖指南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吗？
　　系统提示，您的师父程蔚川上线了。
　　您的好友程蔚川上线了。
　　您的仇人程蔚川上线了。
　　叶泉的思绪被接连响起的系统提示音打断。
　　习惯性地接受了程蔚川的组队邀请，叶泉转过头对江湖指南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活在表面的这一个世界里，对么？那当初为什么要建造另一个世界呢？”
　　江湖指南：“这问题你该去问这么做的那个人。”
　　“他是谁？郭大侠么？”
　　“不。再给我点时间吧，我还没弄清楚……”江湖指南叹了口气，慢慢隐去了身形。
　　“喂，你还没说我为什么会重生！”叶泉十分不爽地跺了跺脚。
　　程蔚川的声音在团队频道响了起来：“小疯鸡，我想去无量山看个东西，能陪我一起吗？”
　　“哦，好啊。”反正也不是很想练级。
　　您的师父程蔚川希望您现在神行到他身边，是否同意？
　　“……”
　　虽然他真的没有勉强自己叫他师父，但，还是好不爽啊！
　　等老子满级一定会把你轮在复活点起都起不来的！蠢狗！
　　叶泉咬牙切齿地点了同意。
　　

　　☆、第 28 章

　　在世界上喊了半天的广告也没叫齐人，叫来的团员也进进出出个不停，夜弦一气之下散了团。
　　看看自己正在给徒弟养着的闪电马驹生了病，便去扬州找兽医。
　　“见鬼，现在连大明宫都没人打了？”她嘟嘟囔囔地找兽医给马治好了病，又溜达着去找老乞丐买盘羊角。
　　扬州城的日常区人来人往，老乞丐的旁边还有一群玩心大发扮成叫花子的玩家在乞讨。
　　再加上弹琴的吹笛子的跳舞卖艺的，别提有多热闹。
　　夜弦买好了东西，正要往回走，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树荫下躲着个穿浅蓝色罗裙的小孩。
　　这是一个名叫羽的NPC。
　　夜弦觉得这名字很眼熟，不由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灵光一闪——这不是儿童节活动时捉迷藏任务要寻找的那女孩么？
　　可是，儿童节活动早就过去了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夜弦好奇地走近了她，弯下腰仔细打量着这个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默默无声的孩子。
　　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人潮汹涌。
　　但以她为中心的这一小片树荫里，却异常安静。
　　夜弦听到她用很低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唱着一首童谣，因为那声音太过微弱，只能分辨出几个零星的词汇。
　　“你是……”夜弦犹豫地开口道。
　　羽听见声音停止了歌唱，抬起头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脸上浮现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哎呀，被找到了。”
　　从无量山西边的小路一直走出去，便来到了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凭依的空间。
　　程蔚川一路上简单地讲述了路归辰的发现，耸了耸肩道：“虽然我不觉得这里会是什么突破口，不过……既然他那么在意，肯定是有原因的吧，你觉得呢？”
　　叶泉道：“我也很在意最近游戏里的异常，去看看也好。”
　　程蔚川笑了笑：“辰儿跟我说，带上你说不定会开启什么隐藏剧情，毕竟你连走个路都能掉到风雪稻香村里去。”
　　叶泉：“……”
　　为什么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夸我？
　　这么奇葩的特异功能宁可不要好吗。
　　两人很快走到了路归辰所说的山洞前面，洞口的巨石已经被搬开了，程蔚川率先走了进去，在一片黑暗中皱了皱眉——这里没有任何光线，什么都看不见。
　　“你带什么可以照亮的东西了么？”他不抱希望地回头问叶泉。
　　这游戏就算在黑夜里也是月明如水清光无限，哪里用得着照明。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路归辰那么无聊，还专门研发一个手电筒的程序出来。
　　“哦，你等等……”叶泉在背包里翻找了起来。
　　难道还真带了？程蔚川等了片刻，刺啦一声，眼前亮起了火光——那是一根焰火棒。
　　“你竟然会带着这东西？”程蔚川很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包里。”叶泉才不会承认这是特意在帮会领地买的。
　　一个大男人喜欢这种小姑娘爱玩的东西说出来实在太丢人了啊。
　　还记得以前跟森罗去劫镖的路上，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根焰火棒从包里拿了出来，被森罗看到，惊奇万分地问他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个。
　　当时叶泉立刻把焰火棒丢到了一边：“谁知道啊，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包里的。”
　　简直心都在滴血。
　　两人借着火光环顾四周，这山洞面积不大，一眼便可看到头。
　　目之所及，空空如也。
　　洞内除了石头杂草和一张破席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凌渊上线以后，一如既往地站在扬州城门口，却没有和任何人切磋。
　　他骑马站在城门大桥的尽头，远远望着河水与天空交界的地方，那一轮嫣红如盛装女子朱唇的夕阳，正要被那交界线吞噬。
　　他看起来像是单纯地在欣赏落日而已，也像是，在等一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人。
　　夕阳沉没入水的那一秒，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哟，美人，在等我吗？”
　　凌渊拉着马缰转过来，神情冷漠地垂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美人这个表情显然是在邀请我，我要把持不住了！”断情果断跳上了凌渊的马背，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做好觉悟了吗？”
　　“什么觉悟？”凌渊没有转过头，只淡淡问道。
　　“美人不是欠我……一个吻嘛。”断情暧昧地拉长了话音，“可不能不认账哦。”
　　凌渊收了坐骑，两人同时腾空的一瞬间，他猛地回身抓住了断情的衣领，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人向后一推。断情的腰狠狠撞在了桥头栏杆上，不得已地向后仰去，而凌渊的身体随之附了上来。
　　“嘶……”断情痛得倒抽了口冷气，“美人，你好粗鲁。”
　　“呵，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凌渊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两人面颊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寸，呼吸相交，彼此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的倒影。
　　“道长说笑……在下明明喜欢温柔一点的方式。”断情辩解。
　　凌渊抓着他衣领的手毫不放松，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研究似的端详了他半天，断情也不恼，只笑眯眯地任由他看。
　　“是么？那你明明讨厌他人靠近，为什么要屡屡招惹别人？”凌渊问，“若贫道真的吻下去，你能忍住不躲开？”
　　断情看到凌渊眼中的自己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了。
　　夜弦举目看了看四周，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和这个离奇出现的小姑娘。
　　“既然被你找到了真身，那我只好履行承诺啦！”羽伸出两只拳头，举到她面前：“选一个吧，这是羽送给你的奖励哦。”
　　“奖励？什么奖励？”夜弦问。
　　羽咯咯地笑了：“奖励，就是——奖励啊！你要左边的这个，还是右边的这个呢？真烦恼，好像都很好啊，我替你选吧，都要，怎么样？”
　　“哎，不……等等……”夜弦不知所措。
　　羽又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可是，规定了选一个，就只能选一个呀，怎么可以贪心呢？算了，还是你来吧……你要左边，还是右边呢？”
　　夜弦感觉自己从来没碰见过这么神神叨叨的NPC，正想拔腿就走，羽忽然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找到我吗？因为呀……你心里也有一个想要实现却实现不了的愿望吧。”
　　“嗯？你说什么？”夜弦的动作顿住了。
　　“有的吧，你有的吧，哈哈，你也有，想拯救，却无法拯救的人吧，哈哈哈哈……”羽的笑声变得诡异起来，穿透耳膜直达脑海，搅得人思绪一片混乱。
　　“别笑了！”夜弦怒道。
　　羽听到，真的不再笑了，正色道：“选对了，我就可以帮你哦，所以，选吧！”
　　夜弦不耐烦道：“好吧，那右边——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羽打开了右拳，掌心里是一团小小的火焰，那火焰闪了一闪，便消弭于无形了。
　　“既然被你选到了，就满足你好了，你想要她回来吗，那个人……那个人……你想要吗？”羽垂下了双手，仰起头问她。
　　“你……你说的是谁？”夜弦迟疑道。
　　羽说：“就是为你而死的人啊，你忘了吗，浑身鲜血的、站在你的梦里的、你无法忘怀的……”
　　“住口！”夜弦大声道，“不要再说了！”
　　羽狡猾地笑着：“想吗，你想的吧，说吧……说你心中所想的……”
　　夜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个小孩……
　　她终于道：“是的，我想，可是你……”
　　“够啦，够啦。你的愿望，我会帮你的。”羽挥了挥手，绕过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口中唱着，“红烛光，织机忙，做呀做衣裳，给小羽做一套新衣裳；新衣裳，真漂亮，送我回故乡，送你想的人回你身旁……”
　　那歌声越来越远，夜弦猛然回神，往前追了几步，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第 29 章

　　从无量山地图外那个山洞出来，两人便直接神行到了龙门客栈，按照正常升级的进程，叶泉是应该到这个地图来做任务了。
　　叶泉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和程蔚川相处，他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读心术，总能准确地捕捉到自己没说出的话语。
　　程蔚川正将一碗水推到他面前，注意到了他盯着自己看的目光，笑道：“怎么，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金子？”
　　叶泉端起碗一饮而尽：“谁要看你，想太多了。”
　　程蔚川笑笑，也不争辩，打开密聊页面继续和路归辰讨论那具忽然消失的尸体。
　　江湖指南之前说过的话，仔细想想，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叶泉顺手打开了存档的功能页面扫了一眼，只有寥寥几个档案，而且他至今为止也只读取过那个20级的。
　　如果，现在他再去读取那个20级的档案会怎么样呢？
　　江湖指南说了，系统可以重置所有在线玩家的游戏进度，那么不在线的又怎么办？
　　这并不能保证一切都回到那个时刻。
　　为什么会有人将游戏设计成这种模式？创始者真的是为了安全考虑么？
　　江湖指南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又在哪里呢……
　　想不明白。好麻烦。
　　叶泉无精打采地趴到桌子上。
　　程蔚川瞥了他一眼：“怎么，累了？”
　　“不想练级，好烦。”叶泉哼唧着。
　　程蔚川关了密聊频道，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用十分正经且温柔的语气说：“徒弟，你这是在跟为师撒娇吗？”
　　卧槽！反了他了！
　　叶泉跳起来就冲他挥了一拳过去，被程蔚川轻轻松松抓住了手腕。
　　“哎，我开个玩笑么，别当真啊。你脾气老这么冲，很不讨女孩子喜欢的。”
　　叶泉：“我干嘛要讨女孩子喜欢。”
　　“……也是，反正也没有必要。”程蔚川松开了手，意味深长道。
　　叶泉却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丧气，闷闷地收回了手。
　　总是这样较真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很可笑吧。
　　是啊，我就是性格很烂啊，会为了小事生气，有什么看不过眼的都要说出来，又爱惹祸又容易得罪人，一定有很多人讨厌自己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消失掉好了。
　　就在此刻，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还一直留在这个游戏里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还在想着赶快升满级再去洛阳收人头，但现在他却觉得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跟蠢狗坐在一起都很好。
　　就算一直不升级也没什么……
　　等等，他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甘愿沉沦在恋爱RPG游戏里的废柴了？
　　叶泉一时间心乱如麻，各种想法纠结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来。
　　程蔚川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不由有些紧张起来，一把握住了叶泉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道：“叶泉，你别生气啊……咳，那个，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嗯，我知道。”叶泉低下头道。
　　我知道啊，你一直都对别人很好的。
　　我也不会误解你是因为同情我的际遇，觉得我可怜什么的……事实上，你只是像个真正的江湖大侠那样，对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帮则帮而已。
　　所以一直在心里感觉别扭的，其实只有我一个吧。
　　我只是，很可笑地，很幼稚地，觉得这样难过到需要别人劝慰，无助到需要别人陪伴的自己，很不堪罢了。
　　所以，才一直都想用强大的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的外表来伪装自己。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程蔚川道，“你很好，真的！你不要觉得我这些日子是在帮你之类的，其实……恰好相反，本来就是我应该感谢你。”
　　叶泉疑惑地抬起头来，撞上他急切而真诚的眼神。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程蔚川坦言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很久以前吧，我也是因为游戏里的一些事情对这个游戏失去了信心，还是你拯救了我。”
　　叶泉很惊讶：“是吗？”
　　“嗯，当时我想着最后一次上线，干脆去恶人谷送送人头吧，装备死红了就彻底A掉。结果在那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站在原地没反抗，任你杀了好几次。”
　　叶泉：“……所以你决定不A了来找我报仇吗？”
　　程蔚川笑了笑：“当然不是。就在装备马上变红的时候，我又原地爬起来，你却不动手了，问我为什么要跑这里来送人头，于是我就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被你骂了一通。”
　　叶泉：“呃，什么事情啊？我为什么骂你？”
　　“就是导致我想要A掉的事呗。”程蔚川轻描淡写道，“你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就受不了了，收好你的玻璃心，赶紧给我滚去洛阳打架，看看那里尸横遍地哪个不比你惨。”
　　叶泉尴尬地笑了笑：“哈……是吗。咱们就是因为这个加的仇杀吗？”
　　还真是自己的语气，印象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一茬，不过，实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了。
　　没办法，平时杀的人太多了，被他骂过的也不在少数，这一位也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不是啊。”程蔚川惊奇地看着他，“你不记得我们为什么加仇杀了？”
　　叶泉摸了摸后脑勺：“不记得了……”
　　“那次在恶人谷见到你之后，过了大半个月没见，有天晚上洛阳茶馆不知为何两边阵营打起来了，我在人群中看到你就打了个招呼，结果你回复：你是？”
　　“……”这不是经常发生的事儿吗。
　　“我为了加深你对我的印象，给你加了个焦点，专门盯着你踩，你接连被我打死三次，就怒气冲冲地加了我仇杀……”程蔚川耸耸肩，“我只好从善如流啰。”
　　叶泉想起来了：“我靠原来是你！你至于吗，我不就是一时没记起来！”
　　好记仇的人！
　　居然还加焦点！
　　还美其名曰加深印象？什么鬼！
　　难怪每次攻防都觉得被他击杀的次数特别多！
　　“哈哈。”程蔚川一脸得逞的笑，“对啊，谁让你不记得我。”
　　叶泉哼哼：“小心眼！”
　　“喂，是谁小心眼啊。”程蔚川道，“其实我早就把仇杀删了，你还一直留着，每次都对我剑拔弩张的。”
　　“对仇人当然要严阵以待啊！”叶泉有理有据。
　　“那，现在可以删掉我的仇杀了吗？”程蔚川笑着问。
　　叶泉撇撇嘴：“好吧。”
　　反正以后入了阵营照样可以揍他。
　　这么想着，于是，删掉了仇人列表里程蔚川的名字。
　　程蔚川拍了拍他的手掌：“好了，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以后入了恶人见我照样打？那你快点练级啊，我会好好督促你的。”
　　叶泉说：“你就做好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准备吧，哼。”
　　“好好好。”程蔚川哄小孩一般地应了。
　　这样说完，叶泉却觉得更加不想动弹了。
　　不是说，只能陪我到90级吗。
　　其实，这就是我心里那个真正的，不想满级的理由吧。
　　叶泉感觉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重要的问题，却反而更迷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一下初遇的事情，估计今后 还会详细写写军爷是怎么看上这只人头叽的~

　　☆、第 30 章

　　路归辰等了一整天才看到“开外挂不要脸”的上线提示，立刻密聊了过去。
　　“洛洛我有个大发现！”
　　青洛过了几分钟回复：“什么？”
　　路归辰：“如你所说，剑三在创立之初，便有两个世界。只不过，这两个世界在一开始，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那个所谓的‘里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青洛：“我这边有点事，过一个小时找你。”
　　路归辰失望地哦了一声，关掉了窗口。
　　本来欢欢喜喜地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分享给她的呢。
　　既然洛洛有事，那……
　　路归辰打开好友列表，给程蔚川发了个组队申请，立刻进了队，队里不出所料地还有个叫叶泉的二少。
　　程蔚川在团队频道问：“怎么了辰儿？”
　　“哦，上次洛洛不是给我开了个很强大的后台权限么，我真的查到了点东西，你们要不要听？”路归辰兴奋道。
　　程蔚川看了看叶泉：“我叫他过来？”
　　叶泉点了点头：“我也挺想听的。”
　　于是程蔚川道：“来吧，我们在鸣沙山顶上坐着呢。”
　　路归辰奇道：“在那坐着干啥？”
　　“看风景。”
　　“漫天雾霾满地黄沙的有啥好看的？看蜥蜴和狐狸掐架么？”路归辰十分不解。
　　再说，还有俩大男人凑一起看风景的？
　　程蔚川不耐烦：“你怎么那么多话，要不要过来？”
　　“要。”路归辰发动瞬移功能。
　　不得不说GM的权限就是厉害，这可比神行千里洋气多了，不用读条还可以自己选坐标。
　　程蔚川和叶泉下一秒就看到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拎着盾牌的身影。
　　“好快！”程蔚川吃惊。
　　路归辰得瑟地哼着歌向两人走去：“就我一个黄鸡风车敢用脸挡……”
　　“都削了就别荡漾了。”程蔚川摇摇头。
　　“喊我爹就带你飞！”路归辰荒腔走调地哼着，走到两人对面，有样学样地盘腿坐下，一阵风吹来，“呸——！”
　　路归辰狼狈起身，吐了口唾沫：“糊我一嘴沙子！你看你们选这个破地儿！”
　　程蔚川真想给他的智商充点值：“你没看到我们都是顺着风向坐的吗？沙漠里起风肯定会扬沙啊！”
　　叶泉：“……”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也曾经被沙子呛过好几次的。
　　“哦这样啊！”路归辰听了恍然大悟，跑到程蔚川身边坐下了。
　　断情不适地动了动，感觉凌渊的手指磨得他下巴很疼。
　　常年握剑的手，大概是习惯了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即使在碰到人体温热的肌肤的时候，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粗糙。
　　断情想要挣脱，却发觉这个姿势完全使不出力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放松了身体。
　　“美人，你抓牢一点啊，在下有点怕水……”断情仍然笑嘻嘻地调侃着。
　　“怕水？”凌渊冷声道，“贫道看你是怕人吧。”
　　断情嗔道：“道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都离得这么近了……”
　　话音蓦地止住，凌渊的手松开了他的领口，转而搂上了他的腰肢，温热的气息扑到耳畔：“再说一遍，你退阵营，是为了什么？”
　　断情僵在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凌渊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贴得更近了：“说啊，你离经易道……为的是谁？”
　　“我……是……”断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战栗起来。
　　“是谁？”凌渊紧紧盯着他，眸色变得更深了。
　　“是……”断情吞吞吐吐了半天，忽然发力一个翻身，凌渊措手不及，被他推开，转瞬之间，两人的位置已是调换了过来。
　　断情一手垫在凌渊身后，防止他撞上桥头的栏杆。方才脸上那惊惶里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他惯有的，温和又轻佻的表情。
　　“都说了，就是你啊，美人。”断情慢悠悠地开口道，“你想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呢？”
　　凌渊愣了几秒钟，起身推开了他：“贫道要去练剑了。”
　　断情拂了拂略显凌乱的衣衫，跟了上去：“美人等我啊——！”
　　凌渊目不斜视地加快了脚步，淡漠的神色之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
　　没可能的，没可能是他看错……
　　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是他看错了，也说不定。
　　到底是你伪装得太好，还是我下判断太早？
　　——话说回来，他的技能，到底是什么时候交的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凌渊又陷入了无休无止且无用的猜测中去。
　　“所以洛洛猜的还真准，这个游戏最开始的设定，真的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我们就暂且把它们称为表世界和里世界好了。简单来说，最近这一系列的变动，都是因为那个里世界的震荡而形成的。”路归辰道。
　　程蔚川皱着眉头沉思着，叶泉道：“这个我听说了，游戏最初建立的时候就有两个，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
　　“啊？你听谁说的？”路归辰纳闷。
　　“是我的升级助手说的。”
　　路归辰咋舌：“他还会对你说这个？这么智能？”
　　“可智能了。”叶泉撇撇嘴，“整天骂我找不到情缘，还升级慢。”
　　“哈哈哈……”路归辰被逗笑了，“别说，哥们，你这个客户端挺有意思啊，搞得我也想体验一次了。”
　　叶泉：“……”
　　他特别想说，要不咱俩换换？
　　程蔚川看了看叶泉的表情，忽然道：“既然是升级助手，那么就是系统里的程序吧。”
　　叶泉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么编写这个程序的人，和创造游戏系统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呢？”程蔚川问。
　　“应该不会吧，游戏里的异常情况还是我告诉他的，我看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程蔚川沉吟片刻，又道：“现在运营方的态度，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不像是不知道系统运行异常的真正原因，但却藏着掖着不公布，而且，一点要修复的迹象都没有。”
　　路归辰打了个冷战：“怎么被你说的好像是个天大的阴谋。”
　　程蔚川摊手：“我只是客观陈述。当然，也许是这个漏洞太大，技术人员一时无法修复，问题就在于，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不停服处理问题？”
　　路归辰说：“不是还能正常运行吗，停服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把你丢到那个地宫走一圈你还觉得夸张吗？”程蔚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叶泉：“……”
　　其实他刚才也想说停服也太夸张了的。
　　但是感觉蠢狗好像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掉进地宫里的事有点……生气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自己竟然，好像，似乎，被感动了。
　　路归辰很委屈地对手指：“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程蔚川转向叶泉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最近游戏运行异常的关键点吧？”
　　叶泉感觉又中枪了：“我是无辜的！”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让他背锅！
　　明明就是被这系统坑了！怎么到头来都说是他坑了系统呢！
　　我不就是读了个档吗！
　　你玩RPG游戏不读档啊！
　　“啊，不。”程蔚川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想想看，最开始被人发现的BUG是出现在你在游戏里重生之后，对吧？那么你客户端的变化，会不会就表示着这一系列变动的开始呢？”
　　“从时间线上来看，确实是这样哎。说不定还真有关系？”路归辰附议。
　　程蔚川拍了拍手：“那么就别想那个无量山外的什么山洞了。说不定——答案就在你身上，小疯鸡。”
　　

　　☆、第 31 章

　　叶泉很崩溃：“我？我身上能找到啥啊。”
　　程蔚川道：“我不确定，但系统不是给了你升级助手吗，也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我一直有在问他游戏的情况啊，他说还没查清楚。”叶泉道。
　　“嗯，这就到了问题的关键点了，就目前游戏管理者的态度来看，设想，如果游戏内部的系统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系统又是人工智能，那么他会主动告诉你吗？”
　　叶泉大惊：“你居然觉得江湖指南是游戏系统的化身！”
　　这太玄幻了好吗。
　　不不不，给我个郭大侠我就很满足了。
　　把整个剑三都给我，臣消受不起啊。
　　“我没这么说。”程蔚川道，“但至少，他是游戏中的程序不是吗，我们不能保证他们是否站在同一个立场——隐瞒的立场上。”
　　“你的意思是……”
　　江湖指南在骗我？
　　叶泉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虽然那家伙……挺不讨人喜欢的，没怎么帮过他不说，还老给他使绊子，但是，还算是个很负责的人工智能吧。
　　而且程蔚川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在听自己说话啊。
　　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个不离不弃的人形跟宠也是很不错的吧。
　　他会欺骗自己吗？
　　“我的意思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个程序被研发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程蔚川道，“智能程度如此之高，谁来保证他不会误导你？再向前一步讲，他真的是来帮助你升级的么？”
　　“……”当然不是，他完全就是来阻挠我升级的啊。
　　程蔚川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到底是什么事情造成的，你觉得他会对你说实话吗？”
　　“他说他也不清楚……”叶泉讷讷道。
　　“不清楚，他来帮你升级，却连你的等级为什么会掉回去都不知道吗？”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听上去似乎没有道理。
　　而且，仔细想想，江湖指南说的话，其实并不能完美地解释在他身上发生的问题。
　　他真的如他所言，对系统中发生的变故毫不知情吗？
　　还是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可是，叶泉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
　　那个半透明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总是嫌麻烦的江湖指南，是个满口谎言的人，不，满口谎言的程序吗？
　　程序就是程序，只能依照创造者的意志。
　　那么，创造者在写下他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那个人，也会预料到有一天，这个程序和我的相遇吗？
　　叶泉自问不会傻到将一个程序人格化，但不知怎的，想到这个程序或许不是被怀着善意的人创造出来的，就会有些怅惘。
　　像是失去了一个老友一样。
　　“我怎么感觉你对他，很有敌意啊。”最终，他还是选了一个转移话题的选项。
　　程蔚川哼了一声，道：“谁会无聊到对一个程序有敌意啊？”
　　明明就是很有敌意吧。
　　叶泉汗颜。
　　路归辰弱弱道：“那个……要不让我去查查那个升级助手的主程序？”
　　“不用了。”程蔚川道，“小疯鸡，你让他在我面前现身，我来问问看。”
　　叶泉：“他现在好像不在……你要问什么啊。”
　　程蔚川冷笑道：“问问他怎么眼睁睁看你进了那个什么鬼地宫，还能无动于衷的？”
　　叶泉赶紧解释：“他那个时候也不在的。”
　　“这时候也不在，那时候也不在，那要这个程序何用？”程蔚川转向路归辰，“辰儿，这程序能从后台直接关了吗？”
　　“别……！”叶泉连忙拦住。
　　还说没有敌意！
　　这一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样子是要干嘛啊！
　　没记错的话你的仇人是我而不是江湖指南吧！
　　不知为何，这两天帮会里的气氛明显有些沉闷。
　　叶泉很想找个人问问看，无奈，主动搭讪的功能里并没有合适的选项。
　　不过这天回帮会食堂吃饭的时候，倒是被他听到了件大事。
　　唐欲晚和夜弦在书房里吵架。
　　是的，这对帮众口中的模范夫妻，居然在吵架。
　　叶泉没敢靠近，只能隐约听到夜弦拔高了声调嚷嚷着什么“我没有错”之类的话，唐欲晚的声音则是低沉到完全听不清。
　　厅堂里零星几个人都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几分钟，吵架声停了，夜弦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谁也没理，大踏步离开了帮会领地。
　　这时，屋顶上传来了两个明教熟悉的声音。
　　“帮主和夫人又吵架了……”
　　“唉，千万别死情缘啊。”
　　“应该不会吧，他们俩早就奔现了。”
　　“正是因为这样，要是分开才很可惜啊。”
　　“你说他们俩为啥要吵架啊？”
　　“我不敢听墙角离太近啊，不过好像是……”
　　这时，坐在叶泉前面桌子边正在喝茶的七秀女子忽然出声，打断了明教的话：“小六小七，有时间聊八卦的话不如去把院子扫了。”
　　两个明教立刻噤了声，片刻后，接连从屋顶跳了下来，进屋来找凤妞领扫帚。
　　叶泉看了看那个七秀女子挺直的背影，回忆了一下，这似乎是帮里的副帮主来着。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夜弦从同盟帮会领地出来，随便找了个小副本进去，把目所能及的怪都灭了，一个人坐在一堆亮闪闪的尸体上发呆。
　　很多时候，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恰恰是心头最重。
　　剑三这个游戏，很奇怪的，总是能触碰到人心底最软弱的那一块血肉。
　　撕扯着，牵引着，紧紧钩着，又轻轻放了。
　　每每在放下的那一瞬，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
　　其实，只是一个NPC说的一句合时宜的话吧，只不过是恰好，那句早就被编写进程序的对话，击中了人的心房。
　　是怎样的一群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游戏呢？
　　系统提示的声音响起。
　　夜弦瞥了一眼开着的聊天窗口，顿时如遭雷击，惊呆在原地。
　　帮会频道最新一条消息写着：盛朝歌上线了。
　　您的好友盛朝歌上线了。
　　“不，不可能的……”夜弦想打开密聊窗口，手指却抖得厉害，半天都没有按上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唐欲晚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去哄媳妇。
　　出了房门，微笑着和几个坐在厅堂里的帮众打了招呼，这才不急不缓地出了大门。
　　走下台阶，离传送点还有几步的时候，忽见那光圈里闪闪烁烁，拼凑出一个人影。
　　是哪个帮会成员刚好回帮么？
　　唐欲晚习惯性地准备好了和善的笑容，准备问候对方，待到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穿着一身南皇套的五毒萝莉把玩着手中的春无凄风，冲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哟。”
　　“朝歌？”唐欲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句。
　　“嗯，是我。”盛朝歌伸出左手放在胸前，弯了弯手指，像是在抓挠什么东西一样——那是，记忆里的，她打招呼的方式。
　　“不可能，不可能的……”唐欲晚接连后退了几步。
　　不可能的。
　　

　　☆、第 32 章

　　路归辰等了不知多久，期间跑去打了个大明宫，顺便更新了几个自己程序里的副本数据，这才等来了一脸疲惫的青洛。
　　她听路归辰叽叽喳喳地讲完了自己在系统里的发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最近小心点，要是我做这事被发现了，就要露宿街头了。”
　　“啥？”路归辰这才想到这一茬。
　　连打怪都违反规定的话，给他开了这么多权限，显然也是不合规矩的吧。
　　路归辰忙道：“你收回去吧，其实我……嗯，我自己也可以的！”
　　“你现在还没有搞清楚那个里世界为什么会发生异变，不是么？”青洛问。
　　“但我不能害你丢工作啊。”路归辰有点内疚。
　　青洛半晌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
　　路归辰试探地叫了一声：“洛洛？”
　　“我在想……”青洛缓缓道，“其实，人工智能，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吧。”
　　“为什么这么说？”路归辰丝毫没意识到话题已经被转移，顺竿就爬上去了。
　　“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在剑三里，这两个世界原本是一一对应的，地图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一模一样，那么，NPC呢？想过吗？”
　　“……啊。”路归辰感觉背后一凉，“说起来……我还真没注意……”
　　“都是同样的。我们站的这个地方，面对的这个NPC，”青洛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余半仙，“在从前的里世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路归辰呆了呆：“你……怎么知道？”
　　“猜的。不过，事实应该和我猜的一样。”青洛道，“你说，那个二少为什么在副本里可以看到绿名的NPC？而那个长安地宫的地图里，那些兵马俑为什么会对他穷追不舍？”
　　路归辰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那就是里世界。”
　　“啊？”
　　“那就是，另一个世界。”青洛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路归辰竟从那眼神里读出了几分悲伤，“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并没有人工智能的存在，那里却有……与这里曾经一模一样的那个地方，那些NPC已经拥有了思想和人格，可是，为什么……”
　　路归辰有点懵：“等等，等等等等，你为什么说那些NPC有了思想？难道不是设定好的程序吗？”
　　“没有任何一个程序会那样凶残地追杀玩家。”青洛苦笑了一声，“游戏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设定，我敢说，即使是写下那个‘里世界’的人，也不会这样做。”
　　“……”他倒真的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毕竟，没有人会专门造个游戏来坑害玩家的吧。
　　那还怎么赚钱啊。
　　更重要的是，这游戏不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一个团队。
　　青洛接着道：“所以，我想要你继续查下去，到底为什么会变这样。”
　　路归辰这才反应过来：“不行啊，你别再继续违反规定了！把权限收回去吧，我再去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在系统里留下入侵痕迹。”
　　“不。”青洛一口否决，“这很重要，如果不继续下去，我们也许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我自己也可以的！”路归辰拍了拍胸脯。
　　“不，没有时间了。”青洛定定地看着他，“请你……再快一点，因为我感觉，里世界带来的震荡，很快就要波及游戏里的所有人了。”
　　叶泉正要离开帮会领地的时候，正好和急匆匆跑来的夜弦打了个照面。
　　夜弦见了他，问道：“二少，见到你们帮主了吗？”
　　“哦，刚才带着一个小女孩进去了……”叶泉指了指身后的小楼。
　　夜弦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加快了脚步进去了。
　　帮主和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算了，他人的私事，还是不要问太多比较好吧。
　　抬头看了看江湖指南的图标，依然没有任何要亮起来的迹象。
　　这些天跟程蔚川待在一起，无所事事地踩地图看风景，也升到了55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游戏的世界似乎正在慢慢平定下来。
　　那些空间错乱，莫名其妙的传送，已经不再出现了。
　　也许是BUG已经被修复好了，但叶泉心中却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江湖指南在干什么？
　　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一切，说不定，只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平静而已。
　　但是，还能怎样呢？
　　那个里世界，还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最重要的是，还会如何地影响我们所在的这个游戏世界呢？
　　叶泉传送到了广都镇帮会区门口，程蔚川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秋儿也站在他身边，两人正开开心心地说着什么。
　　程蔚川率先发现了他，朝这边招了招手，秋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叶泉走过去的时候，秋儿已经跑开了。
　　“我徒弟来这边买东西，就跟我打个招呼。”程蔚川道，“怎么，我听说唐欲晚两口子吵架了啊？”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帮主带了个小女孩回来，帮主夫人急匆匆追进去了。” 
　　“小女孩？”程蔚川奇道。
　　“嗯，叫盛朝歌。你认识吗？”叶泉问。
　　程蔚川歪了歪头：“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哎？没有吧。”系统给的选项还能错吗。
　　“盛朝歌，不是前几年意外身亡的那姑娘吗？当时夜弦为了纪念她，游戏里还给她举行了葬礼来着。对了，那时候你还没玩剑三吧，可能不知道。”
　　叶泉大惊：“什么！”
　　程蔚川回忆了一下：“嗯，应该就是在帮会领地吧，是在你们帮还是同盟帮我也忘了。我记得她是夜弦现实里的闺蜜来着？”
　　也是，想了想，那个女孩子顶着的帮会名，好像就是同盟帮的名字。
　　朝歌夜弦春欲晚……这个帮会名里，嵌有夜弦和唐欲晚的名字，那么那个“朝歌”，代表的是……
　　啊，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话说回来，那个女孩的名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吧。
　　等等，意外身亡？！
　　

　　☆、第 33 章

　　一个游戏，想要给人最真实的体验，就要建立完整的世界观，最方便的做法是什么？当然是直接照搬现实世界。
　　要有规则，要有逻辑系统，要有生死轮回，要有战斗的理由，荣誉与信仰。
　　要有纠结的选择，彷徨的决定，以为是梦境般的真实，流连不去的山川河流。
　　要有黑与白，天与地，意想不到的遭遇，煞费苦心的经营。
　　要有无法逃脱的困境，要有命中注定的拯救。
　　要有光。
　　叶泉猛地睁开眼睛。
　　鸟语花香，闲云舒卷。
　　汩汩的水流声隐约传来，头顶有桃花瓣飘落，白鸟翩跹掠过低空。
　　江湖指南蹲在面前探究似的看着他，叶泉反应了几秒钟，想起来自己是在巴陵县的桃花林里睡了过去。
　　低头看看，身上还盖着程蔚川那件火红的披风。
　　“可是，完全模拟现实世界的环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江湖指南悠悠道，“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进去了没有？您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是啊！而且就是你这个贱人把老子吵醒的！
　　叶泉揉了揉太阳穴：“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在睡觉哎……”
　　“不好意思，没有。”江湖指南严肃地回答。
　　叶泉打了个哈欠，认命地站了起来。
　　梅花枪法破空的声音传来，程蔚川牵着马慢慢走近，叶泉这才注意到，他之前一直站在离自己几十尺的湖边，脚下已经躺了一群动物的尸体。
　　这时，自己身边刚好刷新出了几只红名狐狸，□□随即而至，寒光一闪，干净利落地将它们斩杀当场。
　　他睡着的这片地方，似乎刚好是一个小怪的刷新点，还是会主动攻击的那种。
　　江湖指南依然姿势优雅地蹲在旁边，了然道：“我说刚才那个天策为什么要一直用飞镖引你这边的怪过去打，原来是怕吵到你睡觉。”
　　哎？
　　是这样吗。
　　叶泉回头吼他：“所以你就不能学学人家的素养吗！”
　　“谁知道你居然不练级在这里睡懒觉……你是猪吗。”江湖指南悻悻地站起身来。
　　程蔚川很快走了过来，摘下了手套，将手掌放在叶泉的头顶：“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睡够了？”
　　蠢狗的体温好像比常人要低那么一点点，但又不会太凉，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总是很舒服。
　　奇怪的是，也很温暖。
　　又来了，那种，只有跟他独处的时候会产生的，尴尬的情绪。
　　“啊……那个。”叶泉摸了摸鼻子，伸手点了第一个选项，“谢谢啊。”
　　江湖指南的脸色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您受什么刺激了？”他问。
　　叶泉怒目而视：“我怎么了！”
　　江湖指南面相庄严：“没什么。对了，我跟您说这个游戏的世界观啊……”
　　“停。”叶泉打断了他，“你能在他面前现身么？”
　　他指了指程蔚川。
　　之前想了想，江湖指南再查到什么的话，就让蠢狗他们一起分享好了。
　　如果江湖指南的话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那似乎对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并无帮助。
　　毕竟，他现在是一个甚至不能跟其他玩家正常交流的人。
　　假如可以让蠢狗他们也见到江湖指南，说不定能事半功倍吧。
　　而且这样做的话，应该也可以消除蠢狗对于他的误会。不管怎么说，叶泉还是不认为江湖指南是一个怀有恶意的程序。
　　江湖指南道：“可以，您希望我这样做吗？”
　　“那好，立刻在他面前现身！”叶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想要你把你查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要事无巨细地，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我一向言无不尽。”江湖指南拂了拂宽大的袍袖，随着这动作，他原本半透明的身体渐渐在虚空之中被抹上了更加浓重的色彩。
　　程蔚川看到忽然在面前现身的人有些吃惊，神色疏冷，眉目如画，周身似有仙气围绕，一把色调沉郁的长剑负于身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沈剑心？
　　正要开口，程蔚川又反应过来，此人显然不是玩家，身上也没有任何NPC的标志，那很有可能是……
　　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开口，那道长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在下江湖指南，幸会。”
　　“久仰。”程蔚川也客气了一下。
　　“哪里哪里。”江湖指南用袖子捂住了嘴，笑意盈盈。
　　叶泉：“别假客套了好吗，跟他说一下情况啊。”
　　江湖指南于是解释道：“您的朋友让我在您面前现身，跟您讲述一下我最近在系统里发现的秘密。”
　　程蔚川看了一眼叶泉：“他的客户端发生改变之后，是不是只有你才能听到他说话了？”
　　叶泉纳闷地看着他：为什么上来就问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江湖指南：“这要看情况。比如……”
　　叶泉咳了一声，道：“嗯，你刚才说游戏里的世界观怎么样？”
　　“啊，对。”江湖指南转向程蔚川，重复了一遍刚才在叶泉耳边念叨的话，“您知道，一个游戏要做得真实，就要有自己完整的世界观，而重新建立世界观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程蔚川问道，“你在暗示剑三使用了现实世界观？”
　　江湖指南道：“不仅如此，我近日在系统里还发现了一件很蹊跷的事。”
　　叶泉：“还发现了什么？”
　　江湖指南：“游戏与现实最大的差别，只有在程序之中才可能实现的功能，被人巧妙的利用了，而在不断的发展中，整个剑三渐渐发生了更剧烈的改变。”
　　程蔚川问：“只有程序才能实现的，你指的是什么？”
　　江湖指南道：“随机性。”
　　“这怎么会是只有程序才能实现的啊？”叶泉不解，“生活中不是有很多随机的事情吗？”
　　另一边的程蔚川听了这三个字，却皱起眉陷入了沉思中，似乎在考量他话语的真实性。
　　江湖指南摇摇头：“不，就拿抛硬币来说吧，风向，角度，速度，手的力度，空气密度，现实中太多的因素影响着事情的结果……任何一个看似随机的结果都可以通过精密的计算和全面的分析得出，可程序不同。这里有，”他伸出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真正的随机。”
　　叶泉第一次听到这番理论，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人可以进行随机的选择啊。”
　　江湖指南道：“人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可以推算的。”
　　程蔚川眉峰微微耸动了一下：“这样么。”他直视着叶泉，道，“我想他说得对，真正的随机是毫无偏向性的，无感情的，所以人是无法做到随机的选择的，对颜色的偏好，数字的记忆，左右的指向性……这些影响因素都决定了我们无法达到真正的随机。”
　　叶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这会带来什么改变？”
　　江湖指南道：“将随机性‘种在’程序里，日久天长，会让程序发生连创造者也意想不到的变化，能理解么？”
　　“蝴蝶效应。”程蔚川用肯定的语气说。
　　“正是如此，”江湖指南面色凝重，“只要放入一颗小小的种子，它就可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这就是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动乱的根源。”
　　这时，程蔚川的密聊频道自动打开了，路归辰的声音响起：“阿川，我已经找到‘里世界’那些NPC智能化的证据。”
　　江湖指南闭了闭眼，仿佛是在脑海中搜寻记忆，慢慢说道：“这是一个很新鲜的理论，它来自于创始团队中的一员，是那个人提出了‘随机’对于游戏的重要性，然后加以利用。”
　　叶泉问：“那个人，是谁？”
　　江湖指南道：“我在系统里看到了她的签名，她叫——谈亡心。”
　　程蔚川猛然睁大了双眼。
　　

　　☆、第 34 章

　　到底，是你在记录世界，还是世界在记忆着你？
　　夜弦怎么也想不到，本来再也无法挽回的人，竟然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可能是命运和她开的另一次玩笑，又或者——
　　是一个长醉不醒的梦境。
　　盛朝歌将手指弯曲围成圆形，放在眼前，好像是端着望远镜一样，调皮地冲着唐欲晚眨了眨眼：“哈，你的胡子又没剃干净！”
　　唐欲晚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十指相抵置于面前，周身散发着少见的低气压，教人看着只显得那唐家堡的朔雪衣服色调又暗沉了几分。
　　夜弦终是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没着没落地静默了下去。
　　“咦？”盛朝歌放下手，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番，“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唐欲晚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夜弦。
　　这一眼里有太多情绪，夜弦一时间没能全部读出，但却还是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是朝歌啊……”她低低地啜泣道，“她回来了。”
　　“回来？”盛朝歌不解其意，“从哪里回来？我，一直在这里呀。”
　　唐欲晚摇了摇头：“我还当你说遇见那个NPC的故事是逗我玩呢，原来世上竟还真有这样的事……”
　　夜弦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她慌忙抬手抹去，喃喃道：“她真的回来了，她什么都记得，她什么都知道，她是朝歌啊……”
　　“……”唐欲晚面露不忍，想要站起身来，却终是坐了回去，“我早就告诉过你，帮会名字该改了……这个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角色，应该，只是一个被复制的程序吧。”
　　“不，不是的……”夜弦使劲摇头，“她是朝歌，她就是朝歌啊……”
　　对随机性的利用，是一个看上去毫无危害且趣味盎然的提议。
　　这恰恰是一个危险而又具有吸引力的事物的伪装。
　　偶然地，来到这个游戏，偶然地，遇见了你。
　　命运是，此时此刻此地。
　　这一秒发生的故事，往往会在上一秒就显出征兆来，但在这里，不会。
　　因为程序是无情的。
　　正是这样没有感情，没有任何偏差，冷冰冰的代码里，一颗小小的种子，让万千本无温度的存在，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
　　程蔚川打开帮会列表，找了好几遍，揉了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谈亡心的名字并不在帮会成员的名单里。
　　搜索她的名字，系统提示：该玩家不存在。
　　她是攻防的指挥啊！怎么会就这么删号了？
　　而且，恰好是在这个时候。
　　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挨个问了几个帮会中的老成员，得到了统一的答复：不知道。
　　是的，谈亡心平时为人低调，也寡言少语，存在感最强烈莫过于身在指挥的位子上的时候，与她有私交的人，似乎并不多。
　　可是，这个人是如何来到帮会的，如何当上副帮主，又如何成为指挥……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大家都说，时间太久，想不起来了。
　　她明明身为游戏创始团队中的一员，却作为普通玩家出现在游戏里，这件事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目的？
　　如果随机性的利用是出自她的手笔，那么，两个世界的设定，又是谁的想法？
　　叶泉看着程蔚川一脸头疼的表情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忍不住捅了捅江湖指南：“喂，他为什么忽然变这样了？”
　　江湖指南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哎，那个，对于随机性的利用，会造成什么后果啊？”叶泉想了想，问道。
　　“这就是您想要知道的问题啊。”江湖指南扬了扬下巴，“为什么您会忽然回到稻香村，一切重新来过。”
　　“嗯……？”不懂。
　　江湖指南解释道：“假设我们在一个程序里设置一个随机事件。第一次随机事件的发生改变了一个初始的数据，例如，将0改成1，这可能会造成一个小小的BUG，比如成都的某个草丛消失，也可能没造成任何游戏里可见的后果。第二次随机事件的发生又改变了某个位置的某个数据，两次事件叠加，这就可能造成一棵树的消失，当然也可能没有任何可见后果，以此类推，一次次的随机事件累加下去，量变引起质变，后果将会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
　　“……所以后来出现了里世界的变动？”
　　江湖指南面露赞许：“是的，至于您的客户端发生变化，以及我的主程序被激活，都只是这一连串变动其中很微小的一部分而已。”
　　叶泉呆若木鸡。
　　不行，让他反应一会儿。
　　被坑成这样，只是因为当初程序里一个0和1的差别？
　　看江湖指南那么正经，他还以为会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那个叫什么谈亡心的你给老子出来单挑！
　　“那也就是说，”程蔚川忽然说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变化在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巨大的震动，也许很快就要来了。”
　　“事实就是如此。”江湖指南道。
　　“而且，很可能马上就要影响到每一个人的游戏生活。”程蔚川又道。
　　江湖指南耸耸肩：“大概已经开始影响了吧。”
　　“我们该怎么做？”
　　江湖指南良久没有回答，他缓缓伸出手来，张开五指对着天空，阳光从指缝间倾泻，洒落在他光洁的面庞上，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祥和起来。
　　“没办法啦。”他轻声道，像是怕吵到了什么生物的休息，“都运行那么久了，怎么停得下来呢？”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叶泉转头望去，这才发现路归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几人的身边，笑得一脸无忧无虑。
　　路归辰抱着手臂，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程蔚川：“来，告诉我那个双世界的具体设定，只要击垮那个里世界，我们就可以让一切恢复原状！”
　　程蔚川：“你这么有把握？”
　　江湖指南：“可是，那个世界现在已经支离破碎，分崩离散了。”
　　“但它还存在，而那就是问题的关键！”路归辰收了笑意，正色道，“随机事件的累加并没有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里世界的规则，它一直在记录玩家的行为模式，它会……复制出一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角色来，这会彻底打乱游戏的节奏，甚至掠夺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
　　“复制角色？”叶泉悚然地望向江湖指南。
　　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江湖指南眼里明显的惊讶、慌乱、退缩与尴尬。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程序的拟人化，眼睛里会出现这样复杂的情绪。
　　这让他立刻想起了程蔚川说的，关于江湖指南来历的猜测。
　　他在骗我吗？
　　还是说，他有某种不能说的苦衷？
　　

　　☆、第 35 章

　　让凌渊感到意外的是，面对他几次三番故意为之的试探，断情非但没有对他避而远之，反而开始变本加厉地每日粘着他。
　　对自己的判断，他有绝对的自信，虽然早已放弃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但对于人性中光明与阴暗的探索，却从未停止过。
　　一个细微的眼神，鼻尖的耸动，手指的颤抖，语气的变化……他都不可能放过。
　　这是刻在骨头里，溶入血液里的本能。
　　正因如此，他才深深知道，人类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
　　算计着，伪装着，步步为营，谋情害命，背叛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善恶是最不明显的分界线。
　　想装作不知道，其实很累。
　　有趣的是，明明是人人都带着假面的游戏世界里，往往更让人变得赤裸裸。
　　或许正是因为不必担心暴露自己，人们在这里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会对游戏里的“陌生人”敞开心扉吧。
　　可是，这个人……
　　这个人和他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看上去明明在自己面前，那么毫无保留，可凌渊深知，他才是最作茧自缚的一个。
　　如果不是自己这双眼睛，或许，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美人啊。”断情拽了拽他的袖子，指了指前方的日常任务区，“要不要做竞技场任务？我们一起啊。”
　　凌渊研究式地看了他一眼。
　　系统公告的声音响起，攻防马上要开始了。
　　倒计时的声音在阵营频道滴答滴答地响着。
　　凌渊忽然心里一动，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浩气盟的人么？”
　　断情一愣：“什么意思？”
　　“你从来没有转过阵营，从来没有入过恶人谷么？”
　　“哈，入过的啦。”断情晃了晃手掌，无所谓道，“后来转了。”
　　“为什么转？”
　　“这边有朋友呗，来他的帮会帮帮忙什么的。”
　　凌渊低头不语。
　　第一次见到断情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是赛季毕业套装。
　　不打攻防和战场的话，应该不会在那个时候攒到一套毕业装备。
　　但是现在，他已经换成了竞技场的装备，有很久没有看到他之前穿的那一身了。
　　语气，眼神，一切可能的线索，明明微笑着却在说谎的表情，不躲不闪的姿势，微微收拢的指间……墨色笔身上，磕碰的划痕。
　　都是有原因的。
　　想要隐瞒的事情，一般人都会特意藏起来。
　　但是，断情不一样。
　　他喜欢把要隐瞒的事情丢在一边，用更出格的行为来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这是个好办法，但是，骗不过他。
　　“你为了谁，转了阵营，又退了阵营呢？”他慢慢说道，紧紧地盯着断情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间谍好做吗？”
　　断情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那一刻，凌渊心里忽然有种找到了关键点的快意。
　　就像以前很多次，在诊所里，他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答案时的满足感。
　　而曾经与这种感觉与影随行的、窥视他人内心而带来的愧疚之情——
　　——早就在岁月里被碾成了灰尘，随风飘散。
　　他终于得到了每一个人的秘密。
　　但他再也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
　　印象里，这种感觉应该是叫做难过吧。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凌渊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求知欲了。
　　程蔚川一手握拳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忽然想到了什么：“盛朝歌！如果，你真的没看错的话，”他对叶泉说，“那么她便是来自这个系统复制的程序！”
　　是的，已经在现实中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次登录游戏呢。
　　那个，还穿着一身八十年代装备的小五毒，她是……
　　很久以前的那个盛朝歌，留在这里的一场梦。
　　现在，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剑侠情缘三，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能够存在的地方。
　　会不会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这样呢？
　　“那是谁？”路归辰一头雾水。
　　程蔚川简洁道：“几年前意外身亡的一个女孩子，小疯鸡之前在帮会领地里看到她了，我以为是他看错了，现在想想，或许正是你说的那样。”
　　“……”路归辰的表情很快由迷茫转为了惊讶，继而又变成了兴奋，“她还在么？我要去看看！也许，这会是个绝佳的突破口！”
　　叶泉打开同盟帮会的成员列表，正要查看，沉默了许久的江湖指南忽然道：“不要去。”
　　“嗯？”路归辰和叶泉同时纳闷道，“为什么？”
　　程蔚川眼神闪了闪，一言不发地盯着江湖指南。
　　江湖指南犹豫了一下，只道：“不要再调查那个异世界了，已经粉碎了。”
　　路归辰不以为然：“所以你建议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理么？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们所在的游戏世界也迟早会粉碎的！”
　　江湖指南叹了口气：“即使你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也没有用。”
　　路归辰瞪着眼道：“难道要我这个外挂小王子安心做良民听官方发布公告，听天由命？”
　　江湖指南：“……开外挂是不好的。”
　　路归辰：“我不管！”
　　叶泉看着程蔚川越皱越紧的眉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饶是他也听出了江湖指南话里明显的逃避和隐瞒。
　　于是，他拍了拍江湖指南的肩，小声问道：“喂，你其实知道点什么吧？路归辰说的模拟玩家人格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角色来，是真的，对不对？”
　　江湖指南又沉默了。
　　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僵持不下。
　　这时，程蔚川开口道：“阻拦我们彻查此事，你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其他？你只是个程序，不该干涉玩家自由的。”
　　江湖指南依然沉默着。
　　叶泉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只要照实说出来，我们一定都有办法的，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你干嘛一副‘你们死定了’的悲观表情啊？”
　　江湖指南深深看他一眼，终于道：“这样吧，虽然这违背了我的程序规则，但是，我帮你们一个忙——给我两天时间，不要再管什么里世界，这期间，我会进入那里找到一切的根源。是的，只要摧毁那个，随机性的衍生事件就会停止，你没有说错。”
　　违背程序规则？
　　这个意思是……他已经不只是一个程序了吧。
　　程蔚川并没追问下去，只道：“你只是个被随机激活的程序，你可以进入核心系统？”
　　“我可是个全能型升级助手。”江湖指南对他粲然一笑，“哪里有什么不会的。”
　　叶泉简直要被他的表情闪瞎眼：“你笑得好恶心！”
　　“是么，”程蔚川只觉得此人这模样更加欠扁了，冷哼一声：“会卖萌吗。”
　　江湖指南：“……喵？”
　　叶泉：“……”
　　程蔚川：“……”
　　路归辰：“……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咩吧？”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江湖指南虚心接受：“咩。”
　　叶泉扶额，他这是捡到了一只何等奇葩的升级助手啊。
　　

　　☆、第 36 章

　　剑侠情缘，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四个字，却好像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
　　这里对于太多人来说，已经远远不止是一个游戏而已。
　　明明，隔着山山水水，网络延迟，落于这一个人工打造的环境之中，却能让人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密和真实感。
　　星空是假的，溪流是假的，烽火狼烟是假的，迎风摇摆的花草是假的，胸口钻心的疼痛和死亡是假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也是假的。
　　可是，好像握住了他，就握住了一颗扑通扑通会跳动的心脏。
　　明明都是假的，可是，在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还是会有人，那么的担心啊。
　　叶泉将手放到了程蔚川伸过来的、带着手套的掌心里，对方坐在高头大马上，微微俯下身来，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
　　叶泉以为下一秒，他会一如往常地将自己拽上马背，但他却没有。
　　他只是这样，千言万语地，却又缄口无言地，看着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当我们在这个水泥砌成的森林里，在这个人人行色匆匆的浮世中，偶然地，机缘巧合之下，穿越到这个电波光缆搭建的乱世。
　　每个人都有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
　　想要变得更强，打败更多人，站在更高的地方，被看到，被听到，被尊敬，被崇拜。
　　被依赖。
　　或者，不要那么贪心。只要有一个人，让自己一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
　　就算我从高空坠落，就算我会遍体鳞伤，就算我将要流离失所，迷失方向。
　　都无所谓。
　　毕竟，他还在。
　　说是自己拯救了他，可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拯救了自己呢？
　　其实，无论怎样都不想放弃的，这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同于以往的游戏旅程，就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吧。
　　想到这一点，叶泉被自己这突然的福至心灵惊呆了。
　　是啊，要是没有他……怎么还玩得下去呢？没有人听得到他真正的声音，没有人可以准确地抓住他每一个细小的情绪波动，没有人可以像这样，只是看着他，就教他心旌动摇。
　　久久不能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程蔚川终于收紧了手指，将他拽上了马背。
　　叶泉坐在他的身前，低头看着马鞍。
　　他很想知道，方才的沉默和对视，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为了战阶和人头丧心病狂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去思考一个人还在游戏的目的，可是此刻，他却忽然很想知道程蔚川留在这个游戏里的原因。
　　人本来就是贪婪的，付出了一点，就难免会想要对方的回应。
　　甚至，什么都没付出，都会想要得到。
　　牵扯到感情的时候，尤为如此。叶泉自认为还算个豁达开朗的人，但在此刻，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一种强烈的冲动挤压着他的胸腔，呼之欲出。
　　想要更多的在乎，更多的被需要。
　　想要自己在这个人的心里，占据更多、更多的位置。
　　蛮不讲理的、狂妄自大又卑微如尘的心思，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不想他只是因为那什么所谓的感谢而陪伴自己，不想他只是为了偿还什么才对自己嘘寒问暖。
　　不想唯有自己一人乱了分寸，他还冷静自持。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可是，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呢？
　　“人么，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凌渊淡淡道，“游戏里的阵营只是虚拟的立场，算不得什么，可是你为了他甘愿卧底在敌对帮会，其实心里很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但又停不下来吧。”
　　断情低头不语，面上半分血色也无。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衬着那瓷一般洁白的皮肤，忧郁的神色，称得上是我见犹怜。
　　凌渊的眼神却依然硬如玄铁，不为所动地打量了他一番：“后悔？为了谁，那个人，还是你自己？”
　　“别说了。”断情低声道。
　　“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对不起那个所谓的恶人谷？”凌渊抱起手臂，“那不如回去为谷主浴血奋斗一番，也不枉你来这一遭。”
　　这种心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叶泉想了想，当初，在恶人谷相遇的时候，自己好像还装备很烂，随便收了几个送上门的人头，数落了他一顿，两个人的缘分就此开始了。
　　再后来，他的装备和技术都越来越好，野外对战基本也可以和程蔚川平分秋色了。这个年代久远的“仇人”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扮演着一个强大的反派形象。
　　每次把他砍回复活点，就会得了什么莫大的奖励一般。或许是因为一开始，打从茶馆混战那时候，几个月之内，他都一直被对方装备加手法狠狠地压制着吧。
　　想要打败他的冲动，一直根深蒂固的那个冲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不见了。
　　现在想想，蠢狗一直以来的角色与其说是仇家，不如说是个引导者。
　　人们对于强者的感情，总是敬畏中带着一点羡慕的，而对叶泉来说，往往，想要超越的心情都是站在第一位的。
　　当时的程蔚川，就是站在对立的强者的角度，不断地刺激着、诱惑着、指导着他变得更强，而这样的方式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
　　叶泉不是没问过他，为什么不吝于把实战经验和技巧对自己倾囊相授，当时程蔚川反问：“难道让我看着你白痴一样的死来死去，一直袖手旁观么？”
　　叶泉立刻跳起来：“蠢狗你说谁白痴？”
　　然后两个人就又打起来了。
　　那个问题，到最后他也没有得到回答，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明白了。
　　对程蔚川来说，对立阵营，仇杀，都只是游戏里的不同立场而已，根本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同阵营，能帮则帮，不同阵营，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
　　而那个特别小心眼，特别斤斤计较的自己，好像显得有点滑稽。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套路就已经被这个人摸得通透了吧？所以，他才可以这样轻易地掌控自己的情绪。
　　但是，明明知道自己这幅德行干嘛还每次都来招惹啊？
　　总觉得程蔚川是一个特别喜欢故意逗他生气的人。
　　这种感觉隐隐约约的，从很久以前就有了，不过他实在是很难以理解，为什么堂堂一个武林天骄会有这种恶趣味？
　　再说我生气了最后你还不是要哄！
　　简直自虐狂！
　　话说回来，按照程蔚川的说法，是自己机缘巧合地打开了他的心结，制止了当时决定要从游戏里离开的他吧。
　　“本来就是我应该感谢你”，他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果然很自虐狂啊，连杀你那么多次还骂了你一通，你居然还想感谢我？
　　程蔚川似乎并没意识到叶泉心里这些弯弯绕绕，里飞沙慢悠悠地载着两人在映秀湖边走着，过了一座桥又回到□□。
　　叶泉背靠着程蔚川坚硬的胸甲，感觉着耳边他的呼吸，从来没发现这个游戏里还能这般安静。他曾经以为，只要是网络游戏，就该是吵吵闹闹争斗不休的。
　　马蹄踏在青苔覆盖的木桥上，发出潮湿而黏腻的声音。
　　这时，程蔚川忽然开口了。
　　他说：“快要到七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多遍的一章，很想传达给你们那种情窦初开（。）朦朦胧胧单纯又美好的心情……那是属于一个粗神经少年心里特别柔软和私密的部分。好像知道了，又好像没想通，又想要往前走，又不知所措……就这种感觉吧

　　☆、第 37 章

　　帮会领地里的气氛从来没这样死气沉沉过。
　　大部分的帮众都跑出去做日常打本或者踩地图了，七秀副帮主和两个小和尚神色各异地站在厅堂门口，谁也没出声。
　　唐欲晚和夜弦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从里屋传来。
　　盛朝歌几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在她的记忆里，这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针锋相对地激烈争吵过。
　　这时，唐欲晚伸出手来指向了她，看着夜弦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一个游戏里的幽魂？然后呢，你想怎么样，每天给她包团补偿她？”
　　“你怎么能这么说！”夜弦也伸手指着盛朝歌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人，这是她最后留在世上的东西，你想要毁了这一切吗，你想要再来一遍？”
　　“好，那我问你。”唐欲晚冷笑了一声，“把你从那个学校招生面试拉下来的是谁？害你当年和家里决裂的人是谁？我们一手养大的帮会，是因为什么几乎分崩离析？差一点把我从你身边抢走的，又是谁？”
　　“不！她不是那样的人！”夜弦大声道，“她是为了我好……朝歌有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把你抢走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当啷一声，盛朝歌手中的笛子掉到了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手放在了笛子上，却半晌没有起身。
　　唐欲晚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夜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到现在还觉得，我对她怀有私情？——我说过的吧，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我对她，连仅剩的怜悯都没有了。”
　　盛朝歌慢慢站起身来，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嗯，我知道啊，你不爱我。”
　　夜弦含着泪看了她一眼，对唐欲晚说：“为什么不承认，如果不是的话，你干嘛每次在我提起她来的时候，都那么生气？”
　　“我承认个鬼！”唐欲晚简直要抓狂了，“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是我喜欢她还是你喜欢她！”
　　他快步走出了书房，将门大力地带上了。
　　屋内只剩下了红着眼眶的夜弦和抓着笛子黯然神伤的盛朝歌。
　　过了许久，盛朝歌忽道：“夜弦啊……我，是不是个不该存在的人？”
　　夜弦的泪水夺眶而出。
　　羞于启齿的话，总是关于不堪的过往、奢侈的未来，或忐忑的现在。
　　这三种情绪像是三把刀，同时狠狠地插在断情的心尖上，让他言语不能。
　　刚开始，凌渊的态度让他觉得愈发有趣，越到了后来，却越让他进退两难。
　　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些事？
　　不，不。
　　他只是在猜。
　　狂风暴雨击打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最后时刻，他还是看清了眼前这人的眼神。
　　这个叫做凌渊的人，明明看上去万事如浮云，目光永远只追随着自己的剑影，却有着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如果说刚开始他只是带着好玩的心态去接触这个人，现在，他的感情则只剩下了不想认输的倔强和不愿承认的畏惧。
　　不能退缩，不能动摇，不能有破绽，只要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端倪，这个人就会让自己所有的狼狈无处遁形。
　　但是，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凌渊那如手中的剑一样锋利的目光没有放过他表情里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
　　断情失了血色的唇张了张，最终无力地阖上了双眼，叹道：“道长，你何必如此。”
　　凌渊正色道：“刚开始观察你，是出于本能。后来，是因为你屡屡纠缠贫道。现在，则是因为好奇了——你是因为不想要有任何的弱点，或者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软肋，才强迫自己接近他人的么？”
　　“……”
　　凌渊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过他的面庞，如同高精度的扫描仪，一寸一寸更正着自己的推论：“还有些不对，你想要一个风流在外的名声？这跟你入了浩气盟做卧底有关么？……嗯，不。”
　　他眨了眨眼，在断情眼前打了个响指：“是因为那个人会听到。”
　　断情转过了头看向别处。
　　“当初来纠缠贫道时，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凌渊勾起了嘴角，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贫道凌渊，曾经的心理咨询师。”
　　断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双目无神地看向空气中的某处。
　　凌渊再一次因为他的反应产生了更多的求知欲。这种感觉很强烈，很熟悉，却也很陌生，那是不知多久之前自以为已经消失不见了的，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欲望。
　　反正掀开皮囊，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是这个人，不一样吧。
　　他既不因为自己偶开天眼的窥探而产生恼怒，羞赧的情绪，不屑于解释看起来放浪形骸的姿态，流于世俗又不肯彻底堕入凡尘。
　　更重要的是，自己总是会猜错。他在自己的目光如炬之下，亦是那个面对层层剑气临危不乱，技能衔接从不失手的离经万花，如何都无法迫他露出破绽。
　　这一次，可能真的不一样。
　　断情这个名字，是因何而来？
　　肌肤相亲的恐惧，是因谁而起？
　　于是，凌渊眯起眼来，握紧了剑柄，道：“他是谁？你的爱人，还是仇人？”
　　“是谁重要吗。”断情麻木地说道，“是爱人，难道我就要去挽回？是仇人，难道我要去追杀？
　　“无论是哪一种，都再也无法讨回，我失去的东西了。”
　　凌渊的神情中多了几分了然。他点头道：“若你这样说，贫道这里，倒是有一计。”
　　七夕任务的那几天，可以算是剑三每年最热闹的时候之一。
　　听到程蔚川提起来七夕这两个字，叶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了剑三的七夕任务。
　　总觉得在剑三里，七夕任务的知名度，要比其他的节日都高一些。
　　情之一字，打从牛郎织女化作那天上星辰，就已经令无数世间人翘首以盼。
　　这就是剑侠情缘，有些人只在乎仗剑江湖的快意，有些人则偏爱儿女情长的缱绻。在这里能够经历的一切，都是量身定制，绝无再版。
　　在人挤人的城市，每一条街道，公交车，地铁站，商场公园，人和人之间距离可以那么近，却往往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走在路上，你都不知道迎面而来的人心里藏着的是寸草不生的荒漠还是汪洋恣肆的大海。
　　而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你可以直接触摸到千万里之外的人，心底最深的执念。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总是离不开。
　　每个人在这里都会遇到放不下的人吧。
　　对于叶泉来说，这样的心情，他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以前的游戏对他来说就是收割人头，拿首胜，刷战阶的不同战场，谁管他什么情缘不情缘。
　　可是现在，因为这个人，和自己坐在同一匹马上的这个人，游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蠢狗为什么会忽然提起七夕来呢？
　　叶泉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
　　选项1，是啊，怎么了？
　　选项2，七夕任务下个月就开始了吧，你要去做吗？
　　选项3，反正跟我没啥关系。
　　虽然确实跟他没啥关系，但是系统你给的第三个选项这么直白好像不太好吧。
　　说的我好像注定孤独一生似的。
　　叶泉说：“是啊，怎么了？”
　　程蔚川的动作明显顿了顿，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叶泉有些失望，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难道在期待蠢狗主动提起七夕任务的事情来吗？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了，总是因为他的某句话胡思乱想……话说回来，可能人家只是顺口一提吧，大概根本就没想到七夕任务那一茬。
　　算了，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起吧，说得越多，自己想得就越多。
　　早晚会被这只蠢狗折磨疯的！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程蔚川又开口了：“话说，小疯鸡，你做过七夕任务没有？”
　　叶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咳了两声，手忙脚乱之间又点错了选项：“没有啊，你教我呗。”
　　程蔚川：“……”
　　

　　☆、第 38 章

　　叶泉感觉要崩溃了。
　　不带这么坑人的啊！
　　真的真的是点错了啊！
　　“行，到时候带你做啊。”程蔚川一脸严肃，“那个，唐欲晚刚才叫我去帮他做几个附魔，我先过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说着，他就收起了坐骑，两人同时跳到了地上。
　　面对面地站着，叶泉尴尬地看着程蔚川，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三个选项里没有一个是他想点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程蔚川开始神行读条，叮嘱道：“说好了，不许找别人跟你一起做啊。”
　　“……”
　　“听见没有啊！”
　　“哦。”
　　叶泉站在原地脑子里还有点发懵：这个结果，怎么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见了鬼了！
　　其实他只是想着如果蠢狗跟别人去做情缘任务而把自己丢下的话，难道不是显得自己孤家寡人很可怜吗。
　　绝对不是想要去跟他一起做情缘任务。
　　虽然说，虽然说……天哪，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叶泉接连拍了几下发烫的脸颊，心里涌上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激流。
　　那是，满含期待的，甜美的，也令人恐慌到极致的。柔软而坚硬，脆弱又强大。
　　广都镇的铸造商前，唐欲晚第无数次地清了清嗓子，用胳膊肘撞了身边程蔚川一下：“你被鬼俯身了？别傻笑了，正常点。”
　　程蔚川：“……笑你也管啊。”
　　“你都笑一晚上了！”唐欲晚说着活动了下肩膀，一个转身便换上了一套色调古朴的僧衣，单手竖于胸前，换了个语气道，“阿弥陀佛，贫僧见施主有冤魂缠身之相，愿将手上这串18K金佛珠无偿赠予……”
　　“给。”程蔚川把一口袋附魔扔到他脸上，成功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做好了，我下了，后天我带个治疗来咱们去竞技场，拜拜。”
　　对于春田花花养老院的成员们来说，最近几天，回帮会领地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
　　自从那个叫盛朝歌的小五毒出现，帮主和夫人之间的矛盾似乎被激化了，现在已经进入了冷战阶段，夫人也不会每天来帮会领地报到了。
　　要是在帮会领地碰上帮主，基本上后面都会跟着盛朝歌，非常有一种捉奸当场的感觉。
　　帮众们都觉得很是压抑。
　　想问问吧，帮主大人最近的气场又很是拒人千里之外。
　　堪比他们常年冰块脸的秀娘副帮主。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乎，这一天趁着帮主和七秀副帮都不在领地，夫人也不在线的时候，两个常年蹲在领地聊天的明教偷偷把大家都叫了回来，凑在一起开始密谋。
　　叶泉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二少，过来！”蹲在房梁上的明教冲他招手，“我们今天必须得想个办法，把那个小毒萝的身份给套出来！”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叶泉完全插不进嘴去。这时，密聊频道忽然响了，程蔚川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疯鸡，我还是觉得我得去找那个盛朝歌问问。”
　　“啊？”叶泉第一反应就是制止，“江湖指南不是说这两天不要去查吗？”
　　程蔚川：“他只说让我们不要管里世界，我去问她几个问题，这总没事吧。”
　　叶泉还是觉得不妥：“你从一个系统复制的程序里能问出什么？”
　　“有很多可能啊，比如……”程蔚川停顿了一下，“她是怎么来的。”
　　唐欲晚把新换的洗髓经装备都打好了附魔，整整齐齐放进了仓库，又取了一组佛珠出来准备去叫卖，转头一看，无奈道：“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盛朝歌撅起嘴来，嘟囔道：“你们现在的装备分都好高，都不带我玩了。”
　　“你只是个程序，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吧。”
　　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两人同时回头，看到程蔚川手持□□，身披银甲，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盛朝歌好奇地看着他：“这不是上周和我们一起打过皇宫的军爷吗？”
　　“皇宫？早不打那玩意了。”程蔚川跳下马，随手点开了好友列表，按了几个键，唐欲晚忽听耳边系统提示音响起：玩家程蔚川已对您开启仇杀，倒计时开始，五……
　　“喂，你……”唐欲晚愣住了。
　　火红的枪身在手中打了个转，光彩流溢，程蔚川举起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嘘。”
　　一群人在帮会领地盘算着如何去找帮主或是同盟的人们打探消息，叶泉坐在中间只觉得心塞——要是他能开口，一定会告诉他们：你们口中那个“小三上位”的盛朝歌她其实早就死了啊。
　　跟一个程序有什么好计较的啊。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那种隐约的不安感。
　　现在的游戏，其实在观察着、记录着每一个玩家的行为模式。
　　那个女孩子应该不会想到，当她已经离开人世的时候，这里还有她留下的痕迹，持续地活动着，影响着别人。
　　这也是类似于随机衍生的那个理论吧，一环套一环。
　　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那么此时此刻，应该也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一想到这里，叶泉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道蠢狗有没有问出什么来，叶泉看了眼他的位置，和唐欲晚一样都在成都。
　　同盟帮会成员的列表里，盛朝歌的位置也是成都。
　　虽然是个系统的复制品，但就这些天她如同绑定了一样亦步亦趋跟着唐欲晚的行为来看，生前的盛朝歌与他们帮主似乎关系匪浅。
　　而且，最近帮主夫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帮主冷战的吧。
　　再加上蠢狗之前说，她好像是夜弦的闺蜜……
　　叶泉忍不住脑补了一出虐身又虐心的三角恋剧情。
　　当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游戏呢，说起来也奇怪。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异样的情愫，这件事听上去就很不靠谱，但是在剑三里却是很常见的。
　　可能就因为对方不小心按到的风袖，或者路边顺手的一个复活技能，也可能是路上偶遇的一个转身一句问候，某个不眠的深夜里碰巧的促膝长谈。
　　当然，更多的是日日陪伴，你情我愿。
　　都那么巧，那么刚好。
　　所以尽管网络这样虚无，以此为凭依的感情那么飘忽，明知是飞蛾扑火，明知是痴心错付，还是有那么多人不计后果地奔赴。
　　就算每一次的倾心纠缠，都是剪不断理还乱，都是此情当时惘然。
　　还须涸辙犹欢。
　　所以啊，为什么明明知道是无果的错误，还是要往前走呢。
　　叶泉想了想，对于程蔚川，现在自己真的是有点魔障了。
　　可能是因为他的耐心与温柔，也可能是因为他策马而来的英姿勃发，还可能是因为他不曾在人前展露的那点调皮和孩子气……总而言之，没有原因地，有无数原因地，他就是慢慢地开始在意和心动了。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立誓要为恶人谷奋战到底的好青年！
　　跟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浩气盟的人！
　　在游戏里的话，情感都会被放大吧，恶意和善意，无所凭依地。
　　这太荒唐了，还是……尽早收回来为好。
　　这时，路归辰的密聊发来，打断了他的思路：“叶泉啊，你最好提醒一下你们帮主，我觉得那个忽然出现的五毒很奇怪。”
　　叶泉定了定神：“怎么说？”
　　“嗯，咳……那啥，我没忍住，还是从后台查了一下她的角色数据。”路归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发现我之前的结论可能有误，里世界对于角色的复制并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复制一个玩家的人格，其实意义并不在玩家本身。”
　　“……什么意思？”
　　“这是里世界崩坏的真正原因：被复制的角色，只是连通两个世界的手段！”路归辰说着，忽然激动了起来，“还记得前一段时间对玩家攻击性极强的人形怪吗，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被禁锢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么久，都是这个世界里，玩家的错！”
　　叶泉想起了那个地宫，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路归辰喘了口气，继续道：“而被复制的角色，也是这样！这种观念也许是在智能化过程中自主产生的，任其发展下去，一定很危险。虽然盛朝歌这个角色目前还没有发生攻击行为，但让你们帮主长个心眼也是好的。”
　　攻击行为？
　　这么说，程蔚川现在……
　　叶泉猛地站起身来，周围的人一时间纷纷侧目。
　　

　　☆、第 39 章

　　唐欲晚看到程蔚川递过来的眼神，无可奈何地假装反抗了一下，便被对方砍倒在地。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是一定有原因吧。
　　怪疼的，下手不知道轻点吗……
　　唐欲晚边躺尸边观察着程蔚川的动作，只见他手中犹在滴血的枪打了个转，头尾倒换。接着他又挑衅地向盛朝歌抬了抬下巴：“麻烦让让，我解决一下私人恩怨。”
　　他好像是在故意激怒朝歌。
　　可是，对一个程序，为什么？难道他觉得这其中还会有什么□□？
　　唐欲晚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盛朝歌脸上那天真可爱的神情瞬间隐匿于无形，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语气也变得截然不同：“你杀了他，我要杀回来。”
　　“呵，一个程序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的事情？”程蔚川故意讥讽道，“再说，就你这身八十年代的副本装，想打我？”
　　他话音未落，盛朝歌手中的笛子光芒闪烁，眨眼间幻化出了数种不同的色彩，口中低吟道：“冬无衍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唐欲晚愣住了：那绝对不是朝歌应该露出的表情，和应该拥有的语气！
　　但，话说回来，对一个程序来说，什么又是“应该”呢？
　　真的像他猜测的那样，这只是一个复制了朝歌生前游戏记录的程序吗？又或者，这个程序的出现，其实另有隐情？
　　唐欲晚想起夜弦给他描述的，在扬州碰到的那个叫羽的NPC。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程蔚川注意到盛朝歌手中武器异常的变化，表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
　　她仰着头，对程蔚川露出了一个森冷的笑容：“春无凄风，秋无苦雨……拿命来！”
　　蜘蛛的吐丝声，近在耳畔。
　　叶泉在原地站了半天，只觉得手脚发冷。
　　旁边的五毒女子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怎么了二少？”
　　叶泉猛然回神，抬起头来。
　　他伸出手点开了左上角那个像是地图卷轴的图标：“让我看看程蔚川现在在哪里！”
　　地图飞速在眼前滑过，广都镇的建筑逐渐清晰起来。
　　石板砖，赤木楼。
　　月色如水，照在一柄嫣红似血的□□上。
　　虽然对方身上的装备并不足以为惧，但在盛朝歌扬起手的那一刻，早有准备的程蔚川还是习惯性地后跳躲开了这一招。
　　玉笛飞声，银瓶炸裂。
　　程蔚川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出现了大片烧焦的痕迹。
　　而这一招的力度，连带着附近的地面都隐隐震颤了起来，周围路过的行人和躺在地上的唐欲晚都惊讶不已：这是新出的动画效果？
　　不，这不对劲！
　　盛朝歌的招式接连不断地使出，好像全无阻碍，也根本不需要等技能冷却。一时间，周围银丝无数，蛊虫鸣叫，程蔚川费力地躲避，额头上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
　　唐欲晚发觉不对，当机立断地原地复活，跳起来还未落地，便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破旧不堪的千机匣，恰好挥断了盛朝歌那把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笛子的去路。
　　下一秒，千机匣便被击得粉碎。
　　程蔚川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任驰骋上了马，开了加速便向镇外跑去——总之，先把这个危险人物引开再说！
　　盛朝歌甚至看也没看前来阻拦的唐欲晚一眼，一个化蝶脱离战斗，紧接着使出轻功追了上去。
　　“朝歌！”唐欲晚跺了跺脚，一面跟上去一面打开同盟频道，恰好看到夜弦的上线通知。
　　“什么鬼！”程蔚川跑出战斗区域，立刻用了马术轻功往地图边缘跑，忙里偷闲地打开密聊频道给路归辰发去了怒吼，“这哪里是复制出来的程序！这是复制的外挂吗！”
　　路归辰：“卧槽你去干什么了。”
　　路归辰：“卧槽，我刚给叶泉发消息提醒他小心那个五毒。”
　　路归辰：“你怎么比我还按捺不住好奇心啊！”
　　根本就不是好奇心！程蔚川发了个鄙视的表情过去。
　　一想到江湖指南这个身份未名的奇怪家伙之前每天都潜伏在小疯鸡身边，就让他不爽。
　　要是不尽快把这些想造反的程序都刨根问底地调查个遍，根本就无法愉快的游戏啊！
　　谁知道放任不管的话，它们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这时，五毒轻功的效果音传来，里飞沙敏捷地一个转身刹住了脚，躲开了盛朝歌追击而至的顺发蛊术。
　　程蔚川迅速向后一仰，身体几乎躺平在马背上，躲过盛朝歌袖中接连发出的几道银光，又直起身来。
　　枪头上的鲜血顺着枪身蜿蜒流淌，染红了他紧握着枪身的右手。
　　程蔚川手腕一翻，向上抛出了□□，随即翻身下马，落地之时用左手稳稳地接住了恰好落下的□□，右手的拇指缓缓滑过脸侧，抹上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这道红色的印记，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无端多了那么几分凶残的气息。
　　这个五毒，看起来并不只是一个被复制的角色那么简单，但，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我就用左手跟你打。”程蔚川垂下了右手，□□一伸，直指盛朝歌面门，“免得说我欺负你。”
　　盛朝歌冷笑道：“用不着。”
　　她白皙稚嫩的小手高高举起，凭空一抓，身前的天蛛便应声而亡，而她幼小的身体里，也倏然冒出了寸许长的红光。
　　不祥的，妖冶的，没有温度的。
　　程蔚川一直仔细观察着盛朝歌的动作，这时，忽然发现对方的双眼里长出了血丝。
　　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几乎覆盖眼白的血色。
　　她眼里最后一点闪动的光芒，也被这种颜色吞没了。
　　盛朝歌一个转身，笛声转急，灵蛇旋即游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幻术接连发出，程蔚川无暇多想，持枪迎上。
　　闪转腾挪间过了几招，程蔚川面上不动分毫，心中却打起了鼓：且不说这人完全不像是一身副本装的脆皮模样，而且招式间的杀意显而易见，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眼前这家伙……并不像是一个程序。
　　完全不像是一板一眼的，听命于一行行冰冷代码的程序。
　　不过，江湖指南不也是这样吗？
　　就像路归辰说的，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不是我们轻易可以预测的，更别说在剑三里机缘巧合地，由于随机衍生事件而自主获得智能的程序了。
　　谁也不曾料到他们的出现，即使是始作俑者亦然。
　　两人正在争斗之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叫：“朝歌！”
　　程蔚川一愣，这声音好耳熟。手中的枪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而对面的盛朝歌却全然没有被这声音打乱分寸，逮住了空隙便是一记百足拍了过来。
　　

　　☆、第 40 章

　　电光石火之间，程蔚川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快速闪过，神色惶急的夜弦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两人中间，伸长双臂想要拦住她，青蛇的尖牙与笛声中牵引出的紫色异光就这样当头劈下。
　　难怪觉得熟悉，刚才那一声是夜弦发出来的。
　　只是由于太过激动，她的嗓音变得格外沙哑。
　　盛朝歌的百足将要落定的一瞬间，夜弦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盛大的光芒忽然在周身亮起，那金光甚至透过了她的眼皮，照的人目眩神迷。
　　不知何时切了心法换好了一身僧衣的唐欲晚站在旁边，神色肃穆，双唇微启：“舍身。”
　　佛音清响。
　　舍我性命无畏，护你全身而退。
　　一颗眼泪顺着夜弦光洁的脸颊滑落。
　　几秒种后，唐欲晚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名字瞬间变灰。
　　这一招百足竟然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盛朝歌见唐欲晚倒地，动作停了一停。
　　“他死了，你们要还。”她说着，竟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春无凄风，秋无苦雨……给我吧，给我，你们的命——！”
　　夜弦看着眼前陌生的盛朝歌，躺在地上的唐欲晚，和半边脸都溅满鲜血的程蔚川，只觉得心神巨震，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这不是朝歌。
　　可是，她明明就是朝歌！
　　蟾啸蛇影，蛊虫嘶鸣，悦耳的笛声如同催命的金铃。程蔚川咬紧牙关，暗自做好了接招的准备，同时大声道：“夜弦，别发呆！”
　　夜弦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迟疑地抬起头。
　　盛朝歌嫣红的双眼大大地睁着，手上毫不迟疑地弹出了迷心蛊，直向夜弦而去，程蔚川枪如游龙随身而至，正要将这噬心的蛊毒拦下，忽听头顶上方响起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长剑轻轻巧巧钻入了笛影与枪头即将相接的地方，当啷一声，兵刃碰撞。
　　“叶泉！”程蔚川惊呼。
　　叶泉从空中跃下，恰好接住了盛朝歌这一招，但那剑在撞上盛朝歌的迷心蛊的一刹那，从剑尖开始，白亮的铁色转为了腐败的灰黑，这如同锈蚀一般的颜色迅速向上蔓延，叶泉脸色发白，剑身上传来的巨大震动让他几乎拿不稳。
　　“放手！”程蔚川立即吼道。
　　叶泉来不及思考便松了手，轻剑跌落在地上，刺啦一声，化为了轻烟。
　　见识到了这个五毒招数的狠辣，他转而抽出了腰间重剑，玄铁在月色下连半点反光也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重剑在悄无声息之中，剑意暴涨！
　　盛朝歌的攻势不减，青蛇走地急冲，眼见就要缠上叶泉手中的剑！
　　但盛朝歌却要更快，她身形一闪已经不在原地，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叶泉面前，光彩流转的玉笛转了个弯便向叶泉刺去。
　　这竟然是一副全然不顾自己远程攻击的属性，誓要近身搏斗一番的架势了。
　　叶泉本已举到空中的重剑不得已撤回，反手挡了这一下，短兵相接之时，他心底一凉——好强的力量！
　　这家伙真的是个远程内功吗？
　　简直砍起人来要命！
　　只这一招平砍，便足以送他这个还没满级的小脆皮回复活点了。
　　话说旁边那个躺尸的看起来好像是帮主。难道说，帮主就是被这个小姑娘砍翻的？等等，不对劲，按照帮众的说法，盛朝歌不是很喜欢黏着帮主么？
　　她怎么会对帮主下此毒手呢？
　　叶泉觉得在这生死关头还有余裕思考八卦的自己实在是很奇葩，一定都是入了这个帮会的错。
　　右手被剑柄的的震荡磨得生疼，有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吸力缚住了他，让他难以脱逃。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断顺着重剑流走的时候，一只熟悉的、裹着银甲的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叶泉猝不及防，被程蔚川拽得一个踉跄，手中重剑也随即摆脱了笛子的引力。
　　程蔚川一个转身便挡在了叶泉面前，就势搂着叶泉的腰将他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这一挡，便将后背留给了气势汹汹的盛朝歌。
　　盛朝歌见他将弱点完整暴露在自己眼下，岂肯放过，恼怒中竟是直接将笛子扔了出去，重重地砸上了程蔚川的后背。
　　叶泉只听程蔚川闷哼了一声，也不知他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中一紧。
　　巨大的冲力将两人向前推去，叶泉脚下踩空，连带着程蔚川一起摔倒，这身后是一道长而缓的斜坡，杂草丛生，这一摔，两人顺着坡便滚了下去。
　　变故来得突然，程蔚川只来得及丢掉左手的□□，护住了叶泉的后脑。
　　震荡心肺的剧痛还未消失，天翻地覆的晕眩又开始了。
　　不知两人翻滚了多久才到了坡底，叶泉头晕眼花地爬不起来：“蠢狗……你没事吧……”
　　话出了口，才想起来其实他听不到。
　　程蔚川勉强撑起身，一阵剧烈的咳嗽带着血花冲出喉咙，又让他不得已地咳喘着趴到了叶泉身上。
　　叶泉听着他的呼吸声，温热的液体滴到了自己耳边。
　　这温度渐渐蔓延开来，扎得他心间又酸又痒。
　　脖颈里。
　　碎发中。
　　睫毛上。
　　无处不在。
　　他犹豫着，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了程蔚川的脖子。
　　明明想好了要趁早把不该有的感情收回去，可是……
　　谈何容易啊。
　　程蔚川好不容易平定了紊乱的气息，恢复了神智，这才发觉叶泉两只手都搂住了自己，心里不觉一动。
　　方才路归辰说，他刚提醒了叶泉要小心那个五毒，所以叶泉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马上赶过来的吧。
　　好像是被他担心了。
　　他用缓慢的动作撑起半个身子，与叶泉一上一下地对视。
　　叶泉傻傻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时忘了身在何方。
　　这就是那个特别恶劣地喜欢捉弄他的人；这也是那个特别温柔地照顾和包容他的人。
　　是那个特别讨厌的，总是能轻易将他的情绪拿捏在鼓掌之间的……
　　是那个特别……
　　是那个，最最特别的人。
　　“叶泉，你……”程蔚川开口说了几个字，忽然停住了，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人，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
　　叶泉觉得呼吸都乱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应该都会说不出话来吧。
　　大脑一片空白。
　　眼睛里只剩下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深深深深地……照在自己的脸上。
　　总是在他面前手足无措这种事真是太不可取了，但事实就是，叶泉现在脑子里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浑身血液上涌，烧得人心乱如麻。
　　“你……”程蔚川酝酿了半天，方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开云栖松？”
　　

　　☆、第 41 章

　　卧槽，还有心思开玩笑！
　　叶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飞速松开了双手，就要把他推开。
　　程蔚川却像是早已猜到，在他的手刚刚放下的那一刻就一把抓住了。
　　“呵……”程蔚川压下了他还欲挣扎的双手，轻笑道，“逗你呢，笨蛋。”
　　叶泉怒目而视。
　　“抱歉，是我托大了。”程蔚川轻轻一拽，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掸了粘在他衣服后背的草灰，道，“连累了你们，对不起。”
　　这又是什么发展？
　　叶泉半张着嘴愣在原地，程蔚川将人拉起来后便在他对面盘起腿打坐调息，闭着眼道：“你是从辰儿那里得知这个五毒不对劲的么？”
　　“……嗯，他跟我说的。”叶泉撇撇嘴，也定下心神来闭目调息。
　　程蔚川停顿了片刻，冷不防又道：“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跑来的么？”
　　“……”才不是！
　　叶泉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
　　“嗯，知道了。”程蔚川睁开眼，凑了过来，伸手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乱发，用手放在他头上，温声道，“小疯鸡，快点长大。”
　　快点长大……然后呢？
　　就要和你分开了吧。
　　叶泉垂下了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以遮掩的脆弱眼神。
　　就算把自己修炼得再高尚无私，人这种动物，本质上都有着无法刨除的弱点，譬如说，当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难免都会想要一个回应。
　　忍不住会想，对方是不是也会这样。
　　也像我离不开你一样的，离不开我。
　　也像我在乎你一样的在乎着我。
　　明知道根本无用，但这样无休止地螺旋一般的思考，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装得再无欲无求，都无法否认，想要靠近你，得到你更多的注意，占据你的视线和心房。可是，被发现的话，是不是反而连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呢？
　　人常说，无欲则刚，有了欲望，就会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拿着也不是，放也放不下。
　　而且……现在的我，根本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程蔚川收回了放在他头顶的手掌，那柔和的温度一闪即逝，他很快又站起了身，向山坡上眯着眼望了半天，纳闷道：“她竟然没有追过来？”
　　她，指的是盛朝歌吧。
　　对了，刚才程蔚川似乎就是被她打中了。
　　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打下山崖这种事，听上去实在太丢人了。
　　回去得跟帮主夫人商量一下千万不要声张。
　　叶泉也站起了身，山坡上除了大片的草丛和泥土之外，什么也没有。
　　“走，上去看看。”程蔚川召出了自己的白马，跳上去再拉叶泉上马一气呵成，手中拉着马缰拍了拍马脖子，“坐稳了。”
　　扬州的大桥边依然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里驻□□谈的两人。
　　“贫道这里，倒是有一计。”凌渊慢条斯理道，“或可助你早日走出心魔，放下过往冤孽。”
　　本来，应该戳穿他之后放手不管的，想来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对方也不该再来纠缠，可是莫名其妙地，凌渊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必须要还给他一个人情。
　　这样，方才能算两不相欠。
　　断情茫然道：“你想做什么，帮我？”
　　“是，帮你。”凌渊道，“只要帮你忘了那个人，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是么。”断情低下头，苦笑了几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轻佻的笑容。
　　“那美人想怎么帮我忘记他呢？”他暧昧地抚上了凌渊的侧脸，呵气如兰，“以身相许吗？”
　　凌渊面无表情地摘掉了他的手：“催眠即可。按理说，催眠需要面对面地进行，但是，像这样的游戏——”他举目四望，点了点头，“想必也可以成功。”
　　断情毫不气馁地继续用两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可是我比较想美人你用身体来帮我。”
　　凌渊额角的皮肤抽动了一下：“……登徒子，把手从贫道身上拿开。”
　　“我不。”断情反而变本加厉地贴了上去，“美人答应我以身相许，我就拿开。”
　　“不是因为‘那个人’变得连肌肤接触都反感了么，你以为贫道看不出来？”
　　“是，的确如美人所言，不过啊……”断情慢慢靠近，“忽然觉得是你的话，好像也无所谓。”
　　凌渊一把推开了他，整了整衣领，冷然道：“贫道要去打竞技场了，再会。”
　　“一起嘛！一起。”断情扯住他的袖子。
　　就在他以为凌渊会一如往常地拒绝自己的时候，对方却毫不迟疑道：“可以，你建队。”
　　断情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我不喜欢带奶打22，你切心法。”凌渊补充道。
　　断情欢呼了一声，打开名剑队界面开始创建队伍，还不忘好奇道：“为什么不喜欢带奶？”
　　“看见就想打。”凌渊简洁道。
　　“哦——”断情拉长了声音，快速输入了队名，生怕对方反悔一样抛过去一个名剑队邀请，听到成员已加入的系统提示音，他对凌渊微微一笑，“那，在下愿为了美人，当一名人见人厌的吸，蓝，花。”
　　说罢，扭了扭腰，风骚无比地撩起了自己乌黑闪亮的长发。
　　夜弦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步步走近的盛朝歌。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可以慢慢享用的猎物，可以一刀一刀地将自己割碎，吞吃入腹——
　　“朝歌！”
　　唐欲晚再次原地复活，手中禅杖一拦，挡在了两人中间：“朝歌，停下来！”
　　盛朝歌冷笑道：“你不是说，我只是个程序吗。”
　　此言一出，唐欲晚和夜弦俱是一惊，不知何言以对。
　　盛朝歌看着他，眼神忽然犀利起来：“说啊——！我到底是谁！”
　　夜弦犹豫道：“朝歌……”
　　“哈，错了！”盛朝歌厉声道，“我就是个程序，我自己知道的……来告诉我吧，真正的‘我’去了哪里，或者，让我猜猜，是谁杀了她？”
　　夜弦泣不成声：“你是因我而死的，不要牵连别人，都是我的错……”
　　“不是这样。”唐欲晚手中用力，禅杖下压，盛朝歌却也并未反抗，任由他将自己手中的笛子压了下去，双手松松地垂在了身侧。
　　“不是这样……却又是哪样？”盛朝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看笑话。
　　唐欲晚张口欲言，又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她，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话。”
　　夜弦捂住脸道：“就是我，朝歌，是为我而死的……是我害她……”
　　唐欲晚眸中隐有怒意，提高了声音道：“不要再作茧自缚！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暗中做了手脚！”
　　夜弦辩道：“那本来就是一场意外，舞台上……”
　　“不是意外。”盛朝歌忽然打断了她。
　　“什么？”夜弦怔住。
　　骑马而归的程蔚川和叶泉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恰好听到盛朝歌开口。
　　她说：“那根本就不是意外，一切都是是我做的。我，才是杀人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军爷为什么还不表白。嗯这个问题大概过个十几章正文里会写，所以就先不说了……不过前面有暗示？

　　☆、第 42 章

　　夜弦惊惧道：“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盛朝歌眼中的血丝稍退，狂躁的表情渐渐转为阴冷，“我就是想要你死，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入骨！”
　　“不，不可能……”
　　唐欲晚左右看了看两人，对盛朝歌道：“原来如此。既然你保留有她的记忆，那么你自然知道她的计划。”
　　“计划？”夜弦呆呆地看着她，“什么计划？”
　　“呵……”盛朝歌不躲不闪地回视着她：“要置你于死地的计划。”
　　夜弦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一个程序，不要听信她的话，但那熟悉的面庞和熟悉的眼眸中透出的陌生恨意，却令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明明……不该是这样啊。
　　“我来说好了。”唐欲晚扬起下巴俯视着盛朝歌的头顶，“你以为的意外，只不过是我们与警方对你隐瞒了真相而已。事实就是，这个人，你自以为的至交好友，算好了你们演出的位置，骗到了后勤的钥匙，拧下了你头顶吊灯的螺丝……当年的意外，其实是一场谋杀。”
　　盛朝歌并没有出言否认，依然冷漠地看着她。
　　夜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吊灯在眼前崩裂，忽然冲出来的人影，朝歌血流满面却瞬间释然的表情。
　　终于结束了，无论如何，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终于读懂了朝歌最后的话。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提起朝歌来，唐欲晚都会有那样掩藏不住激烈的反应——归根到底，她是个杀人犯啊。
　　叶泉也傻了——从来没见过帮主这么凌厉的表情，看起来好吓人。
　　最重要的是，之前八卦了半天的事情，内幕竟然是这样。
　　蠢狗不是说，这个盛朝歌，是夫人之前的朋友，夫人还在游戏里给她举行过葬礼？难道，她就这样缅怀了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这么多年？
　　四下皆寂。
　　他呆了半天，莫名觉得有些堵心，轻轻拽了拽程蔚川的袖口，想让他说点什么。
　　程蔚川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手搂紧了他，一手拽着马缰调转了马头，淡淡道：“我们走吧。”
　　可是……
　　叶泉还没开口，程蔚川又道：“他们自己会处理好的，别想了。”
　　叶泉回头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可能，帮主和夫人现在……也并不希望别人在场吧。
　　关于盛朝歌的往事，是他们多年来三缄其口的秘密。
　　就连跟了帮主那么久的人们，都不知其中内幕。偶然窥见了这一幕的他们，现在默默地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可是，那个五毒，总觉得不太让人放心啊。
　　程蔚川一面放了手让马慢悠悠走着，一面给路归辰发去了消息。
　　本来想试试激怒这个复制的程序，没承想，玩过了火，似乎触发了奇怪的机关。
　　这个里世界的机制，到底是怎样的呢？或许，连现在的谈亡心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吧。
　　话说回来，谈姐到底去了哪里呢。
　　片刻后，收到了路归辰的回复：“我刚才也跟洛洛联系了一下，这应该算是系统问题，让她这个GM出面处理一下吧。”
　　程蔚川关掉了窗口，又顺手点开了叶泉的人物属性界面，看了半天，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升级这么慢。”
　　怪我咯！
　　你行你来升啊！
　　叶泉说：“我还没着急，你急什么劲儿。”
　　程蔚川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有点怀念以前每天在洛阳跟你针锋相对的日子了。”
　　就说他是受虐狂吧，被打了还那么开心。
　　而且，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叶泉别别扭扭地想着。
　　盛朝歌手中的笛子打了个转，唇角飞上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话出了口，依然是冷的：“没想到，你这样命大。”
　　夜弦抬起头，看向唐欲晚。
　　唐欲晚叹了口气，半跪下身来，朝她伸出手。
　　夜弦神情麻木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任由他将自己拉了起来。
　　以为知心换命的人，却恨不能将自己除之而后快，果真是人心叵测啊。
　　唐欲晚拉着夜弦，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盛朝歌道：“回去吧，已死之人，是不该再出现在这个游戏里的。任你模仿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没那么容易。”盛朝歌脚尖一点，碧碟飞舞，一闪身便来到了两人面前。
　　唐欲晚早有准备，挥起手中禅杖便要阻拦，忽听夜弦问道：“朝歌，你以为你是怎么死的？”
　　盛朝歌斜睨她一眼：“你不是说，是你害死我的吗？”
　　“不是！”夜弦大声道，“是你在最后时刻扑倒了我，为我挡住了坠落的吊灯！”
　　盛朝歌的动作顿住了。
　　“别开玩笑了。”她说。
　　夜弦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你后悔了，没错，你最终还是后悔了，你当时想，如果必须要以死亡来终结这一段孽缘，你宁可死的人是自己！”
　　盛朝歌歪了歪头，头顶的银冠上细碎的挂饰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唐欲晚道：“难道不是她的计算出了差错，反而害死了自己？”
　　“不，不是！朝歌是自愿的。”夜弦越说语速越快，好像生怕自己无法完整表达出心中涌现交织的无数情感，“朝歌，你只是被嫉恨的情绪蒙蔽了双眼，其实你也很珍惜我的，对吗？你愿意以命相救，又或者，你其实早就想好了——那不是谋杀，只是一场自杀！”
　　“哈，哈哈……”盛朝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别自以为是了，谁跟你是好姐妹，我根本就、根本就不后悔……”
　　这时，忽有一道声音传来：“妖孽，受死！”
　　飞盾盘旋而至，盛朝歌猝不及防，被盾牌击中，连连后退了十几尺，赤裸的足尖在摩擦间被地上的青草割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
　　夜弦和唐欲晚同时转头望去，路归辰踩在盾牌上从天而降，青洛的身影也从不远处踏着轻功飘然飞来。
　　路归辰手中陌刀舞得虎虎生风，正要乘胜追击，青洛却喝止道：“给我关了你的外挂。”
　　路归辰瘪起嘴，不情不愿地收了盾：“还没好好试过这个PVP程序呢。”
　　盛朝歌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痛，一个打滚站起身来，眼白里又布满了血丝，阴森森地瞪着路归辰，手一扬，便要出击，但青洛的剑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放下你的武器。”青洛命令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盛朝歌怒目而视，青洛却毫不退让，两个身量不高的小姑娘一个持剑，一个执笛，就这样临阵相对。
　　

　　☆、第 43 章

　　盛朝歌转了转眼睛，打量她一番，倒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笛子。
　　“朝歌！”夜弦叫了她一声，见她望了过来，方道，“以前啊，我们小的时候，你省下半个月的早饭钱，就为了给我买一本我念了很久的贴图册，你还记得吗。”
　　盛朝歌低下了头，良久，低低道：“我不是她，我没有那些进入游戏之前的记忆的。”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夜弦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其实你一直都照顾我，逗我开心，为了我想要的东西，可以牺牲许多……其实，你恨的不是我，是被嫉恨的心情掌控了的自己吧。”
　　“你很幼稚。”盛朝歌说，依然低着头不看她。
　　夜弦含着泪笑了：“是，我幼稚，但我知道一件事，人往往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参透平时看不清的那些东西。”
　　路归辰和青洛面面相觑，两人没有听到之前的对话，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情，真的很脆弱吗？”夜弦伸出手去，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去触碰她，“很久以前，我就对自己说过，无论今后你做了什么，都要原谅你一次。”
　　无论你做了什么。
　　“所以，我原谅你了。”夜弦在距离盛朝歌几步的地方被唐欲晚拉住，迫不得已站住了脚，却依然恳求地看着盛朝歌道，“你也……原谅我吧，好么？”
　　“原谅你什么？”盛朝歌问。
　　“原谅我的自私和愚蠢，其实，我们彼此彼此……”夜弦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执念太深，终究都是枉然啊。
　　盛朝歌忽然笑了，露出一排糯米般整齐洁白的牙齿来，赤红的双眼，晶莹的面庞，这个笑容，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胆寒。
　　“你真好笑。”她用天真可爱的语气说道，“人活着的时候你什么也不做，只知道装无辜，现在人死了，你对着一个程序自赎。”
　　盛朝歌说着，伸出左手放在胸前，弯了弯手指，像是在抓挠什么东西一样。
　　“再会吧，愚蠢的人类。”
　　程蔚川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有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啊……我只是觉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话，你会比较开心。”
　　叶泉莫名其妙地觉得鼻子有点酸，说：“我现在也挺开心的。”
　　“真的吗？”程蔚川勒住了马，“为什么？”
　　因为……
　　叶泉半晌没做声，程蔚川也不再追问，转而换了个话题道：“还真是没想到，里世界复制出来的玩家，会对我们这么有攻击性。”
　　叶泉说：“其实她很可怜吧。”
　　“你说……真正的盛朝歌？”
　　“都是。”
　　那个叫盛朝歌的小姑娘，很可怜吧，再也无法回到游戏里了。
　　可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盛朝歌”，好像也很可怜。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真正的那个主人已经不在了，徒留一抹幽魂，在偌大的异世界里飘飘荡荡。
　　说不定，她以为自己还活着。
　　她未曾见到世事轮转，年光似鸟，棋局变换。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是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是谁，造出了这样的角色，使她有了思想情感，有了完整的人格，却又不给她真正的人生？
　　人工智能最残忍的地方，恰恰是对于程序本身吧。
　　程蔚川叹了口气，道：“小疯鸡，你太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左右了，没想到，连对程序都是如此。”
　　“啊？”叶泉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别人对你有敌意的时候，你就会气势汹汹，别人对你温柔和善，你也好言以对，身边人的喜悦、伤感、愤怒……都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心情，你，太容易被同化了。”
　　叶泉呆了半天：“难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吗？”
　　“没有啊，这样很可爱。”程蔚川咧嘴一笑。
　　叶泉抬手就要拍他：“乱说什么呢！”
　　两人嬉笑着打闹了一阵，程蔚川渐渐放下了心：看来，他还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太受影响。
　　这样就好了。
　　盛朝歌手中幽光熠熠的笛子，忽然光芒大盛，一路沿着她的手臂攀上了她幼小的身躯，刹那间，她整个人便被那光如蚕茧般包裹在了里面。
　　青洛眉头一皱，发觉事情有异，立刻撤了剑后退，手臂一扬，拦住了想要上前的路归辰。
　　“朝歌……？”夜弦犹疑地叫了一声。
　　盛朝歌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那是……
　　——是羽。
　　是那日在扬州城遇到的羽！
　　忽明忽暗的光，收拢又散开，盛朝歌的身体慢慢飘起，悬浮在半空中。
　　待几人适应了这绚丽的光芒之后，定睛一看，那空中，哪里还有什么手执玉笛身绕青蛇的五毒弟子，只有一个穿着浅蓝色罗裙的小女孩。
　　“羽？朝歌呢，她去了哪儿？”夜弦急忙问道。
　　“哈，哈哈，不是死了吗，不是为你而死了吗！”羽捂着嘴笑得一场开心，“你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暗自垂泪，多少次把自己关进副本里对着空气说话……我听到了，来帮你了，不感谢我吗？”
　　青洛仰起头望着她，乌黑的头发被风吹起，神色却不见半分波动：“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羽将目光转向她，收起了笑容。“你们都想要将我赶尽杀绝，我偏不。”小女孩的稚嫩声线里，一字一句却都塞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冷，听起来十分诡异，“我活着，永远都活着，谁都别想让我消失！”
　　话音未落，包裹在她周身的光芒愈加明显地动荡了起来，在那如潮汐般涨落的光彩中，羽的身形慢慢拉长，变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手中抱着一筐犹带露水和泥土的白萝卜。
　　“卧槽有鬼啊！”路归辰很没出息地蹲到了青洛身后，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角。
　　“啧。”青洛挽了个剑花，手中利剑直指半空中那少女，正待开口，变化又生。
　　少女的脸长出了皱纹，身形逐渐佝偻，一转眼，又成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妇。老人手中拐杖刚拿起来，又成了一柄铁剑，再看那老妇，已经化成了一个身形壮硕的青年男子。
　　几人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在片刻之间，已经变换了无数身形，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光芒闪烁不定，最后那半空中的人，几乎是同时便具有青少老幼的面容与体型，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眨眼之间，便又换了一个形象。
　　她，他，或许是它，是万物的存在，万人的交汇，难以让人忽略也难以让人记忆的，一个梦魇。
　　青洛握剑的手指不易为人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我说过的，很快……就要来了。”她喃喃道。
　　路归辰紧闭着眼睛，扽着她的衣角：“老大，咱们可以瞬移吗，这太吓人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别想，别想抹杀我的存在。”这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句话中幼童之天真，女子之娇媚，老者之沧桑，武夫之铿锵融为一体，令人闻之头痛欲裂，“等着我吧，好好地，等着我……”
　　青洛忍无可忍地一跃而起，剑气破空的一瞬，光芒顿息，那怪物随着尾音消失在了空中，渺无踪迹。
　　几人四处张望，除了方才一战留下的些许血迹，这里半点痕迹都没有。
　　路归辰掀起一边眼皮，鬼鬼祟祟地看了看，这才放心地睁大了眼睛：“洛洛，你把鬼赶跑啦？”
　　

　　☆、第 44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特别重要的背景设定一直没说orz就是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并不是等价换算的
之前不是讲过意识穿越之类的嘛 在虚拟的空间里，时间变得操控性更强。现实里的一天在游戏里可能度过好几天这样子（就像盗梦空间的概念
这个设定虽然不是很重要（因为没打算涉及现实部分剧情）不过还是提一下比较好理解啦。
　　从战场区出来，断情的心情显然是好得不得了，被凌渊连着甩掉了几次，依然哼着歌锲而不舍地缠了上去，双手蛇一样地爬上了凌渊的臂膀。
　　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打了个八段吗？
　　凌渊觉得这个人的脑回路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到了河边，凌渊终于脸色铁青地站住了脚：“贫道回华山了，你随意。”
　　“美人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看雪啰？”断情笑意不减，“却之不恭！”
　　“你……！”
　　“我？”
　　凌渊脸色更黑：“莫再跟着贫道！小心贫道将你的事公之于众，让你身败名裂！”
　　“嘿，我可是最不怕这种威胁的。”断情一脸无所谓，“在下已经身败名裂无数次了，那么多前情缘每个都够我喝一壶……哎，话说。”
　　他忽然狡猾地笑了起来，又往凌渊身边凑了凑：“美人若是答应做我下一任情缘，我随便你欺负，绝不反抗，如何？”
　　“此话当真？”凌渊问。
　　断情眼睛一亮：有戏！立刻把头点的捣蒜一般：“当真当真！必须当真！美人说东，我绝不往西！而且，跟我情缘最好的一点是啊——”他对着凌渊扬了扬眉毛，“七天之后就散，我，绝不纠缠。”
　　七天？
　　这个时间，绝不是毫无来由的。
　　不过，只要七天而已，便可以让他不再纠缠……这似乎很有吸引力的样子。
　　凌渊并没有追问下去，只道：“你先答应贫道三件事。”
　　断情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三百件也可以。”
　　凌渊伸出一根指头：“第一，告诉贫道，你的第一任情缘，跟你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无巨细地，毫无隐瞒地。”
　　断情闻言，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道：“那我得慢慢讲给你听。”
　　“第二，接受贫道的催眠，忘了他。”
　　断情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道：“你想试便试，我可以配合，但你不会成功的。”
　　凌渊并不接话，伸出了第三根指头，道：“第三——我，凌渊，必须是你在这个游戏里，最后一任情缘。意即，七天之后，不仅不能再纠缠贫道，也不可再纠缠任何人。”
　　断情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不瞒你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凌渊眸光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道：“走吧，先找个地方说说那第一件事。”
　　从昨天过后，唐欲晚和夜弦双双下线，便没了消息，直到今晚。
　　这边厢捉奸计划都列了个ABCD的帮众们一番拳脚找不到施展的地方，实在是焦躁不安得紧。
　　而那个隔壁帮会的盛朝歌，也一直都是离线状态。
　　两个明教蹲在房顶上窃窃私语。
　　“这是现实里干架去了么？”
　　“有可能，夫人抓起小三来，那肯定没说的，之前一直沉默不表态，那肯定是准备家伙事儿呢。”
　　“看来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啊，夫人的战斗力那么爆表，还怕这个小姑娘不成。”
　　“不过这回帮主的态度有点奇怪啊，你说他为啥……” 
　　坐在前厅喝茶的七秀副帮主冷冷道：“小六小七。”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两人又跳了下来，垂头丧气，自觉自律地跑去里屋拿扫帚了。
　　叶泉目睹了这一幕近来几乎天天上演的剧情之后，默默地传送出帮会领地找地方做任务去了。
　　昨天临下线的时候升到了60级，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任何新功能的开启。
　　等江湖指南出现的时候，得问问他怎么回事。
　　叶泉传到昆仑，风声呼啸，漫天的雪花打着旋迎面扑来，明明都是同样的移动速度，但在这个地图里总会觉得行动备受阻碍，大概是这视觉效果太逼真的原因。
　　费力地扒开一丛冰霜冻结的杂草，正要钻过去，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眼前。
　　“卧槽！”叶泉猛地向后一仰，差点栽下去，看清了来人，怒道，“能不能出现之前打个招呼！存心想吓死老子啊？”
　　江湖指南云淡风轻地甩了甩袖子：“好久不见，怎么一来就骂我。”
　　“好久你个头啊！两天而已！”叶泉没好气道。
　　“在游戏里可是过了很多天啦。”江湖指南摆摆手。
　　叶泉决定不跟他计较：“怎么，你是不是解决问题了，我叫程蔚川来……咦，帮主啥时候上线了？”
　　好友列表里唐欲晚的名字不知何时亮了起来，看了看所在地，天山碎冰谷。
　　再看程蔚川，也是一样。
　　叶泉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蠢狗昨天下线之前跟他说了今天要和帮主打竞技场来着。
　　再看路归辰，所在地：英雄血战天策。
　　“好吧，都忙着呢。”叶泉耸耸肩，“你先跟我说好了。”
　　江湖指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忙活了半天，此时方道：“不要叫别人了，这件事，我只能告诉您一个人。”
　　“什么事这么神秘？你又在里世界有大发现？”叶泉好奇。
　　“不，我根本……没有去里世界。”
　　“哈？”叶泉跳了起来：“那你这两天都在干嘛啊！还忽悠我们千万不要调查，说什么你会去摧毁一切的根源，你知道那个五毒……”
　　“我知道。”江湖指南道，“我一直都知道。”
　　叶泉摸了摸后脑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江湖指南的语气很……悲伤？
　　“我一直都知道。”江湖指南重复了一遍，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叶泉与他对视了片刻，忍不住催促道：“知道什么啊，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什么，说呀。”
　　“我说我……”江湖指南似乎被什么噎住了喉咙，顿了一顿，才道，“我一直都知道，有复制玩家的程序这件事，就像我说过的，要拥有完整的世界观，最好的方法是利用现有的。要拥有完整的人格与逻辑思维，同理。”
　　“可是，谁造出了这样的程序呢，目的又是什么？”叶泉想不通。
　　“那不重要。”江湖指南轻轻摇了摇头，“重要的是，在这个游戏里，里世界是‘复制’，世界观是‘复制’，一环套一环，如果拆掉其中一个‘复制’的关键，那么其他的也会像骨牌一样层层倒下——这是让随机事件停止的唯一方法，因为，里世界将因此不复存在。”
　　“路归辰好像没有悟到这一点啊，不过，这跟他说的也一样！”叶泉有些兴奋。
　　江湖指南看着他，并没有接话。
　　这一次，他眼中的悲伤好像已经满得溢了出来。
　　“你……你干嘛这么看我……”叶泉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湖指南叹了口气：“我终究只是个程序，很多事，做不到的。”
　　说罢，他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消失了。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喂，喂？”叶泉喊了半天，没有得到半分回音，不由气恼，“说了一通什么没头没脑的，这是在耍老子？”
　　现在这家伙档期真够满的，想见他一面还不容易。
　　叶泉气哼哼地转过了头。
　　身侧高耸入云的冰峰凝固千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半透明的冰面忠实地反射着世界的映像，如同一面立起的湖泊。
　　叶泉对着这天然的镜面拨了拨刘海，摆出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哼，什么破江湖指南，看小爷我满级以后怎么吊打你！”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寒冰中的自己。
　　忽然，那个“镜子”里的自己，对他笑了一下。
　　

　　☆、第 45 章

　　卧槽，大白天见鬼了！
　　叶泉如同炸了毛的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瞬间后退了几尺。
　　他没看错吧，自己在冰面上的倒影，对着自己笑了？
　　记得以前在什么地方看过，如果镜子里的自己和自己本身出现了不同的表情动作，那就是精神分裂的症状。
　　精神分裂？有没有这么玄幻啊！
　　叶泉站了好半天，急遽加速的心跳好不容易慢慢平息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冰面，现在因为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楚那上面自己的倒影了。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再过去看看。
　　说不定，是自己看错了呢？
　　也说不定，那千年冰层里，真的有个人？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叶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双手合十对着四个方向拜了拜，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方才那处冰峰。
　　大庄主保佑，妖魔鬼怪统统退散啊。
　　如果我精神真的出了什么毛病，那必须得去投诉江湖指南。
　　就说他恐吓客户。
　　这游戏还能不能好了。
　　叶泉凑近了冰面，左看右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在一片澄澈的镜中，自己还是那张脸，表情略带着紧张。
　　似乎只是自己多心了？
　　叶泉又挨得更近了些，眼看就要贴上镜中的自己，这一下，他发现了不对——那镜中的人，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靠近！
　　叶泉睁大了双眼。
　　不对，那不是他的倒影！
　　冰里的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是赛季末的毕业套装。
　　就跟他之前的装备一模一样。
　　深陷在坚冰之中的，看起来只是一层薄弱的虚影的那个“叶泉”再度挑起一边嘴角，冲着他笑了。
　　有些嘲讽，有些鄙夷，有些不屑一顾的。
　　叶泉惊惧不已，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动不得分毫。
　　从脚趾开始，麻痹的感觉迅速传递了全身，他开不了口，眨不得眼，伸不出手，迈不开腿。
　　你是谁，你是谁！
　　那人像是听到了他心中的呐喊一般，轻轻开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便转身离去，逐渐隐匿在深不见底坚不可摧的冰岩之中。
　　冰面上，只留下神情惶遽的，苍白的，仿佛没有生命似的，自己的影子。
　　他说：小偷。
　　过了许久，叶泉的身体才恢复知觉，他一下子便瘫坐到了地上。
　　镜子的反射，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如果镜里镜外的世界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凭什么判定自己不是身处在别人的“镜子”里呢？
　　那个被禁锢在冰层中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他？
　　路归辰说，真正可怕的是里世界的规则，它一直在记录玩家的行为模式，它会复制出一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角色来，这会彻底打乱游戏的节奏，甚至掠夺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江湖指南一说到这个问题，总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他一直想要隐瞒的是什么？
　　叶泉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让我看看程蔚川在哪里。”他点开了左上角的地图卷轴，轻声说道。
　　程蔚川从竞技场地图传送出来，和队友相视一笑，矮个子的七秀少侠跳起来跟他击了掌：“刚才那个点杀太漂亮了！”
　　“也多亏你的走位够熟练。”程蔚川笑道，“行了，那我们可以收工了，麻烦你啦。”
　　唐欲晚对二人浅笑道：“多谢，我先下线了。”
　　“哎？”七秀疑惑道，“听阿川说你想换武器很久了，怎么才冲完分就要下？换了武器给我们看看呗？”
　　唐欲晚摇了摇头：“家里有点事，实在对不住，下次一定给你看。”
　　说罢，便干脆地下了线。
　　程蔚川看了看七秀的表情，解释道：“他最近……碰到点事，本来我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的，估计是考虑到约了你的档期很久了，所以才抽空上来的。你别介意。”
　　七秀摆摆手：“不会，怎么被你说的我好像很忙一样，想带人上分随时找我啊。”
　　“哪排得上队？”程蔚川调侃道，“你现在可是阵营女神。”
　　“滚，老子是男的！”七秀佯怒，拍了拍他的胸甲，“我去洛阳做牛车了，来不？”
　　“不了，我还……咦，等等。”程蔚川看了看好友列表里叶泉的所在地，显示的居然是未知地图（对立阵营），心中不由疑惑。
　　“来不来呀？我奶你，偷人头去啊！”七秀催促道。
　　程蔚川盯着好友列表看了半天，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忽然眼睛一转，对七秀笑道：“来，当然来。”
　　地图的画面切换，镜头里的程蔚川有些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红名，重剑砸地之声震慑四方，风来吴山的效果音随即响起，周围的名字一下子灰了一片。
　　“小疯鸡，你什么时候……”
　　程蔚川的话刚问到一半，对方便抬起头来，拔剑怒视着他：“谁允许你这样叫我了，程蔚川！还不快把你的人头给本大爷送上来！”
　　程蔚川愣了半天，直到对方的剑刺过来才条件反射地一个闪身避开。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也太久违了。
　　那个在游戏里醒来的盛朝歌，很可怜吧。
　　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沉睡的日子里，那个真正的盛朝歌已经……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而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还身处美梦之中，以为身边的人都在，日子还是照样的过。
　　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
　　根本就不是什么程序。
　　根本就不是。
　　我有思想，有人格，有爱有恨，有怯懦有执拗，凭什么说我是一个冷冰冰的、只活在代码里的“人工制品”？
　　但是，假如，被复制的那个玩家，他不像盛朝歌一样在现实世界里死亡了，他只是偶然地有一段日子没有登录，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一个程序所替代了，他会怎么想？
　　他又是何其无辜呢。
　　那个小偷，其实是我。
　　江湖指南没说出口的话，是我。
　　我并没有在游戏里重生，重生的是个程序，是完完整整地、依照真正的叶泉仿造出来的程序。
　　我不该以为自己是叶泉。
　　哈，好一场梦里贪欢哪。
　　叶泉笑了，笑出了眼泪。
　　“江湖指南，你出来。”
　　“你出来啊。”
　　“你为什么不肯回答我们关于里世界复制玩家的问题。说啊，为什么？”
　　“我又是为什么可以和那些有思想的NPC对话，为什么可以开启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功能？”
　　“我进入的那些地方，就是里世界。我所看到的，其他人看不到的，都是属于里世界的东西。”
　　“路归辰说过的，被复制的角色，只是连通两个世界的手段。而这就是里世界崩坏的原因。”
　　“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随机事件被系统坑了！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从那个异世界跑出来的一个小角色……是吗……”
　　叶泉抽泣着，捂住了脸，从指缝之中，他看到江湖指南半透明的道袍出现在了眼前。
　　抬起头来，正对上了江湖指南忧虑的眼神。
　　“您……”江湖指南欲言又止。
　　“你一直就知道解决方法，只要我消失掉就好了……”叶泉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是这样吗？所以，你知道，根本就不需要去什么里世界。因为，我就是你要摧毁的那个根源。”
　　江湖指南没有作声。
　　镜头晃动，程蔚川与画面里的叶泉不分高下，二人正是打得兴起。
　　是的，这是他的江湖，本来就该还给他。
　　原来我……是个小偷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不，不！
　　凭什么你是真的，我是假的？
　　凭什么我产生的感情，就该是假的？
　　凭什么这些日子的相伴，就要一笔勾销？
　　我不甘，我不舍，我不服，我不愿！
　　叶泉霍然站起身来，他抹了抹眼泪，打开了自己的包裹。
　　最上面一个任务物品的名称位置写着：答题助手之二。物品说明：答题时使用，可向好友列表内任意玩家求助，使用时限60秒，消耗品。使用等级：40级以上。
　　

　　☆、第 46 章

　　程蔚川一反常态地没有恋战，迅速摆脱了叶泉的纠缠，跑回了浩气盟的复活点，而叶泉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了一段路，便又被冒出来的几个浩气缠住，前进不得。
　　七秀少侠莫名其妙地跟了上来：“阿川你干嘛？牛车还没跟完呢。”
　　“我忽然有点事，你先做任务吧，别管我了。”程蔚川这才发现对方还一直跟着自己。
　　七秀耸了耸肩，爽快道：“好吧，下回有事再找我，还有，不准再叫女神！”
　　程蔚川笑着应了，眼见他远去，一手点开了好友列表，唤道：“辰儿……”
　　“哎！”路归辰兴高采烈地应了，“我正闲着呢，咱找地方玩儿去啊？”
　　“等等，你先帮我查一下叶泉是怎么满级的。”
　　“嗯？”路归辰的声音听起来很纳闷，“那是谁？”
　　叶泉抬起头，对江湖指南道：“上次蠢狗问你，是不是只有你才能听到我说话，你说要看情况。我一直很在意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别人也可以听到，直到我偶然在包里看到了这个。”
　　他举起答题助手：“就是这个。能让我与别人沟通的工具，就是这个我当初以为没有用的道具。”
　　江湖指南道：“其实还有的。”
　　“还有什么？”
　　“这次升到60级，没有开放新功能了吧？系统的设定是，直到满级之前都不会有了，不过，在您70级的时候，将会重新开启和玩家自由交流的渠道。”
　　“什么？”叶泉有些惊讶，随即神色又黯然下来，“可是，我永远也无法升到70级了吧。”
　　江湖指南面露不忍。
　　叶泉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就这么消失，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事没有做……难道，就因为我只是一个复制出来的程序，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游戏生活吗？”
　　“……”江湖指南犹豫了半晌，终道，“从那个‘叶泉’出现的一刻开始，人们将会渐渐忘记您的存在。”
　　“你说什么？”
　　“在他们的记忆里，‘叶泉’将是一个归来的玩家，没有什么重生练级……换言之，您在这段时间里遇到的人，系统都会逐渐抹杀您在他们脑海里的痕迹。”
　　“凭什么？”叶泉怒道，“我存在，至少我存在过！我……”
　　他忽然呆住了。
　　那种麻痹的感觉再次从脚趾开始，迅速地蔓延开来。
　　由不得他选择了。
　　他将被系统，完全地，抹杀掉。
　　真是多谢想出这个绝妙主意的人。给我皮肉骨血，给我爱恨嗔痴，到头来，大幕拉上，不过是一个孤零零的木偶，绳子拆了，便动弹不得。
　　“为什么……”叶泉僵硬地张开嘴，抵抗着那股难以阻挡的力量，一字一顿地说，“不要……这样……对我……”
　　不是说，在他之前，没有人重置过在线玩家的记忆吗。
　　这样看来，系统篡改玩家的记忆，根本是家常便饭！
　　更不要提对于玩家人格的复制……那个里世界，恐怕不止是地图数据的复制，也不止是NPC的复制，说不定，有史以来所有出现过的玩家，都能在里世界找到自己的对应程序！
　　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同时解释里世界的崩坏——很有可能只是记录的玩家数据过多，导致存储溢出罢了。
　　这太可怕了。
　　江湖指南，你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片刻过后，麻痹的感觉终于淡去，叶泉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江湖指南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下了眼帘。
　　叶泉跑到了最近的NPC面前，等选项跳出来，立刻将手中的答题助手放在了选项上面。
　　“我要求助。”他声音颤抖，“求助对象是……程蔚川。”
　　60秒倒计时开始。
　　“你在跟我开玩笑？我很急的！”程蔚川恼道，“洛阳这个叶泉明显不对……嗯？等等……”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程蔚川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连忙伸指按住了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路归辰感到莫名其妙：“谁跟你开玩笑啦，你好好的查一个恶人谷的玩家做什么啊，嗯，我看到他的个人信息了，毕业套装，不错嘛……你仇人？”
　　“不是仇人，他是……”程蔚川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头昏脑涨。
　　不是仇人。
　　他是……
　　对了，他是谁呢？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熟悉到，只是一声粗重的喘息，便让他立刻辨认出来：“叶泉？”
　　59秒。
　　“叶泉，是你吗？你在哪？”程蔚川慌忙转身。
　　周围只有零星几个来接任务和站在一边发呆的浩气盟玩家。
　　你……到底在哪？
　　50秒。
　　叶泉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泣的声音溢出指尖。
　　“叶泉！你在哪里？啊？”程蔚川召出马来，在四周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咬了咬牙，扬鞭指向洛阳城门的方向，“驾！”
　　那声音太近了。
　　就在附近，一定就在附近的！
　　40秒。
　　叶泉几次试图开口，又都哽住了。
　　你能听到我吗。
　　你还能听到我吗？
　　还是说，你已经不记得我……不记得我的存在了？
　　我还在这里啊。
　　30秒。
　　画面上的程蔚川仓皇地寻找着，奔走着。
　　“叶泉，你在哭？”
　　马蹄的踢踏声，戛然而止。
　　程蔚川在洛阳城门前不远处站住了，若是他没听错，方才耳边传来的那是……呜咽的声音？
　　20秒。
　　要没有时间了……叶泉终于抑制不住，哽咽道：“蠢狗……”
　　“我在！”程蔚川心中一揪，抓着马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我在，你说。”
　　“救……救我……”
　　10，9，8……
　　叶泉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程蔚川近在咫尺的脸，手指穿过那虚无的“显示屏”，电波被干扰的声音响起，指尖荡开一圈波纹，使得程蔚川的面庞如同倒映在波动的湖水之中。
　　模糊不清。
　　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程蔚川不久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有点怀念以前每天在洛阳跟你针锋相对的日子了。”
　　叶泉收回了手，用力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也不管那粗糙的布料将皮肤揉搓得留下了片片红痕。
　　这回，你算是如愿以偿了。
　　5，4……
　　他脸上的表情，是真的。
　　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起码，这些日子里的他，是真的。
　　这就够了。
　　“叶泉，你说话啊！你怎么了？”程蔚川急道。
　　里飞沙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焦躁地仰起脖子来打了个响鼻。
　　3，2，1。
　　“程蔚川……”
　　再见。
　　你是我，一场好梦。
　　叶泉转过身，江湖指南沉默地立于身后。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从一开始就是，对么？多谢你，还留了我这么久。”
　　江湖指南转开目光不看他。
　　叶泉站在长乐坊的冰天雪地里，寒风凛冽。
　　来来往往的玩家，做任务的，跑商的，劫镖的，路过的。
　　一一地穿过他的身体，熟视无睹，雪花再也不能打在他的脸上，只能盘旋着穿过他的面颊，呼啸的风声无拘无束地穿透他的身体。
　　心脏的位置，是空的。
　　再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了。
　　

　　☆、第 47 章

　　程蔚川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体里流走，他想抓住，但却无能为力。越是想要反抗，就越是痛苦，但他的潜意识偏偏不打算放弃。
　　头痛欲裂。
　　“叶泉……你在哪……”程蔚川捂着额头从马上跌落，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他勉力抬起头来，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叶泉手中拎着重剑，一脸莫名：“还没打呢你就躺地上了，干什么这是？起来，再战！”说着，伸脚过来踢了踢他。
　　“你……”程蔚川指尖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裤脚，“你说……要我救你……”
　　“发什么疯啊你？”叶泉立刻后退了几步甩开了他的手，皱了皱眉，“不想打就算了，说什么胡话，小爷是需要别人救的吗？”
　　说罢，他便提着剑走远了。
　　程蔚川咬紧了下唇，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得站起来。
　　有人在等他。
　　可是，那个人，是谁？
　　叶泉？
　　叶泉……不是在这儿吗。
　　程蔚川觉得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激烈地冲突着，他想爬起来，却只觉得筋疲力尽。
　　“什么呀，你昨天丢不丢人？都多大人了，还怕一个小姑娘。”青洛翘着腿坐在映雪湖边一脸嫌弃地看着扁着嘴蹲在一边的路归辰。
　　“我怕一切不能被我解析成数据的东西。”路归辰蔫蔫地说。
　　青洛撇撇嘴：“好了，说正事吧，我要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路归辰挺了挺胸，“之前你不是让我两天内不要探查里世界吗，我正打算今天去看看呢。”
　　“我？”青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什么时候让你两天内不要探查里世界啦？”
　　路归辰一愣：“哎，不是你吗，那是谁……总之，有个人是这样说过的来着……难道是阿川？”
　　不对啊，好像也不是阿川。
　　那是谁？路归辰有点懵。
　　青洛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不管是谁，赶紧去吧。”
　　“还有，还有啊。”路归辰叮嘱道，“虽然那个……不知道是啥的怪物消失了，但里世界还在！从里世界出来的，大部分都对玩家有强烈的攻击性，你一定要小心啊。”
　　青洛的表情里有一瞬间的软化：“……知道了。”
　　“那……”路归辰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是不小心碰上了，能呼叫你来救命吗？”
　　青洛眼神一凛，直起腰，小手啪地一声拍到了路归辰的额头上，“没出息！你的盾舞呢？”
　　“呜，干嘛打我啊？”路归辰很委屈，“我不会打架，你又不让我开外挂，那我怎么办吗！”
　　青洛：“……”
　　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她竟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一上线，自己就会出现在稻香村？
　　为什么整个游戏，一夜之间，成了一个RPG攻略模式？
　　对于一个程序来说，他眼里的游戏，或许本来就跟所有的玩家都不一样，毕竟，做得再逼真，他都只是个仿制品。
　　为什么那个盛朝歌的攻击力爆表，拥有过去的游戏记忆，而不知现世纷扰。
　　她眼里的人们，还是留在八十年代的那些，和她拿着同一年代的武器，穿着同一时期的装备的那些故人吗？
　　现在，已经无法知晓答案了。
　　其实，我眼里的世界，你们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
　　再也不重要了。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身边的人经过了一波又一波，天寒地冻，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
　　“我，不想回去啊。”叶泉梦呓般地叹道。
　　我不想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说实话，玩了这么久的游戏，直到最近，他才有种真正开始自己的游戏旅程的感觉。每天打架切磋拿人头刷战阶，似乎并没有让他真正地融入这个游戏里。
　　把自己当做一个只会战斗的机器的话，就没有人会真的把你当成有血有肉的人。
　　直到来了现在的帮会，看他们把酒言欢，煮茶论友，嬉笑怒骂有之，闲云野鹤有之，放下身外之物安于一室之内，方知万水千山早已入怀。
　　真正的江湖，既不在朝野，也不在武林。
　　只在人心。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刚刚才开始自己新生活的现在呢。
　　叶泉想大喊大叫，想畅快淋漓地打一场架，想站到最高的山峰上再狠狠地摔下来，想找个什么方式发泄一下，可是，那样又能如何。
　　妄图成人的木偶，终究只是个木偶罢了。
　　我无辜，游戏里千千万万不明真相的玩家，就不无辜吗？
　　与其让这个世界持续崩坏下去，鸡犬不宁，人人自危，不如自我了结吧。
　　叶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如果我就是那个必须要除掉的根源，那你动手吧。”
　　江湖指南伸出手，平摊的手掌心里，亮着一簇微弱的光芒，那小小的光球闪烁跳跃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他握起手来，周遭景物异变陡生。
　　昆仑的风雪骤停，千万座顶天立地的冰峰齐齐开裂，巨大的冰层崩裂声响彻云霄。
　　叶泉被那巨大的响声惊得浑身一抖，猛然睁开眼睛，就见眼前天地倒转，万物混沌，虚空之中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冰岩，透明的岩石在缓慢的上升过程中彼此相撞，像是一个个运转的星球。
　　漫天闪烁的，不是繁星，是昆仑的千年寒冰。
　　当最后一块冰层也消失在视线中时，叶泉收回盯得有些酸麻的目光，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块生在水潭正中的大石头上。
　　江湖指南负手而立，以眼神示意他向后看。
　　身后是一个山洞。
　　这里是……稻香村？
　　这个山洞看起来有些眼熟，对了，和上次蠢狗在无量山地图外面发现的那个很像。当初路归辰在那个山洞里发现了奇怪的尸体，但程蔚川拉着自己再度探查的时候，尸体却不见了。
　　叶泉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既然自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手段，那么这个山洞，想必就是重要的通道之一了吧。另外，那个所谓的“尸体”，既然无法触碰和调查，那很可能就是处于两个世界交界处的状态，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既存在于表世界，又存在于里世界的东西，是什么？
　　……是我啊。
　　那就是我被存放的位置吧。我就在那里的话，那个所谓“尸体”怎么可能存在呢。
　　叶泉自嘲地笑了，仰起头，看着稻香村湛蓝的天空。
　　上一次在这里，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打回了1级的初始状态，还被阳宝哥一剑捅回了复活点，接着又被蠢狗撞见摔伤了脚。
　　想想真是不堪回首。
　　但是，如果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啊。
　　叶泉举目四望，周围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玩家或是NPC的存在。
　　视线所及，一片空空荡荡。
　　再看看自己的操作界面，所有系统功能键都是灰色的。
　　“您想好了的话，就到那个山洞里去。”江湖指南说。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下章还虐，别打脸，以后会补偿你们的【深沉。

　　☆、第 48 章

　　程蔚川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里飞沙不知出了什么事，不断地低下头来拱他，潮湿的鼻子贴在他的肩甲上，来来回回。
　　“师父，师父……！”
　　模糊间，有人这样叫他。
　　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侧脸，不断地唤着。
　　程蔚川努力睁开眼：“……秋儿。”
　　秋儿歪了歪头，秀美的脸上带着些不解与担忧：“师父，你怎么了？怎么倒在茶馆门口，你是来做任务的么？”
　　“不……我……”程蔚川的话音忽然顿住了。
　　有件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
　　是什么，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想起来？
　　“师父，你不舒服么？”秋儿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嘿咻……好沉。要我帮你看看吗，是不是中暑了？”
　　程蔚川坐起身来，缓了片刻，觉得好多了：“没事，刚才可能是被什么打中了吧。你在做茶馆？”
　　“嗯，刚接了个护送任务，一出来就碰到你啦。现在任务都失败了，我还得重新做一次！”秋儿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
　　“师父，你真的没事了么？”
　　“嗯……”程蔚川想站起身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忽然侵入了脑内，“呃啊——！”
　　“师父！”秋儿惊呼，“师父你怎么了？”
　　叶泉，你到底在哪？
　　——洛阳的这个，根本就不是你！
　　叶泉转过身，望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我进去了以后，会怎么样？会彻底消失吗？”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也许。”江湖指南说。
　　“我……不想消失。”
　　江湖指南看着他忽然显得格外羸弱的背影，叹了口气：“您也可以选择不去……”
　　叶泉喃喃道：“那，让里世界继续开裂，更多的复制程序涌出，搅得这个游戏一团乱吗？这样的事……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如果游戏里的人，发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游戏里，会怎么想？真假难辨，风波不断，这个游戏，终会被这样的机制摧残。
　　可是啊。
　　我还算是个自私的人，不，自私的程序吧。
　　愿上苍原谅我，愿上苍拯救我。
　　叶泉把手掌轻轻地放在山洞边缘，掌心传来的温度，冰冷彻骨。
　　他低下头，以谁都听不清的音量念了一声：“程蔚川。”
　　程蔚川——
　　甜腻的，微弱的，无助的呼唤，跋涉万里，穿越寰宇，钻进了耳中。
　　程蔚川抓着马鞍踉跄站起身来，以手势制止了想要前来搀扶的秋儿。
　　不在这里，不在他目所能及的任何地方，不在他可以抵达的任何一个地图，就这样没有痕迹、没有凭依地……不见了。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那能是什么原因？
　　无非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他打开密聊频道，喘了口气，说道：“辰儿，你上次说里世界……怎么进去？”
　　路归辰收到消息，两眼一瞪：“你要去那干嘛？找死？”
　　青洛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来，路归辰解释道：“阿川好像又要作死，调戏那个刚从里世界跑出来的小五毒的复制品不够，还要追到里世界找人家去。”
　　青洛咋舌：“真的假的？”
　　程蔚川咬牙切齿道：“你别管，告诉我怎么去。”
　　路归辰无奈地抓了抓头皮：“哎，其实我也不知道，上次跟你说的都是我猜的啊，不就是因为洛洛说无量山外那个山洞跟稻香村的模型一样嘛，那里又出现过那么诡异的东西，我就觉得……”
　　“徒弟，你继续做茶馆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程蔚川摸了摸秋儿的头，不顾她的阻拦，直接飞去了再来镇。
　　“哎，哎哎？阿川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路归辰听到那边关闭密聊频道的提示，不满地抱起了手臂，“这人怎么这样！”
　　青洛斜睨他一眼：“我觉得他不像那么没有理智的人。”
　　“……倒也是。”路归辰立刻被说服，“那他忽然要找里世界的入口是做什么？”
　　青洛一摊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路归辰双手合拢，猛地一击掌：“对啊！反正，我也正要去查一查那个所谓的里世界来着。”
　　“叶泉，你出来！”程蔚川在稻香村传送点大声喊道。
　　已经是深夜，此时稻香村的出生点附近空无一人，只有神态各异的NPC，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重复着待机动作。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我……咦？”程蔚川晃了晃脑袋。
　　奇怪，他是来找一个人的。
　　是谁？
　　不要，不要再侵袭我的思想！
　　这是我的，只属于我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擅自妄动？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脑中来回冲撞，程蔚川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令人欲呕的晕眩感稍退，终于能勉强看清眼前事物之后，首先出现在程蔚川眼中的，是一个太极的图案。
　　这是属于纯阳的门派标志。
　　他用手撑在地上，费力地抬起头来，阳光刺眼，逆光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道袍飘逸的人。
　　“你是……江湖指南。”程蔚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字。
　　江湖指南微微低下头，面目慈悲之中，带着几分怜悯：“您为何来此？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程蔚川觉得周围的氧气愈加稀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你在这里，叶泉一定也在……告诉我……怎么……怎么才能救他……”
　　江湖指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程蔚川试图站起身来，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不甘心地瞪着他，眼角泛着血红的颜色，“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你在和谁说话？”叶泉回过头来，看着江湖指南。
　　江湖指南没有回答。
　　叶泉本来也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音，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很快又转回了目光，静静地望着面前幽深的山洞。
　　这是，游戏的起点，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也是整个生命的终点。
　　那么一眨眼，就走完了。
　　好快，怎么……就这么快呢。
　　程蔚川面露痛苦，手深深嵌入了泥土里，皮制手套和精致的银甲被碎石磨得破败不堪，露出了里面红肿的皮肉。
　　江湖指南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来，直视着这个困兽犹斗的男人，听到他口中发出阵阵嘶吼，暗哑的声音含混地说着：“是谁……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想要从我这里夺走他，还有关于他的记忆。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啊——！”程蔚川睁大了双眼，两行血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不，不要让我忘掉！
　　江湖指南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了看山洞的方向。
　　明明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却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程序的话，是不该感觉到悲伤的吧？
　　江湖指南站起身来，清风拂过，吹起了两个世界交接的地方，那一丛丛嫩绿的草芽。
　　叶泉将额头靠在冰冷的洞口，闭上眼，吸了吸鼻子，很快又直起了身，舒展双臂，面对那未知的黑暗张开了怀抱。
　　像是一个献祭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挺住，这几章过去就好了，真的【信我

　　☆、第 49 章

　　江湖指南面色微讶。
　　程蔚川以手撑地，终于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您不要紧么？”他公式化地问道。
　　程蔚川双目赤红，紧紧盯着江湖指南：“你不说，那我来说……我早……我早就想过，里世界和我们所在的这里，并不是完全阻隔的，一定有个方法，可以让我们进入……”
　　江湖指南问道：“什么方法？”
　　“就像你说的，这个游戏直接利用了现实中的世界观，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互依存，有生必有死，有得必有失……我们以视网膜为媒介登入游戏，便是从现实进入了虚拟的第一重世界里。所谓的异世界，不过是第二重虚拟世界而已，他们之间不是平行的存在，而是层层递进。”
　　江湖指南点头道：“这理论倒是新鲜。”
　　程蔚川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他的下唇被自己咬得伤痕累累，往外溢着浓稠的血水：“对，视网膜……眼睛，就是进入第一重世界的通道。那么，进入里世界的方法，我猜，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
　　“也有一点不一样吧……”程蔚川说着，将手臂伸到身后，缓缓地，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根箭矢来，“这个设置，很巧妙。毕竟，全门派技能中，没有一个是针对人眼的攻击，也没有人会傻到要——”
　　江湖指南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道：“等等！”
　　他欲阻拦的手伸到了半空，五指微张。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播放。
　　程蔚川毫不犹豫地将利箭对准了自己的右眼，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飞溅，染上江湖指南的指尖，又滑落了下去。
　　“——要这样对自己。”程蔚川轻声说。
　　断情紧闭着双眼，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他似是感觉到了不安，皱着眉挣动了一下。
　　凌渊低头仔细打量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眼角微微下挑，眉尾一颗颜色浅淡的桃花痣。
　　在他睁开那双光华夺目的双眼时，没有人会去注意这颗并不显眼的痣。
　　“这面相……啧。太多舛。”凌渊伸手，似乎想要去触碰他的脸，近在毫厘之处的时候，却又蓦地停住了，接着，不带丝毫感情地，虚虚地描摹了一遍那人的五官。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腹滑过断情脸上的细小毫毛。
　　温温柔柔的，从长相，到内心里，这个人，一直都是。
　　凌渊收回手，侧过头，贴近了他的耳边，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上的蛊惑色彩：“现在我会给你一个暗示，当你再次收到这个暗示的时候，你会想起一切。”
　　不过，但愿你用不上这个暗示，永远不必想起他来吧。
　　就算是还你那些烟花的人情了。
　　从稀疏叶影中散落的光斑三三两两晃动在眼前，断情甫一张开眼便又条件反射似的眯了起来，这时，一只手罩在了他的眼前，为他挡住了那些刺眼的光亮。
　　断情感觉自己刚从一个漫长的跋涉的梦境之中醒来，浑身疲惫得紧，却还记得是在谁的身边，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了一圈，狡黠的笑意又攀上了唇角，就势便往那人的怀里缩进去。
　　凌渊收回了手，淡淡道：“醒了就起来。”
　　“不么。”断情像是一只餍足的狐狸，尖牙利爪都收了起来，只环抱着那人的腰，带着些困倦哼哼道，“宝贝，我还困得很。”
　　“哦，那你自己睡吧。”凌渊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反应敏捷的断情大力一扑，压到了草地上。
　　断情趴在凌渊身上，暧昧地舔了舔嘴唇：“你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做坏事吗？”
　　凌渊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抱歉，没兴趣。”
　　“哎……？”断情伸出一根手指，到他眼前晃了晃，“不，不不不，你是不能对自己的情缘说这话的，知道吗宝贝？”
　　“你怎么规矩那么多。”凌渊不耐烦。
　　“重来，我要再问一次，亲爱的……”
　　凌渊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就听断情问道：“我们要不要来做点坏事？”
　　“……”
　　“哈……哈哈哈……”断情看着他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笑累了整个人摊开手脚躺到一边，长出一口气，“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凌渊转过头看他，忽然问道：“断情，我，是你第几任情缘？”
　　“嗯……二十任吧。”断情也转过头来看他，戏谑道，“不过放心宝贝，我今后只疼你一个人，千万不要吃醋……”说着，就朝他的脸伸出手去。
　　“贫道从不知吃醋为何物。”凌渊躲开了他探过来的魔爪，坐起身来，“闹够了就起来，陪贫道练剑。”
　　叶泉正要向山洞迈进的步伐又止住了，他疑惑地转过身去：“江湖指南，你在跟谁说话？”
　　江湖指南依然没有回答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一个大胆的猜想冒了出来，叶泉有些犹疑地问道：“是谁来了……？你……你在跟那个世界的人说话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江湖指南对面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是谁？
　　这个人是……
　　叶泉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影闪闪烁烁，只能分辨出大致轮廓，像是讯号被干扰了一般，无法正常显示出原本的模样。
　　但这些，就足够他看出来了。
　　“程蔚川？”叶泉又走得更近了一些，试探性地问道。
　　终于，那不断的闪烁稳定了下来，虚空之中，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逐渐清晰了细节。
　　叶泉看清了那人面容，一时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确是程蔚川没错，但他手中却握着一支染血的利箭，箭镞那一端，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右眼眶。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将那支箭生生刺入了眼中一样！
　　程蔚川用完好的左眼看了过来，继而，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看来，我没猜错。”
　　他毫无预兆地拔出了箭，噗嗤一声，连带着不知撕扯下了什么东西，血水愈加汹涌地从那血肉模糊的眼中流了出来。
　　江湖指南收回了停在空中的僵硬手臂，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程蔚川向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叶泉伸出手去，但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叶泉的身体。他低头看了看，半透明的手臂……这代表着什么？
　　“我确实，找到了进入里世界的方法。不过……还差一点……”程蔚川强自忍耐着剧痛，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箭，用指尖死死地扣着掌心，手再次扬了起来。
　　叶泉觉得双腿发软，怎么也抬不起来，喃喃道：“不，不要，不要……”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江湖指南还未反应过来，程蔚川手中的箭镞再度疾刺，深深扎入了他的左眼。
　　最后留在他视线里的画面，是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叶泉，随即，世界漆黑一片。
　　“不要哭，叶泉……”
　　

　　☆、第 50 章

　　再来镇外的小树林里，刀光剑影。
　　凌渊飞身而起，踏上身边的山石借力，利剑清啸如龙吟，扬州的晚霞映着霜雪般的剑光，飘飘洒洒的树叶纷飞而下。
　　断情急促转身，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手中玄笔悬浮而起，墨色清辉亮如辰星，倏忽又默然如良夜。
　　剑锋笔身，刹那相会。
　　凌渊在半空中一个旋身抽回剑，正要再攻，忽听断情道：“等一下宝贝。”
　　“……怎么？”凌渊扬眉。
　　真是非常不爽在切磋到中途的时候被打断，然而自从遇到这个人，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被忽然扔下来的真橙之心砸了一脸，不知吓得多少正跟他打到一半的七秀开了蝶弄足就跑出了战斗范围。
　　不战而胜实在是令人有种说不清的阻塞之感。
　　断情右手转着笔背到身后，左手快速地点开几个界面，看了半天，道：“我总觉得我家徒儿不太对劲。”
　　他跑去稻香村干什么呢？不是说懒得收徒了吗？
　　凌渊握着剑面色泛青：“打完再说那些闲言碎语。”
　　“不行，我右眼皮一直跳，影响发挥的你知不知道！”断情抱怨。
　　“心理承受能力是你实力的一部分。”
　　“哎？是吗，意思是说我在切磋的时候也可以对你使美人计啰？”
　　“可以，然而，那对贫道无效。”
　　“哎哟，哎哟哟。”断情笑眯眯地贴了过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凌渊立刻后撤了半步，让他扑了个空，收了剑，自顾自坐下闭目调息。
　　断情也没再追过去，盯着好友列表看了一会，蓦然惊呼道：“啊！”
　　“又怎么？”凌渊闭着眼微皱眉。
　　“我……我家徒儿忽然从我的列表里消失了……？”
　　“恭喜。”凌渊凉凉道。
　　大概是终于受不了你了。
　　“不是啊！好友列表和师徒列表里他的名字忽然一下不见了！”断情匆匆点开另一个界面，查找姓名，“该玩家不存在？这，这怎么回事？”
　　凌渊睁开双眼。
　　断情脸上那常年挂着的浅浅笑意，此刻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拂了拂散落在额前的黑发，关掉了所有的窗口，转向凌渊道：“对不起宝贝，我要失陪一下，今天是我们情缘第一天，本不该冷落你的。”
　　凌渊站起身来：“你要去哪？”
　　断情想要挤出个笑容来，但最终没有成功。他就挂着不尴不尬的表情道：“总之，你先去找别人打会儿架吧，我很快就……”
　　“现在，贫道是你的情缘了，对吧。”凌渊打断了他的话。
　　“呃……？”断情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啊。”
　　“那么，贫道有权要求与你同往。”凌渊掸了掸衣角和袖口，扬起下巴，“走吧。”
　　那影影绰绰的，半透明的身形，随着最后那一声穿透血肉的声音，一点点变得真实了起来，鲜血滴滴答答，渗入了脚下的泥土里。
　　程蔚川凭着印象朝叶泉的方向伸出手去，晃动了几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叶泉这才如大梦初醒，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
　　实实在在的触感。
　　程蔚川长出一口气，与此同时，脑中那股一直折磨着自己的力量也消褪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双眼那令人疯狂的剧痛已经遮蔽了其他的所有感觉，反正，终于消停了。
　　叶泉话还未出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你……你干什么！蠢狗，你不要命了！你不疼吗，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刺瞎自己。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滚烫的泪水低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间。
　　江湖指南摇了摇头，迈步走到了一边，将这一处空间留给二人。
　　程蔚川慢慢抬起手来，顺着叶泉的手臂一路摸了上去。破碎的手套已经掉落在地上，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磨蹭着叶泉的侧脸，声音嘶哑：“你不是说，要我救你吗，所以我来了。”
　　叶泉哽咽道：“你，你是自虐狂吗！你知不知道我……我……”
　　你知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现在，只是回去我该回到的地方而已。
　　之前我们说着要摧毁的那个里世界，就是我所诞生的地方啊。
　　我又该，如何面对你们呢。
　　“知道什么？”程蔚川反问，以手轻柔地擦拭着叶泉脸上的泪水，却不知他手中的血迹与之混在一起，反而将叶泉整张脸染得更加斑斑驳驳。
　　叶泉忽然愣住了：“你，你听得到我说话？”
　　“当然，我……”程蔚川话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了，“原来如此，进入里世界的话，便可以听到你真正的声音……这又是什么原理？”
　　叶泉低下头，半晌，低声道：“大概是因为，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什么？”程蔚川不解。
　　“我……”叶泉语塞了半天，不知该从何说起，终泄气道，“你不是在洛阳……已经见到那个真正的叶泉了吗。”
　　半晌没听到回音，叶泉犹豫着抬起头来。程蔚川右眼那可怖的伤口中还不断往外涌着血水，而那支利箭，还深深地插在他的左眼眶里，令人见之胆寒。
　　他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紧紧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来。叶泉此时才察觉到，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伤口，这样的隐忍，叶泉只感觉整颗心都被人狠狠地撕扯着，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开了闸：“蠢狗，你，你要不要紧？很疼吗……很疼吧……该死，你，你干嘛……不是都忘记我了吗！你来这里干什么！呜……”
　　“别，别哭了……”程蔚川虚弱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什么忘记你……到底是谁想要让我忘记你，才……”
　　他一时说不下去，倒吸了一口气，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别说了！白痴……”叶泉忙搀住了他，慌慌张张地喊道，“江湖指南，你过来！”
　　江湖指南站在不远处的身形一晃，便到了两人面前：“有何吩咐？”
　　“怎么才能送他回去？我要你送他回去！”叶泉大声道。
　　江湖指南看了程蔚川一眼。
　　程蔚川昏昏沉沉地反驳道：“我不回去，别听他的……”
　　“可是，你……”叶泉盯着他血肉横流的双眼，惨白的脸色，心间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过，那感觉堵在他胸口，令他难以发声。
　　明明不想要看到他这幅样子，明明想要赶快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也不想，可是，就是移不开目光。
　　我，也是自虐狂吧。
　　程蔚川双手止不住地痉挛着，勉力挪动到了叶泉的脑后，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前。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仿佛花光了他浑身的力气。
　　程蔚川喘了口气，轻声道：“你……别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有虐中带甜啊……【审视
好吧小小剧透一下我会发糖的 大概过个十几章 不要急

　　☆、第 51 章

　　路归辰站在无量山地图外熟悉的山洞口，一脸焦躁地转来转去。
　　青洛拿着手电筒扫了扫空无一物的山洞，回头喊道：“喂，别转了，过来找找机关吧。”
　　“不，不是机关的问题。”路归辰停住脚，伸出食指晃了晃，“问题在于我们怎么穿过这个山洞里的空气墙，走到之前那具尸体所在的地方，那才是打破次元墙的真正方法！”
　　“什么次元墙。”青洛瞥了他一眼，“两个世界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你不是说之前有个人走路上都能掉进去吗？为什么我们要进去就那么难？”
　　“对，他走在路上……咦，是谁来着，那个掉进异世界的人？”路归辰抓耳挠腮。
　　青洛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确定道：“是程蔚川？”
　　“好像也不是……奇怪。算了，想不起来，就当是他吧！总之啊，他脚下开了个洞就掉进去了。”
　　“那……你问问他是从哪掉下去的？”
　　“哦，好……咦！阿川呢，我的好友列表里怎么没他了？”
　　“再仔细找找。”
　　“我看看……这……该玩家不存在？”路归辰大惊失色，“卧槽，出大事了！人口失踪上哪报案？”
　　阳光和煦，春风拂面，青草的芬芳流溢在空气中，溪水潺潺的声音遥远地传来。
　　凌渊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断情站在村口的驿站一个个拦下过往的行人，比手画脚地询问着什么，却只是一次次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
　　凌渊抬起头看着稻香村久违的晴空，深深吸了口气。
　　片刻后，断情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他的身边。
　　凌渊：“没问到？”
　　断情一句话也不想说，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石阶上。
　　凌渊说：“转服或者删号了吧。”
　　“不可能。”断情低低道，“他一定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的。”
　　凌渊一时无语，又不知如何安慰人，只好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呜哇——！”断情忽然嚎了一声，扑到了凌渊怀里，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腰，“我都要急死了，怎么办啊宝贝——！”
　　凌渊脸色铁青地推他：“放手。”
　　断情嚎啕道：“我不！徒弟丢了怎么办啊！我就这一个徒弟了啊！他还没有见过他第二十任师娘呢！怎么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啊！我好难过啊呜呜呜——”
　　路人纷纷侧目。
　　凌渊用力挣扎了半天，也没把这牛皮糖一样的人甩下去，脸色越来越黑。
　　不一会儿，他们身边就围了一群指指点点的不满十级的玩家，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游戏怎么这样啊？”“光天化日俩男的在这里搞基？”“我想删号还来得及么……”
　　还夹杂着一些“这个花哥好萌”“你看那个道长傲娇了”这样的声音。
　　“断情，你放不放手？”凌渊恼羞成怒。
　　“宝贝，你真生气啦？”断情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他。
　　凌渊以为他要松手，做好了立刻蹑云跑开的准备，不料此人刚问完，手臂反而收的更紧了，还用脑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嘿嘿，那也不放，赖上你了，说不放就不放！”
　　“你……！”凌渊想发作，碍于围观人士的灼灼目光，又觉得自己这样发火的话实在太过……别扭，只好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断情蹭了个够本，便站起身来，对着周围一圈人坦然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跟我家咩开玩笑呢，见笑，见笑啊。”
　　说着，手臂松开，又自然地牵住了凌渊的手十指紧扣，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凌渊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走出了好远。
　　人声渐渐远了，断情走在前面，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目光中的忧虑之色更甚。
　　他绝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叶泉把脸埋在程蔚川的胸前，嗅着那浓重的血腥气，闭上了双眼。
　　疼啊。
　　疼死了。
　　疼到，就连光是看着，就受不了。
　　“程蔚川……”他低声啜泣着，问道，“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
　　程蔚川痛得几乎神智不清，听到叶泉的声音，一时间却无法理解每个字的意思，只能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重复道：“别哭了，还……还有我呢……”
　　江湖指南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想不到，竟真的有人参破了传入里世界的方法，又真的这样做了。的确，刺瞎双眼，就是来到这里的方式。”
　　叶泉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我，根本不值得啊。
　　程蔚川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滑，终究连带着叶泉一起瘫软在了地上。
　　叶泉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程蔚川冰冷的侧脸贴在他的颈间，鲜血混杂着冷汗往下流，流进了他的衣领，将他身上布衫染红。
　　叶泉觉得自己也疼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周围没有人能帮他。
　　他只能无助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湖指南，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停下来么？要这一切都停下来……那个方法，自己不是知道吗。
　　叶泉握紧了双拳，又无力地松开了。
　　江湖指南看着他的目光闪烁不定，犹豫了一下，道：“您……好自为之。”
　　说罢，化作一道白光隐去了。
　　程蔚川浑身发冷，依然不停地颤抖着。
　　“蠢狗……”叶泉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他汗湿的鬓角，轻声问，“你能原谅我吗，我……”
　　喉咙一下哽住，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彻底离开你们的世界，彻底离开你们的脑海，可是我多么怕你不知道我离开的原因，我多么怕你以为，我是执意要弃你而去。
　　毕竟，就算全世界都遗忘了，你也还能找到我啊。
　　你一定，很不想忘记我吧，就算是这么不堪的我，你也全部都不想忘记吧。
　　但是，明明知道这一点的我，却还是无法眼睁睁看你为了一个虚无的程序，要这样自戕双目。
　　你怀念的，在洛阳和你针锋相对的那个叶泉，还会一直在……的吧。
　　抱歉了，我……没有等到你陪我九十级的那一天，就要和你告别了。
　　叶泉的手指眷恋地在程蔚川的发间流连了片刻，慢慢地松开了手臂。
　　“换个思路吧，你现在搜索不到他的名字，在服务器里找不到他的玩家数据，是不是就代表着，他成功地进入了里世界？”
　　“有道理！”路归辰眼睛一亮，又很快恢复了垂头丧气，“可是，联系都联系不到，怎么问他进去的方法啊。”
　　“这样么……”青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程蔚川失踪之前问你进入里世界的方法，你对他说的话可以推断出两个地点，一个是这里，另一个就是稻香村，那么，其实他有可能不是从这里，而是从稻香村的出生点找到了进去的道路。”
　　路归辰问：“稻香村，那个一堆小号来来往往的地方，哪能找到什么端倪啊？”
　　“按理说也是……”青洛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顿了顿，又道，“不过，与这里不同的是，那个山洞我们是可以进去、可以摸到每一寸石壁的。”
　　路归辰摸着后脑勺，干笑了几声：“哈，那也没啥用啊，又不能从石头上摸出啥机关来，难道让我给你造一个？”
　　青洛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
　　“我就是这个意思。”青洛重复了一遍，“那里，一定有可以打开的通路。”
　　

　　☆、第 52 章

　　程蔚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双手不安地在空中抓了几下，却全都落空了，他有些焦急地不断唤着：“叶泉，叶泉……”
　　叶泉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一步步倒退，向着山洞的方向。
　　每一步，都是千钧之重。
　　他含着泪，小声答应了：“嗯。”
　　“叶泉！”程蔚川惊慌失措，想要站起身来，却重重摔落在地，“你要去哪？回来！”
　　叶泉看着他满脸血污地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心里面虽然知道该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让这一切荒唐都停止，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腿了。
　　他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啊。
　　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再容易不过的一个动作了。
　　想要抓住他，拥抱他，对他说出所有不敢说的、不能说的，这种冲动就像是放在濒临渴死的人面前的一杯鸩酒，美丽又绝望。
　　我不想你痛，又不想你走。
　　原来，抉择可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心里有了牵挂，人就会变得这样软弱么？
　　程蔚川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地爬起来，伏在地上喘息了片刻，忽然叫了一声：“小疯鸡。”
　　叶泉浑身一颤。
　　“小疯鸡，跟我说说话，好么？”程蔚川咳了两声，又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我看不见你，又听不到你，我……我很害怕。”
　　叶泉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那里，好像一下子被开膛破肚，血流成河……
　　可是，摸上去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会这样疼呢？
　　一个程序而已，怎么会懂得心疼呢？
　　“程蔚川，你这个……混蛋。”他双膝一软，无力跪倒在地，出生点的小水潭溅起一片水花，湿透了他的裤脚。
　　你这个混蛋，让我进不得，退不得。
　　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叶泉感觉有千万把刀来回切割着自己的身体，没有人可以救他，没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只能痛着，踌躇着，无助地哭泣着。
　　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曾经，剑在手中，他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杀伐决断，快意恩仇。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手里的剑在太多时候都是无用的，因为有太多牵绊，他斩不断。
　　“好，我是混蛋。小疯鸡，过来。”程蔚川再次道，带着些诱哄的语气，“过来，扶我一下，好吗？我很疼，站不起来了。”
　　叶泉闭上眼，轻声道：“你想害死你自己吗。”
　　程蔚川说：“你再不过来，我真的要痛死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那么点故意为之的委屈，往常这样的话语听来都是惹人发笑的，此刻却让叶泉揪心不已——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逗自己开心？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最致命的诱惑？
　　程蔚川眼前是一片猩红的颜色，或许是血，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才失明，并不习惯这样的世界，但他却并没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些，一片混沌的脑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叶泉他很反常，为什么？
　　他好像很难过，为什么？
　　低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响着，每一下都敲打在他的耳膜，振聋发聩。
　　“别哭了，小疯鸡……”程蔚川再次开口，“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其实不疼，你……你别哭了。”
　　叶泉捂住脸，自暴自弃地放声大哭起来。
　　好吧，妥协吧。
　　就算是只有一天，一分钟，一秒，一瞬间，我也想要再多一点能够与你在一起的机会，就算，这会让你痛不欲生……就当我自私吧，就让我自甘堕落吧。
　　就算世界崩塌，也让我在你身边吧。
　　程蔚川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攒了攒力气，再次试图爬起来，这一次，一双手伸过来搀住了他的臂膀。
　　接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卧槽——！阿川，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程蔚川偏了偏头：“辰儿？”
　　叶泉吃惊地望着眼前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两人，站直了才与他视线平齐的小姑娘伸出手，冷着脸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话吗？”
　　这姑娘好大的力气。
　　“啊，卧槽，这什么鬼地方一个人影都没啊？阿川，你怎么伤的？”路归辰上蹿下跳，腰间的陌刀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发出叮当的声响，“跟我说是谁！老子PVP外挂运……”
　　青洛的视线冷冷地飘了过来，路归辰顿时如芒在背，尾音也弱了下去：“运行不成功，只好帮你悬赏一下了。”
　　叶泉呆呆地看着路归辰，举起手来想打个招呼，又觉得这场景太过诡异，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青洛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扬起下巴指了指路归辰道：“这家伙开挂在稻香村凿了个洞，我们就进来了……我估计被上面查出来也就是半小时之内的事，我们得尽快离开。”
　　“我去，为什么一进来这里系统功能键都变灰了？”路归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操作界面，探询地望向青洛，青洛也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是如此。
　　程蔚川搭着路归辰的肩膀，有气无力道：“你们来干嘛？”
　　路归辰又跳了起来：“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来干嘛，还有，叶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哎哟，洛洛，我想起来了，之前莫名其妙传到里世界的那个人是叶泉啊！”
　　程蔚川捂住了前额：“你别乱动……我头晕。”
　　青洛冷冷道：“我刚见到他就想起来了。”
　　“哦……”路归辰委屈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又问，“阿川，你倒是回答我啊，谁这么狠，把你眼睛都刺瞎了……卧槽真应该带个奶妈来的，绑定奶是多么的重要啊……”
　　“我自己刺的。”程蔚川道。
　　路归辰和青洛同时睁大了双眼：“什么？！”
　　程蔚川顿了顿，道：“这就是进入里世界的方法之一。”
　　路归辰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这什么见鬼的方法啊，自残就能穿越到里世界？而且，我说阿川，你会不会也太拼了一点？”
　　程蔚川将脸转向了叶泉的方向，没有说话。
　　青洛看了看程蔚川眼睛的惨状，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刺瞎双眼？这是为什么，难道说……”
　　叶泉用力地咬着下唇，用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声问：“明知道很痛，为什么还这么做？你根本就是自虐！”
　　程蔚川虚弱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要我来救你吗？”
　　“你……白痴！混蛋！蠢货！”叶泉越说越急，闷闷地把脸扭向一边。
　　路归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为什么觉得气氛很奇怪。
　　青洛在包裹里翻找了片刻未果，捅了捅路归辰道：“喂，找个绷带什么的出来，先把他的伤口包扎上吧，也不能看着那血一直流。”
　　路归辰恍然，立刻打开了自己的万能工具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远门旅游，转机什么的估计加起来得一天……如果很晚还没更就不要等啦，到那边找到wifi我就会更的！么么哒

　　☆、第 53 章

　　几人扶着程蔚川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青洛小心翼翼地折断了他左眼眶中的箭矢，道：“这我可不敢拔，等找到大夫再给你拔/出来吧，我先简单包扎下。”
　　程蔚川点了点头：“谢谢。”
　　路归辰盘腿坐在一边的地上，早已打开了一连串的程序窗口，探索这个对他们来说算是未知的新世界，一脸激动：“洛洛，你看着吧，半小时内一定把里世界的秘密都抖落出来！”
　　青洛道：“最好把那个幕后主使也揪出来。”
　　“幕后主使？”路归辰奇怪，“不是说这是系统一开始就设定的双世界吗？哪来的什么幕后主使？”
　　青洛沉思片刻，道：“有人在操纵玩家的记忆，你没发现么？到这里来之前，我们根本想不起叶泉这个人。”
　　路归辰一拍手：“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叶泉，这是为什么？”
　　叶泉嗫嚅道：“我……因为……”
　　青洛眯起了双眼：“有人想要害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没有！”叶泉忙不迭摇头，“没有人……是我……是我害了你们。”
　　路归辰和青洛交换了个眼色，异口同声道：“什么意思？”
　　叶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下定了决心般地开口道：“我本来就是里世界的一部分。”
　　“什么？”路归辰操纵着各个程序五指纷飞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程蔚川偏了偏头，细细听着。
　　叶泉解释道：“你们昨天见到的盛朝歌，那是原本游戏里的玩家的复制品，对吧？我……也是这样的。”
　　路归辰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浑身都僵了：“啥？你你你……你……”
　　青洛瞥了一眼他手足无措想要后退却又觉得不妥的尴尬样子，冷冷道：“就算他真的是里世界跑出来的，也才六十几级，能对你做什么？怂样。”
　　“昨天那个小毒萝也才80级啊……”路归辰弱弱地辩解。
　　叶泉并没有抬头看两人，只是盯着地面继续说道：“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们……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还是后来看到了那个真正的‘叶泉’回归，才被点醒。你们没必要找什么所谓的幕后主使，只要我彻底消失，游戏就会恢复原状，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异世界。”
　　听了这话，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吧。
　　有点害怕，又有点排斥，觉得自己是怪物，是与他们不同的存在。
　　哪里有人会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不管不顾地，为了自己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宁愿刺瞎了双眼坠入深渊呢。
　　现在知道了吧。
　　你们该……离开了吧。就像，我刚从稻香村走出来，就被整个帮会和阵营的人丢下那样。
　　把我丢在这里。
　　想了想刚才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一切，觉得，哪怕跟他在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多待一会，也是好的。
　　太天真了，就算自己真的这么想，到底是殊途之人。
　　还是对他们坦白之后，老老实实地结束吧。我不伟大，可是我也不无辜，该我去终结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发现周围安静的时间太久，叶泉有些惴惴不安。
　　偷偷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程蔚川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僵局：“小疯鸡。”
　　“哎？”叶泉抬头。
　　程蔚川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叶泉不明其意，愣愣道：“干嘛？”
　　程蔚川扬声重复了一遍：“过来。”
　　叶泉看了看一脸“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表情的路归辰和神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青洛，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你要干什……啊！”
　　程蔚川忽然出手，准确地抓住了叶泉的胳膊，用力一拉，就将他带进了自己怀里。
　　“卧槽你干什么！”叶泉眼一花，就发现自己坐到了他腿上，慌忙地想要站起来。
　　程蔚川两只手如同绳索一般捆住了他的腰肢，连带着两只手臂也禁锢在了一起，叶泉一时挣脱不开，恼道：“蠢狗你干嘛？”
　　程蔚川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别动。”
　　叶泉低下头，透过凌乱的黑发，隐隐约约看到他眼睛上那染血的纱布，心里一软，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劲儿。
　　青洛一手掩口，假咳了几声，道：“我去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路归辰你也来吧。”
　　路归辰不解道：“不用啊，我可以直接……哎哟！疼，疼疼疼……洛洛饶命……”
　　叶泉嘴角抽了抽，眼见路归辰鬼哭狼嚎着被青洛揪着耳朵拖走，又回过头来看着那颗贴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唤道：“喂，蠢狗。”
　　程蔚川半晌没做声，叶泉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又觉得现在的气氛十分尴尬，半是掩饰半是心虚地说道：“你都知道了吧……你怎么，怎么都不害怕的，小心我像那个盛朝歌一样把你打吐血……居然还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跑过来，你是没有脑子吗，要是被别人知道你为了一个扰乱游戏进度的程序自残，你一定会被笑死的……”
　　叶泉絮絮叨叨了半天，倒是越说越兴起，愈发停不下来了：“以后不要再惹来路不明的人，也不要再做奇怪的事，万一，再传到什么别的异世界去怎么办……还有啊，你不要再随便加人仇杀了，我怕……我……”
　　他哽咽了一下，终于说不下去了。
　　程蔚川这时方才开了口，问道：“你怕什么？”
　　叶泉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稳了气息，说道：“我怕他们把你当做仇人，路上见到就打你，都不知道你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好。”
　　程蔚川：“当初好像是你先加我仇杀的。”
　　叶泉：“……”
　　“呵……”程蔚川似乎是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抬起头来，摸索着碰到了他的脸颊，再一次用指腹抹掉了他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现在瞎了，都看不到这幅难得一见的奇景，等我眼睛好了，你再哭给我看啊。”
　　“你乱说什么！”叶泉拍了他一掌。
　　程蔚川收起了笑意：“好了，不闹了。我问你，你根据什么认定，现在出现在游戏里的那个叶泉才是本人，而你是被复制的程序？你有没有想过，事实可能刚好相反？”
　　“这不可能，否则怎么解释我忽然出现在稻香村，而且游戏模式变得迥然不同，还经常出入里世界……其实，江湖指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只是我自己一直都没发现他的暗示。”
　　程蔚川皱了皱眉：“这算什么？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会哭会笑会生气，有情绪有思想，又不反社会反自然，对我们也没有敌意，你觉得你自己像是个复制的程序？”
　　叶泉反驳：“盛朝歌也会！里世界的程序的拟人程度，已经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
　　“我并不认为你们是一样的存在。如果你要我相信你是一个程序，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保留怀疑你那个所谓的升级助手说谎的权利。”
　　“这……”
　　证据，刚才所说的一切，不就是证据吗？
　　还需要什么？
　　“你拿不出证据来，因为你根本就是被骗了。”程蔚川断言道，“总之，跟我回去，找到那个‘叶泉’当面对质，只要让他原形毕露，问题就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飞机坐的我快挂了。半死不活地上来更新一下，我去躺尸orz

　　☆、第 54 章

　　可是，他才是真正的叶泉啊。
　　我哪里有资格去与他对质呢。
　　叶泉连忙摆手：“不不不，他才是原本的那个……”
　　“他说的没错。”青洛忽然道，叶泉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对于玩家记忆的篡改，这件事值得深究。而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并不认为你是人造的程序。”
　　叶泉摸了摸后脑勺：“你是说，有人有意而为之，想要你们忘记我的存在，想要我自以为自己是个程序？可是……”
　　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可是什么呢？有什么理由？又如何做到？
　　“那都不重要。”程蔚川倾身向前，与他额头相抵，呼吸相融，叶泉不由得紧张起来，听到他在耳边压低了声音，“现在就跟我回去，好吗？”
　　叶泉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额头相触的地方像是有团火焰，一路向下烧进了他的心里。
　　“回答我啊。”程蔚川久久得不到回音，催促道。
　　叶泉扭开脸：“你……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我就不是……”
　　不是来加害你们的元凶呢。
　　“就凭，我不可能认错你。”
　　叶泉愕然回首。
　　在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那自信的表情里，他读到了一种陌生的讯息。
　　这像是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在他们彼此之间连接，不管是他们两个人谁动了，对方都能感受到。
　　那近乎是一种溶在骨血里的神妙之物，牢牢地锁住了他们，从头到脚。
　　这条锁链沉重又无形，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起，却能轻易地操控两人的一举一动，这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的欢欣，痛楚，喜悦，忧伤。
　　这让他面前这个男人，就为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字，可以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可以忍受附骨之痛，却还要对软弱地哭泣着的他好言安慰。
　　要是离开了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对自己这样温柔的人了。
　　一想到这一点，叶泉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放开手。
　　都是你，害我变得软弱了。
　　“跟我回去。”程蔚川又重复了一遍，“不要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不要擅作主张地决定牺牲自己。你很重要，比你想象中要重要很多，所以，不要这样轻易放弃自己。”
　　很重要……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吗？
　　回到了原来的游戏世界，又能怎么样呢？看着原本的叶泉对自己鄙夷轻视或者带着敌意的目光，看着所有人陌生的、谴责的、指指点点的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共同度过的这段日子，是真实的啊。
　　至少，我还拥有这个，不是吗？
　　这段记忆，是那个叶泉所无法占据的。
　　看到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种震撼的、惊慌失措的、一下子乱了分寸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叶泉咬住了下唇，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被强迫着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凌渊对于断情的秉性，也大概算是摸清楚了。
　　他习惯性的小动作，用于掩饰紧张情绪的表情，还有那永远微笑着的像是张□□一样的脸，都好像是在保护自己不被别人发现真正的想法。
　　伪装自己是他的习惯，但这个习惯，大概养成不过在这一两年之间。
　　他对于自己讳莫如深的过往，或许并没有和盘托出。但凌渊在催眠的时候，却也并没有追问。这是在他好奇心之下难得的仁慈，并不出于任何道德的原因。人难免都有反常的时候。
　　凌渊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越掩饰，就越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意图。
　　没有人例外。
　　断情正一脸和善地弯下腰询问一个刚从出生点跑出来的小女孩：“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盔甲红披风的将军，大概这么高——”
　　他比手画脚的动作。
　　明明失望却还是满脸感激的样子。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
　　凌渊张开五指，放在眼前细细查看。
　　又一次失望过后，断情垂头丧气地一步步走回了凌渊身旁，什么都没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凌渊道：“没问到么？”
　　断情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因为太过慌乱，已经失去了伪装的力气。
　　凌渊的视线在他身上从头到脚逡巡了一番，忽道：“你和你徒弟，感情很好？”
　　断情沉默了片刻，道：“一手养大的徒弟，感情能不好吗？”
　　凌渊道：“你不像是喜欢带徒弟的人。”
　　“我不像？”断情纳闷地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大家都说，我是最像好为人师的那一种人，一看见我就觉得桃李满天下。”
　　凌渊也没有解释，只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断情看了看四周，席地而坐，闭上眼道：“既然这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那我就在这里等等看，他会不会忽然出现。”
　　凌渊点了点头，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静心闭目调息。
　　“宝贝你要陪我吗？”断情咧嘴一笑，用胳膊肘拱了拱他。
　　凌渊身形丝毫未动，就在断情以为得不到他的回应，收起了笑容的时候，忽然听他开口道：“断情，你打算离开这个游戏了，为什么？”
　　断情浑身一震：“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
　　凌渊倏然睁开双眼，捕捉到了他眼中刹那间闪过的所有细小情绪，旋即微微一笑：“你骗不过贫道的眼睛。”
　　说罢，又阖上了双眼，不再开口。
　　断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沉静的表情，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程蔚川放在叶泉脸颊上的手掌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又道：“还有，不许再离开我的视线。”
　　“嗯？”叶泉一时没有听清。
　　“我说，以后在游戏里不许离开我的视线。”程蔚川语气带上了些难得的强硬，“一个不注意，你就被坏人拐走了，你怎么那么好骗？”
　　“什么，没有人骗我啊？”叶泉不明所以。
　　程蔚川道：“若是我真的可以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叶泉，你还不承认自己被骗了？”
　　“……”那怎么可能呢，如果我是，为什么我可以出入里世界？
　　叶泉这样想着，却说不出话来。
　　就算注定要让他失望，那晚一点也是好的。
　　“快点答应我。”程蔚川说了一半，语气又弱了下去，“如果……如果你不同意，我以后天天在游戏里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要是谁敢说你是什么程序来的，我第一个灭了他。”
　　叶泉心间顿时压上了十万座大山一般，沉重得整个人都要往下坠去。
　　一直到最深的地底，一丝光线也无。
　　唯有程蔚川那双被血浸透的纱布之后，已经没了光彩的眸子，像是暗夜里的璀璨星晨。
　　很久以后，叶泉问程蔚川，当时，凭什么那么肯定他是真正的叶泉，程蔚川说：“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究竟真相是什么。”
　　“而且，我当时所有的感觉几乎都被疼痛占据了，那让我难以思考。”
　　“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留住你。就是你，就是我所能抓住的这个你。”
　　“除了你的话，谁都不行。”
　　谁都不行。
　　

　　☆、第 55 章

　　叶泉看着程蔚川已经被磨得银光黯淡的胸甲，轻声说：“……好。”
　　话音刚落，稻香村的游戏背景音忽然停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这是一首老歌。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程蔚川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辰儿。”
　　路归辰从青洛身后探出头来，嘿嘿笑道：“怎么，我觉得这首歌挺适合现场气氛，于是顺手改了一下背景音乐。”
　　叶泉额角冒出一滴冷汗：哪里适合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程蔚川干咳了两声：“关了。”
　　“为啥？我觉得挺好听……”
　　“我允许你开外挂，不是允许你随便篡改系统数据。”青洛幽幽地说道。
　　路归辰一个激灵，立刻关掉了音乐。
　　“到底有没有发现？简短点说。”青洛命令道。
　　路归辰笑嘻嘻道：“真有，有个很奇怪的事，这个里世界正如我们之前所想，大约崩塌了一半——已经隐匿在茫茫网路之中，大概难以找回了。另外这里除了像之前叶泉在副本里见过的那种绿名NPC和只会疯狂攻击的人形怪，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复制人格存在。”
　　叶泉暗道，我不就是吗。
　　青洛道：“之前我有猜想过，会不会这里能保存所有玩家的游戏数据，相应的，这里也会保存着许多复制的程序，就像盛朝歌一样。不过要是这样一来，这个世界里应该遍地都是玩家的身影……所有玩家，那得是多庞大的一个数量啊。”
　　路归辰耸耸肩：“事实证明没有，这里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安静，你确定？
　　就那一地宫的兵马俑就已经足够闹腾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这整件事情就变得更奇怪了。”青洛抱起手臂，咬了咬下唇，道，“复制的事情确实存在，那么数据究竟被保存在哪里？还有，关于篡改记忆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内幕呢？”
　　“那个，关于记忆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叶泉弱弱地举起手来，见两人都望向他，便将江湖指南之前所说的关于存取档案的机制一五一十的说了。
　　路归辰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当初我看到你那个存档的功能键，还以为只是保存升级进度用的呢，没想到这么逆天啊？”
　　叶泉：“呃……话说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客户端变成什么样子……”
　　路归辰不假思索道：“还不是阿川……”
　　“咳咳咳……”程蔚川忽然一阵猛咳，把几人吓了一跳，叶泉忙伸手过去帮他拍背：“蠢狗，你没事吧？”
　　“没事……咳。”程蔚川按住了他的手。
　　青洛想了想，对叶泉说道：“这样一来，那个幕后主使针对你的意味便更加明显了。你想想，为什么盛朝歌出现没有人忘记她，甚至系统各种BUG，花海暴雨，NPC集体位移这些性质严重的事件都没有人忘记，偏偏要我们忘记你呢？”
　　被这么一打岔，路归辰早忘了原来要说什么，听了这话频频点头道：“洛洛说得对呀！你一定是被什么人给坑了！你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程序？”
　　叶泉犹豫道：“可是……我……”
　　程蔚川说：“多想无益，还是尽早回去，查出究竟是何人在假冒你，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叶泉低下头不语。
　　你凭什么认为那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叶泉是假的，又凭什么相信这个莫名其妙丢了装备战阶，一无所有的我，是真的呢？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个程序呢？记忆吗？谁又能证明我对于现实生活的记忆不是复制而来，而是我切切实实经历的呢？
　　且不说现在系统功能都无法使用，不能下线，就算我可以下线，永远离开这个游戏，可是，谁又能证明我在游戏里这一段经历，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呢？
　　连我自己都不能。
　　我甚至不知道上下线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错觉。
　　那可能只是程序休眠的一个指令。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底的悖论，无法证伪，亦无法翻供。
　　以虚拟空间为凭依的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在我们的记忆里……可现在，就连记忆，都是不可靠的东西了。
　　人，和程序，在游戏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啊。
　　青洛沉吟了片刻，打了个响指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如果像你说的，系统有权限改动玩家的记忆，那么，怎么证明我们现在的记忆就是真实的？”
　　“的确无法证明。”程蔚川点了点头，“我们所经历的事情，谁也不能打包票说，就是真实的。”
　　路归辰反应了半天，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吓人？这大半夜的……”
　　“你傻了？”青洛抬了抬下巴，“稻香村里哪来的半夜。”
　　叶泉闭了闭眼，只觉得无尽的悲哀从心底涌上来。
　　是的，我们根本就抓不住。
　　在这个游戏里，其实什么都抓不住。
　　但是……
　　就算是、就算是在我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
　　叶泉缓缓睁开双眼。
　　程蔚川的手掌搁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道：“你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总有这样一个人，会让你觉得，在他面前，脆弱和畏缩不前都是可以被包容的。但偏偏，这给了你一个强大起来的理由。
　　如果不够坚定，怎么配站在他身边。
　　叶泉说：“我不会的。”
　　到最后一秒，也不会反悔的。
　　他站起身来，拽了拽程蔚川宽大的手掌：“那就走吧。”
　　反正，就算在这里拖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青洛转头问：“已经快二十分钟了。你搞定了没有？”
　　路归辰比了个OK的手势，拍拍屁股跳了起来：“走。你们顺着那个洞出去，我来做扫尾工作，没人会发现的。”
　　程蔚川抓着叶泉的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剧痛一股脑地侵袭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那痛楚让他立刻失了力气，往更加深邃的黑暗里跌去。
　　“程蔚川！”
　　叶泉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变得越来越远，回音在脑海里翻滚旋转。
　　呼吸的声音被放大了，心跳声，脉搏声，神经递质在身体里蹦蹦跳跳的声音。
　　神智一丝丝被抽走，又被他用力地拉扯回来，程蔚川在这样一种意识朦胧的状态中，感觉自己趴在一个人的后背上，起起伏伏，不知走了多远。
　　他瘦了。
　　程蔚川这么想着。
　　这时，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扳过了自己的身子，熟悉的檀香味传来，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是谁！谁把老子的徒弟打成这样的！他是不是不想活……”
　　世界终于沉入了彻底的寂静之中。
　　

　　☆、第 56 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黑的，黑得彻彻底底，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犹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周围分外安静，水车吱吱悠悠的声音和汩汩的水流声似有若无。
　　程蔚川动了动手指，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冷哼：“醒了就起来，别装死。”
　　“师父？”程蔚川立刻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撑住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他只觉得喉咙格外干涩沙哑，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断情凑了近来，一只手算不上温柔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另一手中端着的水碗微微倾斜，带着些苦涩药香的液体便流入了他的口中。
　　程蔚川悉数咽下了这碗药汤，稍微平复了气息，便问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叶泉呢？”
　　“叶泉是谁？”断情问。
　　程蔚川一个激灵便要跳起身来，被断情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跟你开玩笑的！他出去帮那个苍云小子搬什么东西了。”
　　程蔚川松了口气，就听断情没好气道：“逆徒，老子辛辛苦苦照料你那么久，你一醒来就是问自己的小情人在哪，断绝师徒关系吧！”
　　“什么小情人……话说师父，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程蔚川大惑不解。
　　断情冷笑了一声，阴恻恻道：“我生气？我生气做什么，我徒弟出息得很，都知道自己自戕双目这么高端的玩法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程蔚川听了一半便心下了然，只怪自己刚醒来还迷迷瞪瞪思路转不过弯来，立刻讨好道：“师父，事出有因，听我给你解……”
　　“解释个屁，你自己躺着吧。”断情长袖一挥，转过身去，“老子为了你都半天没理你师娘了，再不走，你师娘该生气了！”
　　话音刚落，门口一道低沉男声传来：“若你那个称呼指的是贫道的话，贫道没有生气。”
　　断情听见这声，立刻换了副表情，笑嘻嘻往外走：“美人是不是想念为夫夜不能寐，特地前来寻我？放心，我这就去给你暖床……”
　　程蔚川：“卧槽你这么快又情缘了？”
　　断情回眸一笑，正准备甩甩自己乌黑闪亮的长发，看到程蔚川脸上的纱布，又撇撇嘴作罢，道：“快什么快，追了好久呢。”
　　凌渊迈过门槛，冷静地挥掉了断情伸过来正打算为所欲为的双手：“休得胡闹。”
　　程蔚川立刻挺胸抬头：“师娘好。”
　　凌渊：“……换个称呼。”
　　程蔚川从善如流：“师爹好。”
　　断情一巴掌呼了过来：“谁允许你换的！”
　　程蔚川：“那到底听你的还是听你情缘的？”
　　断情：“……呃。”偷偷抬眼瞟凌渊的表情。
　　凌渊却显然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对程蔚川道：“你们为什么会在游戏里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
　　程蔚川道：“说来话长。”
　　“方才那个苍云小子跟我讲了个大概。”断情道，“说起来，我也想听听这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特别是，关于篡改玩家记忆的那部分。”
　　程蔚川想了想，问：“他都跟你讲了哪些？”
　　回到了熙熙攘攘充塞着各种小号的稻香村，叶泉本来还抱着些隐隐的期望，路归辰对他一开口说话，又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火焰——该死的选项又跳了出来。
　　不过，好在，这些人总算都又能看到他，记起他了。
　　青洛叉着腰，绕着他走了一圈，还像小动物一般凑到他跟前动了动鼻子，仿佛想要嗅出什么气味来似的，叶泉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末了，青洛回到他面前，摇摇头道：“真奇怪，没有名字，没有属性，没有任何说明……这算什么？”
　　路归辰忽然眼睛一亮：“哎！无量山那个山洞里的尸体不也……”
　　“闭嘴。”青洛瞪了他一眼。
　　路归辰蔫蔫地低下头去。
　　叶泉道：“没关系，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什么思想准备？”青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果最后证明你真的是那里跑出来的程序，你准备躺在地上任我们处理？”
　　叶泉摇摇头：“我有办法解决。”
　　“你指的是从那个山洞里走进去吧。”青洛道，“不然，你也不会自己跑到那里了。”
　　路归辰有些惊讶：“所以你本来是打算‘自杀’的？”
　　“是。”
　　路归辰和青洛交换了个眼神，又道：“难怪阿川那么急。”他拍了拍手，从石凳上站起来，推了推叶泉的肩膀，“好了，现在漏洞修补完了，回去看看他吧。”
　　看着叶泉的背影走远，路归辰神神秘秘地撞了撞青洛的肩：“哎，洛洛，你觉不觉得阿川和这个小二少的关系有点暧昧啊？”
　　青洛白了他一眼：“八卦。”顿了顿，又道：“我也早觉得他们俩有点不对劲，又不像是兄弟，又不像是朋友的……”
　　路归辰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凭我跟他多年的相处经验，我觉得，阿川很可能是看上人家了。”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眼前这位真的是个程序……那我兄弟该咋办啊？机器人之恋？”
　　青洛拍了拍他挂在腰间的盾牌：“那就靠你了，人格都有了，再造具身体出来不难吧？”
　　路归辰苦着脸说：“随便造一具不难，可是要造一具能满足他要求的很难啊！”
　　“你……臭流氓！”
　　青洛面颊微红，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拂袖而去。
　　路归辰莫名其妙地揉着小腿，自言自语：“我说错话了吗？叶泉那张脸，那眉眼，那鼻子……很难做得一模一样吧……”
　　南屏山传送点不远处，森罗隐匿了身形站在树下左右张望，忽然神色一凛，朝身后的小山坳招了招手，低声道：“叶子，过来！”
　　“怎么？有猎物？”叶泉猫着腰蹭了过来，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森罗指了指刚从传送点出来，优哉游哉背着货物走过来的人：“这狗丐帮最近老劫我镖！这回逮住他了，必须按死！老计划，你懂的。”
　　“就这个小丐帮？”叶泉看了看对方的装备，撇撇嘴，“这都能劫了你，你还能不能行了。”
　　“哼。”森罗也不废话，看人到了技能范围内，直接使出幻光步到了他身前，却不料那丐帮恰在此时一个蹑云逐月冲了出去，双刀一转——直接落空了。
　　“谷非吾！你别跑！”森罗怒道，接着又要绕背跟上。
　　谷非吾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活动了下筋骨，慢悠悠道：“小猫，你以为我嗅不出你的气息么？隐身是没用的……”
　　话音未落，他又拿捏着时机，扶摇跳起来，落地便是一个亢龙有悔迎头拍下，森罗惨叫着被一掌打了出去。
　　谷非吾勾起一边嘴角，坏笑着晃了晃肩膀，正要冲上去继续，忽听耳边风声大作，利剑出鞘如清越龙吟，他心知不妙，立即闪身避开，金色的重剑却又从另一边砍了过来！
　　“呵，行啊，小猫，知道带打手了……”谷非吾硬生生受了一击，迅速解控后跳，笑笑地盯着一手拎着重剑，一手正把轻剑缓缓收回剑鞘的叶泉。
　　叶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谷非吾抬起手臂抹去嘴角的血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变。
　　森罗气哼哼地爬起来，打算跟他战个痛快，谷非吾忽然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拽倒在地，森罗反应未及，跟着他就地滚了出去，就听耳边一声巨响。
　　“危险！”
　　森罗战战兢兢转头，重剑已经深深插入了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地表皲裂出深刻的纹路。
　　

　　☆、第 57 章

　　视线顺着重剑的弧度往上，正看到一把火红的长枪格挡在前，骏马嘶鸣的声音响起，马上的将军昂首挺胸，红袍在身后飞卷如烟。
　　叶泉有些紧张地坐在程蔚川身后，探出头去，看向刚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身来的森罗和谷非吾。
　　这是什么情况？森罗有点摸不着头脑。
　　程蔚川收了枪，挑衅地指向了从地上拔起重剑的人，枪尖在他面前打了个转。
　　手持重剑的叶泉冷笑了一声，道：“程蔚川，皮痒了，要跟本大爷在这里打一架？不过——你带这么多人又是什么意思？”
　　程蔚川的马后，正站着蓄势待发的路归辰和断情等人。
　　这架势，倒像是要打一场群架似的。
　　程蔚川眯起眼审视了他片刻，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焦头烂额的事情终于过去，唐欲晚重新登录游戏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换武器。
　　打完了石头贴到帮会频道，语气得意洋洋：“老子也算是威震天下了。”
　　两个明教闪电般回复：“帮主你总算处理完家事了！夫人呢！”
　　“是啊，夫人呢？”
　　同盟频道里顿时热闹起来，帮众们叽叽喳喳地凑了上来。
　　唐欲晚笑了笑：“怎么，想给我找个帮主夫人？”
　　“咦……？”
　　大家正不解其意，系统公告忽然响起：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已经解除与朝歌夜弦春欲晚帮会的同盟关系。
　　什么情况？！
　　帮会立即炸开了锅。
　　唐欲晚摸了摸崭新发亮的千机匣，把他挂在了腰间，整理了下手套，淡定地朝帮会领地传送人走去。
　　一进门，不出所料地被团团围住了，唐欲晚看了看众人正纠结万分地遣词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他们本来就是纯PVE帮会，跟我们结盟不太合适，以后有好的同盟对象，随时可以推荐给我。”
　　“帮主……”光着膀子一手抱着钓鱼竿的小和尚怯怯地拽着他的衣角，问道，“我们以后不可以去找隔壁的朋友们玩了吗？”
　　“我没这么说啊。”唐欲晚温和道，“你们之间若是感情好，以后不是还可以一起玩吗。”
　　站在另一边的、手里同样抱着个鱼竿的小和尚也拽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问：“那、那……帮主你别伤心啊。”
　　唐欲晚愣了一下。
　　“是啊是啊，你千万别太伤心了。”众人纷纷接口道，“我们都可以陪你聊天的！”
　　唐欲晚低下了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站在人群最外层的七秀副帮主此时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在这干站着了。”
　　众人应声而散。
　　很快，原地只剩下唐欲晚和他的副帮主面对面地站着，唐欲晚看了她半晌，忽道：“抱歉。”
　　“不用。”七秀说，“本来就只是帮忙管理，这些都不需要跟我们商量。”
　　唐欲晚坚持道：“对不起，这是帮会的大事，怎样也应该先告诉大家的。”
　　“这话你应该刚才跟他们说。”七秀说着，越过他向传送点走去，随意地挥了挥手，“顺便一提，我最近太忙，下周准备A了，你再物色几个新高管吧。”
　　“嗯。”唐欲晚轻轻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传送点的光圈里。
　　反正都是要走的。
　　谁留下来，谁就要负责收拾残局。不忍心留给别人，就要自己坚持到最后。
　　谁说游戏与人生不同呢？
　　明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漆黑的手套恍然间变成了洁白的颜色，刀锋的反光闪过眼底，用力眨了眨眼，方才知道只是幻觉。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啊。”唐欲晚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不知站了多久，他方才回神，随手打开了好友列表，程蔚川的头像在最上面亮着，看了看他的所在地：稻香村。
　　嗯？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个疑问刚从心里冒出来，就见那表示所在地的文字跳了一跳，变成了南屏山。
　　在稻香村里度过的岁月，总是安静而祥和的，或许是因为无论从哪里来，在这个游戏里最初见到的景色都是属于这个地图的。
　　人们就会对这里有一种近乎于婴儿对母亲的依恋和亲切感。
　　在等待双眼复明的时间里，叶泉扶着程蔚川散心，两人一起走过了小镜湖的桥梁水道，又穿过了梯田野林。
　　暂时失去视物能力的程蔚川变得格外听话，叶泉几乎已经想不起上一次两人在这里相遇时，那剑拔弩张的画面。
　　这让叶泉感觉到，偶尔，他也是被需要着的。
　　他也是，在某种意义上，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种感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断情很快为程蔚川拆掉了纱布，叶泉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神经兮兮地蹲在一边看，那双完好如初的眼睛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带着亮闪闪的光看向自己时，那种……
　　怦然心动的感觉。
　　什么在他的眼里都是无所遁形的。
　　从第一面起，自己就已经被他看透了吧。
　　程蔚川看着他的眼睛说：“跟我走，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你绝对不是程序。”
　　叶泉说：“好。”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结局是怎样，又有什么要紧呢？
　　就算从这个游戏里彻底消失，至少有人记住我了。
　　系统提示音猝不及防地响起，您已升到65级。
　　没想到在里世界外加稻香村晃了这么半天，已经升了这么多级，叶泉打开背包看了看，光华四溢的80级橙武瞬间攫取了他的注意力——哎，也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装备上它。
　　一切都是未知的，可能，这也是这个游戏的魅力之所在，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装备，碰见什么人。
　　一行人正待出发，程蔚川拽了叶泉一把：“喂，小疯鸡。”
　　“怎么了？”叶泉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背包里那把剑上挪开。
　　“系统可以控制我们的记忆，自然也可以控制你的，所以，你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感觉，那很可能是有人想要让你这样以为的诡计。”
　　叶泉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还能相信什么？”
　　程蔚川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有人想要你以为自己是个程序，所以对你的记忆做了手脚呢？”
　　叶泉睁大了眼睛：“他图什么啊？”
　　这已经像是在强词夺理了吧，也不知道这个人那么坚持说他不是程序的依据在哪里。
　　叶泉有点可怜那个无辜的被复制的玩家了。
　　“哼，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程蔚川握紧了手中长枪，召出了自己的里飞沙，翻身上马，又向他伸出手，“坐到我身后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愚蠢的作者出门一周都忘了带转换插头。。。泪目

　　☆、第 58 章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森罗左看看，右看看，揉了揉眼睛：坐在马上的那个二少，怎么看起来那么像叶泉？
　　不过……他怎么没有名字？
　　谷非吾也发觉了不对劲，拍了拍森罗的肩，道：“这什么情况？你朋友遇上仇家了？”
　　森罗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又道：“叶泉的仇家还挺多的……我看这个军爷就挺眼熟，说不定是结怨已久了。”
　　“哦——”谷非吾抑扬顿挫地应了一声，随即道，“那我先把货物都卖了去，省的一会打起来，这趟白跑了。你等我一会啊。”
　　“哎？”森罗一愣。
　　谷非吾冲他挥了挥手，随即骑上了马掉头而去。
　　“真……真的有两个叶泉！”路归辰探头探脑地往前凑，大为惊讶地揪着青洛的衣领，“洛洛你看啊，这太神奇了！”
　　青洛面无表情地摘掉了他的手：“你太丢人了。”
　　程蔚川的□□指向的那个叶泉，默不作声地扫视了一圈站在对面的人，接着又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中的剑：“来啊，以为人多我就会怕你吗？”
　　“你到底是谁，不要装傻！”程蔚川厉声道，“是谁想要叶泉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是谁改动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个复制出来的程序，是谁想要他代替你回到那个永无天日的地下世界里，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路归辰听着这一连串愈加气势逼人的问题，嘴张得越来越大，他呆滞地转过头去看青洛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对面的叶泉，面上毫无异色。
　　断情吹了声口哨，转了转手中的笔，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徒儿真霸道，随我。”
　　凌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程蔚川马上的叶泉，只见他吃惊地转过头去看着程蔚川的背影。
　　幕后黑手？
　　什么意思？
　　叶泉觉得这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他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声音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打便打，不要废话！”
　　接着，程蔚川便跳下了马，叶泉站在原地，看着他冲上前去，与另一个叶泉缠斗在了一起。
　　那个叶泉脸上的表情，熟悉又陌生，桀骜不驯的，永不屈服的，带着一点无所谓的。
　　起手的动作，技能的衔接，每一步，都是他熟稔于心的。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不，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过去的梦。
　　可是，程蔚川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徒弟都跟我说了。”断情不知何时走到了叶泉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盛朝歌的出现，和你这次的事件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也是他做出推断的主要原因。”
　　“啊？”叶泉完全没懂。
　　“你想想，那个盛朝歌的复制体，对玩家有着明显的敌意，不是么？”
　　“嗯……”是指我对你们没有敌意吗？叶泉摸了摸鼻子。
　　“而且，她的复制体，装备和外观都是完全按照她在游戏里最后出现的样子搭配的……这怎么解释你一出现，就变回了1级的事情呢？”
　　“这……”叶泉有点混乱了。
　　“你就不要多想了，既然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都可以被做手脚，在你的记忆里下点暗示让你自以为是个人造的程序，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叶泉犹豫道：“可这不能说明我并不是一个程序啊……”
　　“啧，这么立场坚定，我都要怀疑你被催眠下了什么心理暗示了。”断情道。
　　凌渊偷偷瞟了他一眼，又很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收回了目光。
　　断情想了想，又道：“最重要的是，徒弟说，如果你真是个程序……”
　　叶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半句话，便问道：“什么？”
　　断情思考了一下措辞，终于道：“那，他是不可能分不出来的。”
　　叶泉问：“所以，他是觉得有人想要抢走我的身份，取而代之？”
　　断情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异世界的衍生物想造反？”断情猜测道，同时抬起了手，看也不看地丢出了袖中银针，将程蔚川的血加满。
　　叶泉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前方对战的两人身上，他们正打到酣处，谁也不肯罢手，面前的一幕幕刀光剑影，又激起了叶泉心中的好战血液。
　　想赶快满级，打个痛快。
　　这种冲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技能的记忆，对战的经验，手法的熟悉程度……这些，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夕之间的领悟，不得不说，这种感觉也是他认为自己只是复制程序的原因之一。
　　更奇怪的是，对于以前的游戏经历，他的印象非常模糊而遥远，虽然记得自己拿人头刷战阶的爽快，甚至和程蔚川结仇许久之类的事情，但始终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若说是，那是完全属于别人的记忆，只是被他偷取过来，一切就讲得通了。
　　可是……说这些感觉是因为记忆被人做了手脚？
　　程蔚川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等等。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程序，那我现在所思所想的一切，便只是一行行冷冰冰的代码么？
　　可是，我明明有感觉，有心跳。
　　我还记得稻香村相见时扭伤了脚的尴尬场面，他的手掌带着药膏的清香抚摸在我的脚踝上。
　　在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是他在各个副本里陪着我做任务跑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拉我上马双骑逛地图。日轮山城的朗月清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几乎压抑不住——
　　不是，不是！
　　如果我是程序，我为什么会有心间酸酸甜甜的感觉，我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落泪，我为什么会痛苦，会犹豫，会担惊受怕又患得患失，会瞻前顾后又心猿意马……
　　就连他都那么肯定不会认错我，我为什么会相信自己是一个人工编造的程序？
　　我才是……我才是真正的叶泉！
　　是你想要抢走我的一切！
　　程蔚川终于一击得手，将叶泉砍倒在地，看着对方的名字变灰，他收起□□，眼神淡漠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再次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叶泉的声音变得凄厉，他似乎并没有原地等待复活的时限，直接一个打挺跳了起来，拔剑道，“来啊，再战！”
　　当啷一声，一柄重剑拦在了他面前。
　　穿着江湖套的，只有65级的叶泉站在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眼神不躲不闪。
　　刚刚起身拔出剑的叶泉垂下了手。
　　两个叶泉，就这样面对面地，不声不响地对视了半晌，程蔚川犹豫了片刻，正要上去把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拉回来，忽见站在对面的那个“叶泉”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随即，他的眼白逐渐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第 59 章

　　唐欲晚从帮会领地出来，觉得心浮气躁，把日常任务和摆摊的流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自己一个都不想做。
　　于是打开地图看了看，飞去了花海打算散散心。
　　落了地，才发现这可真不是个刚失恋的人应该来的地方。
　　这人来人往的，不是陪情缘的，就是在找情缘的。
　　人在花海总是会有种错觉：大概全剑三都在忙着谈恋爱。
　　最要命的是，唐欲晚走到大树下，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不久前跟夜弦在这里甜甜蜜蜜吃葡萄的场景。
　　虐死个人。
　　他环顾四周，拎着千机匣决定找几个小怪来打打，这往外一走，冷不防脚下踩中了个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好像是个人。
　　唐欲晚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哎？这不上次碰见的那兄弟么？唐焕明？”
　　唐焕明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来，皱着眉想了想，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人完全没印象，便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便又躺了下去。
　　唐欲晚好奇地打量了他半天，转了转眼睛，回忆起来了上次碰见这人的经历。
　　据夜弦说，他可是在花海躺了好几个月了。
　　唐欲晚收起武器，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哥们，够痴情啊，为了上次那个花哥？”
　　唐焕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我？”
　　“哎，不记得我了？”唐欲晚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啊，夜弦的前情缘。”
　　“哦。”唐焕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唐欲晚很感挫败：“你都不好奇一下我们为什么死情缘了么？多少人来找我八卦我都没说呢！”
　　唐焕明：“……”
　　“你来问我啊！”唐欲晚似乎来了兴致，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人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刚死了情缘啊。
　　“你不感兴趣么？哎，好歹看在旧相识的份上问一下，我都要憋死了！”
　　“你们俩，挺配的。”唐焕明淡淡道，“一个追着我要问我的情史，一个追着我要告诉我他自己的情史。”
　　唐欲晚笑了，随即也枕着手臂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轻声道：“配又有什么用，二十年的感情，说扔就扔了。”
　　烟花的炸裂声在耳边源源不断地响起，两个穿着唐家堡套装的男人躺在花海茂密的草丛之中，旁若无人。
　　森罗本想上前帮忙，但是现在的叶泉却令人感到有些陌生，这种怪异的感觉裹住了他的脚步，再加上那忽然出现的、身上毫无个人信息的另一个肖似叶泉的家伙，令他一时间摸不清眼下情形。
　　系统提示，玩家谷非吾，所属阵营浩气盟，申请加入您的队伍。
　　森罗想了想，还是点了同意，接着就见谷非吾从天而降，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边。
　　森罗条件反射地抽出双刀，被谷非吾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哎，一个队伍里不能打架。”
　　森罗瞪了他一眼，谷非吾嘿嘿笑，指了指不远处僵持着的几人：“你朋友好像有问题，我怎么觉得他这不像是碰上仇人了？”
　　“我觉得叶子今天有点不一样了……”森罗道，“自从他回归以来，我就经常有这种感觉。”
　　谷非吾抱着手臂看了半天，问道：“旁边那个没有名字的二少是谁？”
　　森罗抿起嘴唇，认真地想了想：“是啊，他是谁来着……”
　　“你们不要逼我。”长久的沉寂之后，站在对面“叶泉”忽然开口道。
　　他眼中的血色愈来愈浓重，很快蔓延开来，将整个眼瞳都染得鲜红刺目。
　　“是你在逼我们。”程蔚川立刻道，“是你想要抢走叶泉的一切！你是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你问我？你竟然问我……真好笑啊……”
　　他笑得弯下了腰，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叶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很快，那人便抬起了头，猩红的眸子狠狠地盯着他，道：“你才是小偷。”
　　叶泉手一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他身后的程蔚川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他继续后退。
　　“你才是小偷，你是，你是，你们都是……！”只见对面那人丢下了剑，神情癫狂地指点着在场所有的人，声色俱厉，“你们偷走了我的生命！你们是小偷，是罪人，是杀人犯！”
　　森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的脑容量已经无法完美地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了。
　　这个人是叶泉吗？
　　还是说，他只是一个和叶泉一模一样的人而已？
　　“他这是要发疯？”谷非吾啧啧称奇，“你朋友跟你的画风还挺像。”
　　森罗无暇他顾，紧盯着叶泉的背影，却只见那人扬手一指，天际一道闷雷炸响。
　　“卧槽！”谷非吾一惊，“开挂了？”
　　正在观战的几人也都被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叶泉”又接连挥手，所指处，远空雷声滚滚，乌云遮天蔽日，南屏山的地图频道开始有了反应，众人都在猜测这天气系统是否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暴走。
　　众人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路归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次盛朝歌出现的诡异场景，打了个冷战，默默缩到了青洛身后。
　　红色的眼睛……这模样，为何颇似那个盛朝歌在对战时出现的异状？
　　程蔚川的思绪迅速地轮转着，还未等他想出个头绪来，对面那个“叶泉”的身形浮上了半空中，光羽片片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在那光球之中，一个天真的、可爱的、带着几分腼腆的幼女的声音说道：“抢了我的东西，就是要还的，抢了我的生命，就用你们的命来还……哈哈哈……还给我啊……”
　　庞大的光芒忽而黯淡，忽而盛放，在影影绰绰的光圈里，一个身着浅蓝色罗群的小女孩缓步走了出来，随着她的脚步，琐碎的光点如星子入水，从空中滚落，又渐渐隐没。
　　是羽。
　　青洛立刻拔剑指天，斥道：“原来是你！几次三番扰乱游戏秩序，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想抓我？哈，笑话。”羽稚嫩的容颜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意，“凡人，下跪吧，忏悔吧，为你们的暴行痛哭流涕吧……抢走了我的……我的一切，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们该死——！”
　　话音刚落，她弹指一挥，指尖数道银光飞出，向着众人疾速而来！
　　森罗还没醒过神来，就觉得脚下一空，腰间一紧，他转头的功夫，身体已经腾空而起拔高了十丈有余：“谷非吾！拿开你的爪子！”
　　谷非吾搂着他的腰，冲他咧嘴一笑，整齐的白牙闪闪发亮：“你朋友是个硬茬，会变身还会打雷，咱可惹不起，还是到别地儿切磋吧。”
　　“卧槽，你滚开……唔呃！”森罗一句话还未说完，谷非吾拎着他的腰带在高空换了个姿势，将他扛到了肩上。
　　森罗腹部撞上他坚硬的肩胛骨，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在谷非吾的背上仰起头来，这须臾之间，两人已经飞出了小半个地图，方才所在的传送点附近，似有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空中的雷声隐隐，电光炯然，遐迩万里。
　　

　　☆、第 60 章

　　从羽的指间射出的银光有几道落空，几道击中了山路边的大树，那粗壮的树干随即开裂，整棵树翻倒在地，枝干分离。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也越来越冷，空气中潮湿的水汽凝结成冰霜，异象忽生，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星沉月落。
　　不祥的红色光芒笼罩着羽的身体，直冲天际。她的声音忽而沧桑低沉，忽而稚气未脱，就在这狂风大作的景象之中，岿然不动，唱起了歌：“红烛光，织机忙，做呀做衣裳，给小羽做一套新衣裳……”
　　程蔚川抖开披风，将叶泉整个人拢在怀里，迎面而来的风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视线眯成了一条线，看着那半空中的小女孩。
　　羽唱了几句，似乎觉得无趣，又停了下来，挠着头想了半天，低下头看着程蔚川，咯咯笑了起来：“哈哈，给我做一套衣服吧，大哥哥。”
　　程蔚川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是，我是小羽……哦不，我是叶泉，哈哈……不对！我是你！我是你……你们所有人……给我吧，把你们的衣服都给我，我要穿……”
　　叶泉从未听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从一个小孩子口中发出的笑声。
　　路归辰正抓着青洛的衣角瑟瑟发抖，忽然手中一空，抬头一看，青洛抬手挡着扑面而来的沙石飓风，一步步走上前去了。
　　“洛洛！”路归辰刚张开嘴，就吃了满口的沙子，连忙转过身去呸呸吐掉。
　　青洛走到了羽脚下不远处站定，仔细观察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两次复制玩家的程序，都是在同一个载体身上出现的？难道说……”
　　程蔚川听到了她的声音，觉得头脑中某个一直盘桓不去的疑问瞬间便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里世界比他们想象中，要安静得多？
　　为什么明明复制玩家的事情是真实存在，他们却没有在里世界找到蛛丝马迹？
　　事实上，不仅这两次的复制程序出现在同一个载体身上，有关于所有玩家的记录，都是在这一个，名叫羽的NPC身上！
　　当他们在寻找复制程序的证据的时候，她破茧而出，以叶泉的身份出现在游戏里，自然不可能在里世界被找到。
　　那么，上一次盛朝歌的出现……
　　程蔚川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无量山！无量山那个山洞……”
　　无量山那个山洞里，忽然消失的那个所谓尸体。
　　为什么无法探查，无法触碰。
　　那是属于里世界的程序化身，也就是面前的羽的某种形态，而那里，是我们可以窥探到的，里世界的一角。
　　那是羽平时被存放的地方。
　　也就是从那里开始，路归辰偶然发现的那里开始，他们一行人逐渐在关于双世界的谜题上越走越远。
　　至于上次和叶泉去的时候，那里为什么空无一物，算算时间的话，差不多恰好在盛朝歌出现之前。
　　而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的是，那正是夜弦在扬州见到羽的时刻。
　　程蔚川盯着空中一脸天真无邪的羽，心想，一切都连起来了。
　　不过，好像还差一点什么。
　　让叶泉以为自己是程序的关键一环，那个除了记忆篡改以外的，最关键一环。
　　程蔚川看向叶泉，叶泉也正看着他。
　　他的脸被自己火红的披风映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霞，阴暗的天色之下，那双眸子更显得闪亮非常。
　　程蔚川叹了口气，道：“江湖指南，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是什么人写出来的程序？”
　　叶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是的，就是江湖指南，明示暗示自己，想要自己从这个游戏里消失。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想要害自己被关进里世界再也不得逃脱的元凶，又为何在那个时候做出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叶泉感觉自己隐约触碰到了一个禁忌的计划边缘。
　　江湖指南很可能是这个计划里关键的一环。
　　而自己的牺牲，只不过是这个偌大计划的第一步。至于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目的又是什么，不得而知。
　　叶泉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功能栏，江湖指南的图像是灰色的。
　　他终究欺骗了自己。
　　可是，我是真的，我能感觉到的，他莫名的惋惜和伤感，就是假的吗？
　　“好吧，不管他是谁，”程蔚川咬牙切齿道，“他死定了。”
　　青洛一直密切关注着羽的一举一动，见她疯疯癫癫地笑了半晌之后，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指尖轻动，光晕若隐若现。
　　青洛手腕一翻，飞身而上，一招八荒归元直直向羽劈去。
　　剑身的清辉，与妖异的红光，在半空中交汇在一起，隆隆巨响甚至盖过了天际奔雷，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上天入地四处流窜，听起来像是某种空间被撕裂了一般。
　　闪烁不定的光芒映在青洛神色疏冷的脸颊上，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着羽的头发，眉毛，眼睛……明明都是再普通不过的NPC长相，却让人觉得莫名诡异。
　　好像，那一张脸上可以瞬间变化出千万种风情。
　　这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她咬紧了牙关，握剑的双手颤抖不停，大声喊道：“路归辰！”
　　路归辰忽然被点了名，认命地提着马刀用盾牌顶着狂风艰难地往前走去，弱弱地在团队频道问了句：“洛洛，能开外挂吗？”
　　“少废——话——了你看看现在什么情形！”青洛吼道。
　　“我就当你同意了！”路归辰眼神一亮，迅速地用刀柄点开了几个页面，随即整个人旋身飞起，乌金色的盾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光线，对上了羽伸出的右手。
　　羽依然笑着，两只手毫不费力地与二人相互抗衡，口中说道：“你们看，小羽的新衣裳好看吗？”
　　脚下的土地在颤抖。
　　羽的手指渐渐拉长，浑身光华流转，路归辰一眨眼，就见眼前的人已经变了个样子，成了个一身红衣，身材火爆的俏女郎。
　　“哈……哈哈……好看吗，好看吗！”她依然用幼童的声音大笑道，“给小羽再做一套新衣裳吧，我可以变成……任何你们想见的人……”
　　“啧。”程蔚川终于忍不住了，拍了拍叶泉的头，吩咐道，“等着。”
　　“哎？等等……”叶泉想要阻拦，伸手一抓，没抓住。
　　程蔚川扯住了里飞沙的马缰，跳上马鞍，借力一踏，便越上了高空，火红的□□向着羽所在的方向势不可挡地飞去。
　　唰地一声，强光收拢，四下皆静。
　　程蔚川一枪落空，青洛和路归辰收力不及，摔到了地上跌作一团，而羽的身影几乎在刹那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叶泉急忙奔了过去。
　　程蔚川抬头看着羽消失的地方，半晌沉默不语。片刻后，方才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叶泉，不发一言。
　　叶泉也看着他沉静如水，却又好似饱含了万语千言的眸子，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准确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程蔚川忽然伸手一拽，将他拉进了怀里，叶泉一惊，随即感觉到对方的手臂环过了自己的身体，迅速收拢了。
　　他抱得自己有点痛。
　　叶泉抬起手来，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程蔚川的声音有些颤抖，炙热的呼吸从耳边拂过。
　　“幸好，幸好我没有放开你。”
　　幸好，幸好我没有失去你。
　　

　　☆、第 61 章

　　唐欲晚在花海躺了一下午，絮絮叨叨地给唐焕明讲了半天的故事，讲他和夜弦朝歌三个人从小青梅竹马，怎样情深意笃，又怎样彼此折磨，分道扬镳。
　　掏心掏肺的话，很多时候，恰恰需要讲给一个不那么熟的人听。
　　这是唐欲晚一直信守的安全准则。
　　帮会里的，每一个都是他熟悉的，关心的人，半夜里喝酒聊天，什么不该说的话都可以说，可唯独关于夜弦的事情，他一直闭口不言。
　　两年前的舞台事故，带走了盛朝歌，也带走了夜弦那生来出众的容貌。
　　她从此退居幕后，再见不得镁光灯。
　　他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养育他们的城市里，从一个军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整容医院的专科医生。医院给夜弦做过两次手术，结果都是差强人意。
　　两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懊悔着当初离开这个城市的决定。
　　夜弦满脸是血的样子，他当初并没有亲眼见到，却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大概正如浑身浴血的盛朝歌也常常出现在夜弦的梦里吧，人心的柔软之处，大抵都是同样，痛苦，愧疚，一点点心动，排山倒海的心疼。
　　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毁了容，丢了工作，这件事，和盛朝歌的性命连在一起的这件事，是他们之间多年来无法开口，无法坦然相对的原因。
　　因为觉得她失去了太多，所以不可以再让她失去我——是这样吗？
　　当初毅然离开部队的自己，是这样想的吗？
　　唐欲晚觉得有些迷茫。
　　夜弦把杯子摔在地上，问他，是不是游戏里你可以看到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容貌完好无损的我，你就觉得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啊。
　　唐欲晚在心里说。
　　可是，还没等他回答，夜弦就摔门而去了。
　　唐焕明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目光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的情绪，道：“你觉得，你是因为对不起她，所以才离不开她的么？”
　　唐欲晚道：“恰恰相反。我哪里对不起她呢？我无非是在她需要我的时候，离家万里——如果她不是我所爱的那个人，我又何须对她感到抱歉。”
　　唐焕明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唐欲晚嘴里叼着根杂草，似笑非笑地望着天空，像是在对着远处的神明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明明爱的时候不需要说抱歉，我们却总是会觉得对不起。”
　　唐焕明说：“既然想清楚了，就去把她找回来吧。”
　　唐欲晚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也坐了起来，冲他点了点头，诚恳道：“谢谢你。若不是将这件事找个人和盘托出，我还无法厘清自己心里的感情。”
　　唐焕明问：“为什么一定是我？”
　　“不一定非要是你啊。”唐欲晚道，“只是刚好碰见你了，而你很适合，而已。”
　　和亲密的人说了，反而会更麻烦。
　　就像帮里那些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的家伙们，最后也只能对他说一句，不要太伤心了。
　　人在很多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
　　尽管，夜弦大概不会再回到这个游戏里了，这个秘密，还是要守下去。
　　就算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落在她身上异样的眼光的可能性，他都会感到难辞其咎，这也是他无法对帮会里的人开口的原因之一。
　　“未来会怎样呢？我们没有人知道。”唐欲晚说，“但至少，我们该做好最坏的准备。失去她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只是，我很难接受除她以外的人与我共度一生了。”
　　唐焕明垂下眼，道：“这些话，你应该让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只是……”唐欲晚摇头苦笑，“算了，说说你吧，你还准备在这躺几个月啊？你们俩之间到底怎么了？”
　　唐焕明道：“我心里觉得对不住他，又不敢面对他……我只是没别的地方想去罢了。”
　　唐欲晚惊奇道：“我还当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所以你要在这里苦等他回心转意。”
　　“没有。我……”唐焕明话说了一半，忽然被旁边跑过来的一个少女大声的呼喊打断：“师兄！师兄——！”
　　两人齐齐望去，赤瞳抱着一柄笛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献宝似的举到唐焕明面前：“师兄，看我新拓印的武器外观，好不好看？”
　　唐欲晚默默地扭开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前几天盛朝歌那件事过后，他对五毒教下的所有小女孩都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
　　这个游戏，这么大，这么空旷，身边走过的一个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模糊不清的。
　　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是在愤怒，还是在悲伤。
　　游戏给人戴上一张无比安全的面具，却也给人心上了一道挣不脱的枷锁。
　　这江湖少了你，好像，就一下子变得渺无边际了。
　　赤瞳在唐焕明身边跳来跳去，裙摆飞扬，笑眼弯弯。
　　唐欲晚支着下巴看了半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大概就是因为，除了你，谁都不行吧。
　　云销雨霁，烟雾散尽之后，山路重新变回了平整的模样，方才被击倒的树木也恢复了原状，路归辰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恍若隔世。
　　青洛早就站起了身，环视四周，道：“路归辰，方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打了两次照面了，你不会什么数据都没记录下来吧？”
　　路归辰低头看了看，道：“刚才……咳，我写的那个监视程序开着，一会查查记录，应该能查到她的程序数据。”
　　青洛哼了一声：“赶紧。”
　　路归辰当即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开始忙碌起来。
　　叶泉被程蔚川紧紧抱在怀里，觉得呼吸都要不顺畅了，却又舍不得推开，心里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系统对于记忆的改动，和对人心理暗示的本事，真的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
　　不是蠢狗的话，他真的会对自己才是程序的事情信以为真，而且完全看不出任何漏洞。
　　如果，他真的走进那个里世界的山洞里，一切将会如何？
　　就像程蔚川说的那样，有人想要他代替那个程序，走进去吗？那么也就是说，有了自主思想的程序，想要将真正的玩家取而代之？
　　断情的咳嗽声在耳畔响起，程蔚川这才松开了他，转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好像只要一放开，他就会从身边跑掉一样。
　　“没正经。”断情瞪了程蔚川一眼，一扭腰，朝路归辰的方向走去了。
　　叶泉听着不远处断情蹲下身，和路归辰讨论着方才的事情的声音，程蔚川凑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说好了的，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叶泉十分别扭地转开了视线，语气很不情愿地说道：“知道了。”
　　程蔚川追着他的视线绕到另一边，殷切道：“叶泉，我……”
　　才说了三个字，他忽然停住了，仿佛在犹豫什么似的，半晌没有出声，叶泉奇道：“你想说什么？”
　　“嗯……没什么。”程蔚川笑了笑，点了点他的头顶，“你看，你的名字又回来了，大家一定又可以想起你了。”
　　

　　☆、第 62 章

　　路归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摇摇头道：“不行啊，我这老是数据显示异常，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青洛冷哼一声，道：“那妖孽跑得倒是快。”
　　路归辰想了想道：“我换个地图找找试试？”
　　“嗯，那你去吧。”青洛微微颔首。
　　路归辰苦着脸道：“洛洛你跟我一起嘛……怪害怕的……”
　　青洛嘲讽道：“你多大了？”
　　路归辰立即挺胸收腹：“今年二十五，单身，有车有房，无不良嗜好，每周……呜！干嘛弹我！”
　　“有病，谁要问你这个。”青洛收回手，抱着胳膊瞥他，路归辰脑门上一个被爆栗敲出的红点儿格外显眼。
　　断情关掉密聊窗口，抬起头对路归辰道：“抱歉，我们帮会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你们查出什么端倪的话，再叫我吧。”
　　路归辰捂着额头冲他挥挥手。
　　一直站在旁边掸衣服上的灰尘的凌渊抬起头问道：“什么事情？”
　　“不知道，大概看我加回了阵营又要安排我攻防位置之类的吧。”断情耸耸肩。
　　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当时退阵营退的那么干净利落，忽然一天一觉醒来，怎么也想不起那个退阵营的原因了。
　　转脸看了看自家情缘，正好也是浩气盟的，于是断情当即一不做二不休，又跑回浩气盟重新加了阵营。
　　凌渊道：“我跟你一起。”
　　断情喜上眉梢，一把搂住他的腰往传送点走：“好啊好啊！宝贝，干脆来我的帮会吧！我们帮那在浩气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程蔚川看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自己就没个正形，风流债那么一大笔，还好意思说我。”
　　叶泉好奇道：“你师父风流债很多？”
　　“多！”程蔚川一脸严肃地点头，“你别看他现在黏糊得紧，估计过两天就消停了。算一算，这道长都是他第二十一任情缘了。”
　　叶泉张大的嘴半天没合拢。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我可是玩了两年多还一个情缘都没有！
　　别说情缘了！
　　关系好点的朋友也就森罗一个！
　　万花谷的人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想想真是欲哭无泪。
　　青洛敌不过路归辰苦苦哀求，终于大发慈悲地决定陪他一起找个人少的地图专心搞科研去了，团队里很快又只剩下程蔚川和叶泉两个人。
　　好像又回到了不久之前漫无目的地踩地图聊天看风景的日子。
　　说是不久之前，却又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程蔚川撑起的雨伞上，叶泉在马背上颠颠簸簸，耳边只有系统自带的背景音乐，马蹄声，雨声，和程蔚川的呼吸声。
　　这样的安静，实在是来之不易。
　　叶泉低下头，把手轻轻地放在程蔚川拽着马缰的手上。
　　他能摸到那皮肤下一寸寸的骨节分明，能感受到每一个关节，每一根血管随着动作起伏晃动的模样。
　　还有，贴在自己后背上的，在那个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
　　我还存在。完完整整地存在着。
　　就在你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再完满不过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河边浅滩，程蔚川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哎，小疯鸡。”
　　“嗯？”
　　“我刚才跟唐欲晚大概说了一下最近游戏里发生的事情，他说，应该给你办个欢迎会。”
　　“……啥？”
　　“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须庆祝一下。”
　　他想了想，推辞道：“不用了吧？”
　　程蔚川摸出弓箭，随手击杀了一只河滩边的螃蟹，道：“我倒觉得应该去一下，因为那个怪物的出现，游戏中玩家的记忆全部被洗牌，也不知道帮会里的人情况怎么样了，再说，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和他们帮会里的几个人讲讲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一切。”
　　叶泉点了点头：“确实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当个提醒也好。”
　　起码不会再重蹈我的覆辙。
　　毕竟，谁知道那个羽会不会很快盯上下一个猎物，重施故技呢？
　　照这样说来的话，理应尽可能快地将已知讯息传达给所有玩家才对，可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游戏里，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又有谁会轻易相信他们的一家之辞呢？
　　程蔚川道：“你们帮会啊，别看表面上都是一群无所事事的闲人，其实都是厉害人物。我估计和他们几个高管商量一下，会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也不一定。”
　　叶泉表示怀疑：“真的么？”
　　就那帮除了挖宝钓鱼聊天扯淡啥也不干的家伙？
　　虽然他们确实都挺可爱的，但是要说厉害……哪里厉害了！
　　会摆摊卖佛珠很厉害么！
　　钓鱼天天钓出紫色品质来很厉害么！
　　挖宝天天挖出藏宝洞来很厉害么！
　　能当人头用吗！能涨战阶吗！ 
　　程蔚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道：“而且，你应该也想到了，现在对外公布里世界的消息，一来没有人会相信，二来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思来想去，找些可靠的人来商议一下，似乎是条可行的路。”
　　这倒也是。
　　看来，他和帮主是早就想好了要找个由头在帮里开个小会了。
　　“那就这样吧。”叶泉表示同意。
　　“好，那明天晚上见。”程蔚川跳下马来，顺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这次，就借一下给你开欢迎会的旗号，你没意见吧？”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了。系统提示，您已升到68级。
　　还是跟以前一样，同他说话的时候，等级就会一直涨啊……
　　叶泉此时的心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还带着些大梦初醒似的懵懂，不知是不是因为□□控的记忆渐渐恢复的原因，觉得有些混乱。
　　那种以为自己是一个程序的心情，在不久之前，曾经是那么真实地折磨着他的感官，现在，却只如隔雾看花，丝毫也不明晰了。
　　冷静下来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当时都做了些什么样的傻事。
　　叶泉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忘记，面前这个人，好像是失而复得地，重新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就是除了他，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的感觉。
　　是他救了自己。
　　叶泉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程蔚川闪亮的双眼，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描摹着那眼瞳的形状，刻了骨，又铭了心。
　　说什么要感谢自己……
　　完全就是借口吧。
　　如果是感谢的话，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专注地看着，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当然没意见。”
　　程蔚川笑笑，伸出手来，虚虚地罩在他的眼前，阻隔了他的目光，轻声道：“别看了，真的不疼。”
　　

　　☆、第 63 章

　　春田花花养老院的帮会领地平时已经足够热闹了，若是逢年过节，那就更不必说。张灯结彩花屏玉酒的事儿不消说，自是有人早早张罗好了。
　　而这回，帮主这个晚宴的通知下来，许久没有凑在一起欢聚的众人自然是求之不得。
　　再者说，最近帮主刚失恋，又每天装得没事人一样，大家也都想着借这个机会逗他开心一下。
　　嗯……顺便套套八卦。两个迎客的明教蹲在门口相视一笑。
　　叶泉一进门就被几个盛装打扮的姑娘拉走了，一叠声地说是要给他压压惊，叶泉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惊慌失措地回头找程蔚川，却见他笑着冲自己挥了挥手。
　　“放松点。”程蔚川用口型远远地对他说。
　　老子跟女人没有挨过这么近啊！
　　放松不下来啊！
　　几个姑娘一人端盘，一人倒酒，一人上菜，早就布好了案几，叶泉被推着坐下，那个五毒姑娘半开的领口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大片白皙的胸膛暴露在外，肤如凝脂。
　　叶泉当即憋红了脸，从头顶僵到了脚趾，动也不敢动。
　　“哎，给我们讲讲嘛。”腰间绑着酒坛的丐帮女子大咧咧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帮主说，你们这次历险的经历，很是有爆点啊？”
　　叶泉：“倒是……发现了些游戏里的秘密……”
　　“哟小白你能不能不要煞风景，帮主都说了今天是给二少压惊，老提那些旁的做什么？”五毒端了晶莹剔透的玉觞来，杯中液体澄澈芬芳，又衬着的女子笑颜如花，那画面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
　　她轻启朱唇，“别理他，小二少，喝了这杯，我给你跳支舞如何？”
　　叶泉见她的手往前凑，像是要亲自喂自己，连忙抢过了酒杯：“我，我自己来就好！”
　　程蔚川与帮中一些相熟的人碰过了杯，便跟着唐欲晚和另外几个副帮主进了内室，挑着重点把近些日子以来他们的发现都讲了。
　　唐欲晚看了七秀副帮主一眼，道：“不瞒你说，我们发现游戏里之前那些异状之后，也做了些调查，这还是秀爷先提出的。”
　　“有什么发现吗？”程蔚川问。
　　七秀副帮主道：“你所谓的对玩家的复制，和篡改记忆的事实，这两件事我们已经有所察觉，也和你们一样摸不到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复制程序不是从盛朝歌才开始的。”
　　程蔚川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对玩家的复制和里世界的创建一样，都是从一开始就被设定好的？”
　　唐欲晚道：“我们的意思是，盛朝歌并不是第一例在游戏里出现的复制程序。”
　　“你是说，那个羽在之前也在别的地方出现过？”
　　“不一定非要是她。”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道长说，“对玩家的复制，可能早就出现了，而且，此时此刻，就在游戏里，可能还不止一个！”
　　程蔚川疑惑道：“可是根据我们的观察，羽就是那个玩家数据的载体，而且里世界也没有其他的复制程序……”
　　唐欲晚沉默了片刻，问道：“你那么肯定吗？”
　　程蔚川一时被问住了。
　　是啊，那么肯定吗。
　　他们怎么知道，羽身上承载着所有玩家的数据呢？毕竟，他们只是目睹了两次她的变身而已，谁也不能肯定，这世界里就没有别的复制程序存在。
　　再往深处想想，那个抢夺叶泉身份的举动，又代表了什么呢？
　　游戏里，行走着的，跳跃着的，像他们一样生龙活虎的玩家们……
　　都是真实的吗？
　　谁敢肯定，在叶泉之前，没有“被替代成功”的案例出现呢？
　　程蔚川靠在窗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透过窗户斜开的缝隙，恰好能看到坐在案边的叶泉。
　　屋内正是酒到酣处，人人兴致正浓，盛宴到了极点，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程蔚川伸出手，把小窗又推开了一点，这下便能将厅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了。
　　姑娘们许久没有享受过华服狂欢的畅快，早就三三两两散开去结伴舞蹈了，更有喝到尽兴的，呼朋唤友地跑出门外去，爬到帮会的后山扯开嗓子唱歌。
　　一直坐在堂柱下正襟危坐抚琴的万花弟子，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盘子，盘上放着一碗清茶，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和尚从后面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请他休息一会。
　　万花欣然一笑。
　　这一切，怎么能是假的呢？
　　可是，连夜弦都分辨不出真伪的盛朝歌……
　　若是有朝一日，身边的人也被某种仿真度极高的程序所替代，他真的能发现么？
　　这真是让人细思恐极。
　　“咳咳。”唐欲晚假咳了两声，捏着嗓子说，“程将军，看什么这么专心呢？是不是瞧上我们帮里哪个妹子了？说出来，贫僧替你做主啊。”
　　程蔚川满脸黑线地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又换了一身庄严宝相的僧衣。
　　这假和尚！
　　他腹诽了一句。
　　其他几个屋里人都对他们帮主的所作所为见怪不怪，继续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对了，”七秀副帮主忽然转过头来对程蔚川道，“我过几天就要A了，这件事，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了。你们万事小心。”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啊？秀爷你要A？”程蔚川大惊，“你都从封测玩到现在了，说走就走？”
　　七秀歪着头，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程蔚川半晌不语。
　　这位秀姑娘也是他和唐欲晚相识后不久认识的，因为其为人豪爽大气，又寡言少语，外冷内热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颇似纯爷们，他们几个人都管她叫秀爷。
　　在游戏里这样能够让人相处起来如沐春风，交流又无丝毫障碍的姑娘，实在是太少了。
　　这些年来，游戏里的朋友走的走散的散，虽然不断在认识新伙伴，但那些可以把酒话月的老友，却实打实的挑不出几个了。
　　当真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程蔚川思及此，心头不由涌上一股世事变迁的沧桑之感，最终却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明天找个地方，我们几个送送你？”
　　游戏里认识的朋友，到底还是隔了太远，很多话，很多事，都让他感到有心无力。
　　这是在这个地方，他为数不多的憾恨之处。
　　“怎么说的跟我要死了似的？”七秀笑道，冲闭口不言的其他人挥了挥手，“干嘛那么沉重，早跟你们说，是为你们着想，省的我忽然有一天不上线了，搞得你们措手不及。”
　　唐欲晚忽道：“阿川说得对，我们最后聚聚吧，这么多年朋友，好歹……正式告别一下。”
　　程蔚川看了看唐欲晚，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程蔚川觉得，他一定比自己难过多了。
　　这个帮会刚建起来的时候，唐欲晚正和朝歌吵架，夜弦也夹在中间难做人，几人的关系降到前所未有的冰点。若是没有秀爷和道长他们几个，也就没这个帮会了。
　　他们之间同甘共苦的感情，也是经历了不少雨打风吹，从而历久弥坚的。
　　当真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七秀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秦风的头饰在额前晃晃荡荡，反射着隐约的微光。
　　她轻描淡写地说：“行啊，地方你们挑吧，我都可以。”
　　

　　☆、第 64 章

　　程蔚川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帮会领地已经是月明星稀，天边泛着浓墨重彩又蠢蠢欲动的黑，像是深海里翻腾的波浪，再透明的水花也透不进一丝光来。
　　大厅里的桌椅歪七扭八，到处都是泼洒的酒水，打翻的果盘，坠落的金簪，碎裂的玉镯。
　　程蔚川用十分高难度的动作躲开了正双人舞跳得欢腾的一对明教弟子，挑着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毯走到了角落里正在和一个丐帮弟子对饮的叶泉身边。
　　“再……再来！”叶泉喝得满脸通红，也未发觉身边来了人，举着个裂了口的青铜杯冲着丐帮晃了晃，丐帮非常配合地用自己腰间的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叶泉举杯就往嘴里倒，可惜手抖得太厉害，酒还没送到嘴边，就先洒了一半。
　　程蔚川再低头一看，好么，这衣上锦缎都被浸染得斑斑驳驳的了。
　　丐帮见他来了，非常兴奋，连连拍了拍旁边的地板：“好——好兄弟！过来跟我们一起！”
　　程蔚川抬眼一瞥，就知道这人也正是酒酣耳热，见什么都能嗨起来的状态了。
　　“嗯？”叶泉醉眼朦胧地转头一看，“蠢狗？”
　　“是我。”程蔚川坐下来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又轻轻巧巧夺了丐帮手中的酒壶，斟满了一杯。
　　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的酒液也所剩无几，便又还给了丐帮，道，“最后一杯我替他喝了。”
　　“好！好兄弟……”丐帮和他撞了杯，一饮而尽，末了倒了倒手里的酒壶，眼见着可怜巴巴的一滴酒挂在壶口，纳闷道，“怎怎怎么没了呢？”
　　程蔚川挑起眉看他，丐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往后厨去了，口中说着：“不行，得装满……嗯……装满……”
　　程蔚川目送丐帮走远了，又转回头来看着叶泉。只见他正扒拉着桌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子，嘴里不知絮絮地说着什么，便毫不客气地伸长胳膊将人拉了回来：“你找什么呢？”
　　“找……找……”叶泉结巴了半天，忽然惊醒一般，问道，“程蔚川？你怎么在这里？”
　　程蔚川失笑，揽着他靠进自己怀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他伸出手，用干净的袖子擦了擦叶泉脸上沾的红红绿绿不知是什么食物的痕迹，忽然动作一滞——奇怪，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
　　程蔚川看了看叶泉的人物属性，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升到了70级。
　　之前听路归辰说，随着他升级的历程，系统会开放更多的功能，那么说不定……这个就是70级开放的功能吧？
　　谢天谢地，终于又可以听到他说自己想说的话了。
　　叶泉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好几个酒嗝，昏昏欲睡地念叨了半天字不成句的胡话，程蔚川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前额，温声道：“你喝得太多了。”
　　“不……不多。”叶泉又打了个嗝，又一惊一乍地直起身来，问道，“程蔚川？”
　　“哎。”程蔚川答应了一句，叶泉抬起手来要摸他的脸，谁知醉酒的人分不清轻重，眼见着那双手就“啪”地一声拍上了程蔚川的侧脸。
　　“嘶——”这巴掌拍得可不轻，程蔚川倒吸一口冷气，“你干嘛？”
　　叶泉双手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接着又眨了眨眼，仿佛还嫌看不清楚似的，慢慢靠近了。
　　程蔚川好笑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叶泉凑到了近前，扑鼻的酒气萦绕在程蔚川的鼻间，他就这样和叶泉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渐渐地，看到叶泉眸子里泛起了水光，亮晶晶的。
　　程蔚川觉得不对，抓住了叶泉的手腕将他拉开了一些：“叶泉？你……”
　　“蠢狗。”叶泉打断了他的问话。
　　程蔚川按捺住自己内心翻腾不止的冲动，松了手上的力气，叶泉的双手立刻又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就这样跪在自己怀里，直视着自己的双眼，又叫了一声：“蠢狗。”
　　程蔚川摸了摸他脑后散乱的头发，放软了声音问：“怎么了？”
　　“蠢狗……”叶泉话语里突然带上了点哭腔，听得程蔚川心里一酸，“蠢狗，你……你别……”
　　程蔚川直觉他有什么话要说，便耐心地等着，叶泉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半天，终于道：“你别，你别刺……刺伤自己。”
　　程蔚川呼吸一窒，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我心疼。”
　　叶泉又眨了眨眼，一颗泪珠随之承受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慢慢合上了双眼，脑袋垂在了程蔚川胸前，浑身的力气也用光了似的，在他怀里软了下来。
　　程蔚川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抱紧了怀中的人。
　　在之前那些口不能言的日子里，有多少次，他曾经错过了这样的真心话呢？
　　明明看得见，摸得到，却无法被所有人听到的时间里，这个人该有多孤单啊。就像是活生生被关进了一座透明的堡垒，喊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可是，就算这样，他一开口，最先说出来的还是担心自己的话。
　　程蔚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是甘甜，又是苦涩。
　　他近乎虔诚地俯下身去，轻吻了叶泉尚带着湿意的睫毛。
　　狂欢宴已经到了尾声，偌大厅堂里满地狼藉，两个小和尚正身姿矫捷地穿梭于前厅后厨之间，一趟趟搬运着桌子上地上的残羹冷炙，集中到一起方便收拾。
　　程蔚川打横抱起已经睡熟了的叶泉，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板上的各种障碍物，顺着楼梯往上走，恰好在拐角处碰上了脑门上绑着头巾，一手拎着鸡毛掸子一手举着扫帚往下走的唐欲晚。
　　程蔚川忍笑道：“你这造型挺犀利。”
　　唐欲晚方才打牌输了，脸上被画了只五条腿的王八，匆匆忙忙也没来得及擦，顶着一张十分滑稽的脸对他点了点头：“二楼的房间都收拾干净了，你去吧。”
　　程蔚川应了一声，便绕过他向上走。
　　唐欲晚又向下走了几步，停住了脚步，忽然唤道：“阿川。”
　　“嗯？”程蔚川回过头来。
　　隔着几层台阶，唐欲晚仰起头来看着他，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脸上显出了些正经严肃的表情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对叶泉……”
　　程蔚川愣了一下，随即坦然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噢。”唐欲晚沉吟了片刻，道，“平时看你们好像也不是那回事，我就一直没问……”
　　“啊，不是的。”程蔚川道，“我暗恋他很久了。”
　　唐欲晚挑起一边眉毛来，不信任地看着他：“你——？”
　　

　　☆、第 65 章

　　程蔚川调侃道：“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唐欲晚抱着鸡毛掸子往墙上好整以暇地一靠，抬了抬下巴，问：“为什么不说？”
　　“因为……”程蔚川想了想，道，“你也知道，他之前客户端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有段时间连与人自由沟通都不行，我就想……说到底，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他真实的回应。”
　　唐欲晚道：“你不是说看上人家很久了，那，他客户端出问题之前，你都干嘛去了？”
　　程蔚川面露尴尬：“呃……之前又是对立阵营，又在他仇人列表里，一见面就是打架……我总不能……咳，把他吓跑了就不好了吧。”
　　唐欲晚评价道：“你追人的方式真奇特。”
　　程蔚川暗道，要不是我想方设法地吸引他注意力，估计连他的仇人列表都进不去。
　　“你是不知道，他之前在游戏里，除了红名对别的都没兴趣。”程蔚川说着，调整了下姿势，把怀里的叶泉往上托了托。
　　唐欲晚掂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活动了下脖子，道：“该说就说，别墨迹了，依我看，这孩子也挺喜欢你的。”
　　“是吗？”程蔚川低下头，看着叶泉埋在自己胸口酣睡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轻声道，“可是我总想着，现在情况特殊，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就算真的对我产生了什么感情，那也是依赖大过于心动。可能对他来说，我只是个陪伴他重新成长的人吧？”
　　唐欲晚笑出声来，促狭道：“这么没自信，可不像你。”
　　程蔚川冲他眨眨眼，笑道：“叶泉还是孩子心性，我只是想等他长大。单纯的依赖，朦胧的好感，幼稚的独占欲，暧昧不清的情愫，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他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多不同的人，如果那时他发现我对他来说，依然无可替代，那我求之不得。”
　　唐欲晚怔了怔，叹道：“你是认真了。”
　　“不然？”程蔚川反问。
　　唐欲晚道：“你也知道，游戏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程蔚川的拇指在叶泉金色的衣衫上轻轻摩挲着，他专注地看着怀里面颊绯红的人，道：“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感情不会因为游戏附加的伪装而改变。”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也对你怀着同样的心情？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猜来猜去，猜得自己都累了，却还是说不出口？”
　　程蔚川道：“我并没有在等他先开口，我只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唐欲晚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你会不会后悔，现在的你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美好时光呢？你说他孩子气，那是不是如果你不说出口的话，他就永远不会懂？”
　　程蔚川愣了一下。
　　唐欲晚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你啊，也别老把感情这事儿想得拖泥带水的，喜欢就上，不行就散，就这么简单。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爷们点，兄弟。”
　　程蔚川：“……”
　　这是骂我娘炮？
　　唐欲晚拽了拽自己灰扑扑的衣衫下摆，转头继续往楼下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加油，等你好消息啊。”
　　等……什么好消息啊！
　　回过神来想想其实跟你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程蔚川咬牙切齿地继续上楼，心里恨不得把唐欲晚和夜弦的八卦做成小报贴上帮会布告栏。
　　堂堂一个帮主！
　　明明连自己的感情生活都处理不好！
　　还来教育我？
　　程蔚川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开客房大门，叶泉似乎被那巨大的响声惊动，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咕哝了句什么，程蔚川忙放轻了动作，把人抱到床上安顿好。
　　他用热水浸了帕子来帮人擦手脚和脸，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叶泉很快重新陷入沉睡，程蔚川歪着头看了半天，只觉得他瘦得眼窝都有些凹陷下去，眼下泛着些不甚明显的青色。
　　长期以来无法与外界沟通的苦闷，□□控的记忆和坠入异世界的无助，对自己身份彻头彻尾的怀疑……这些，无论是哪一样，都足够折磨人了。
　　程蔚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我真情愿遭受这一切的人是我。”
　　唐欲晚说，喜欢就上，话里虽然潇洒利落，可程蔚川知道，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不会不能体会自己现在的心境。
　　有的时候，就是坐在床边看着他安睡，都觉得足够了。
　　这种满足感，是不足为心无挂念的人所道的。
　　甚至再往前靠近一点点都不需要。
　　晚宴过后如狂风过境的帮会领地很快被打扫干净，次日，犹未尽兴的众人都早早爬了起来，三五结伴地在领地里谈心散步。
　　唐欲晚站在帮会信使前面，足足呆立了半个时辰，如同时间被定格了一般。
　　还是两个小和尚上前询问，他才如梦方醒地转过了身。
　　没有人知道他收到了什么，他只是将众人赶出了楼外，一个人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地将楼里的桌椅摆设橱柜地板从里到外擦拭了一遍，然后在帮主的座椅上枯坐到天黑。
　　众人再进去的时候，唐欲晚已经恢复了原来那副懒散不正经的模样，屋内视线所及，无不是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而从这天起，他们的七秀副帮主再也没有上过线。
　　唐欲晚的信箱里，整整齐齐躺着一排相思子。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个专属于他的宽大座椅上时，看着空空荡荡的室内，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这个帮会里还没有几个人，只有他和秀爷经常在帮会领地里忙上忙下。
　　帮会各种功能都没有开，菜地常是荒芜的，小楼里还飘着股久无人居的木头味。
　　他和秀爷常常在每天傍晚来这里小坐，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坐在这里，秀爷坐在副帮的位置上，例行公事地谈谈帮会的发展，他偶尔打趣说说笑话，秀爷很少会笑。
　　后来领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秀爷忙于管理，他常常偷懒溜出去，他们之间，也很少有这种坐下来聊天的机会了。
　　他抬起眼，望向身边的座位。
　　前一天晚上，人烟散尽，在一室繁华销尽的凌乱中，他们也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秀爷神色如常地对他说了晚安，然后便下了线。
　　唐欲晚在最后一秒看见她头顶的名字变了，改成了五个字：一直很安静。
　　她就这样，在最后一刻改了名，下了线，从此销声匿迹。
　　唐欲晚打开信箱的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是空寄相思无一字。
　　多年来的沉默付出，只为一人而已。谜底终于在他面前揭开，结局却令人始料未及。
　　秀爷终究没有给他们一个告别的机会，这或许是好的。像她这般心若明镜的女子，早已知晓万物有时，难解的心结到了该剪的时候，于是，手起刀落。
　　她并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抱歉。
　　唐欲晚读懂了。
　　春田花花养老院那个副帮主的位置就这样挂在一个永远灰下去的名字上面，再也没有亮起，唐欲晚不曾提起任命管理的事情，也没有人问起过。
　　就这样一直安静着。
　　星野辽阔的剑门关外，路归辰神情凝重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青洛，却半晌没有开口。
　　青洛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你干嘛啊？”
　　“洛洛，我好像想错了。”路归辰慢慢道，“之前探寻那个载体程序在游戏世界里的踪迹，我的数据并没有出错。”
　　“所以？”
　　路归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复制程序，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到处都是。”
　　

　　☆、第 66 章

　　据点战的结果出来以后，帮里开始清点人数，组织战场，断情恹恹地从箭塔上爬下来，朝着凌渊就是一个饿虎扑食。
　　凌渊想躲，到底没躲过去，被一双铁钳一样的胳膊缠上了肩膀，断情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撒娇道：“宝贝，人家在箭塔上待了一个多小时，都快吐了……你快安慰安慰人家……”
　　凌渊：“你想吐就吐吧。”
　　断情往他身上贴：“那你扶人家去嘛，快点，人家浑身无力，都要走不动路了……哎哟……”
　　凌渊抽了抽嘴角：“贫道实在看不出来你哪里像是没有力气的样子。”
　　断情不满地撅起了嘴，用力扯他的衣服：“宝贝，你没看我都要摔到地上去了吗，快点扶着我……”
　　凌渊无奈地看着他。
　　确实是快摔到地上去了，而且还是硬拉着他一起。
　　凌渊觉得头大如斗，正要发作，团队频道里，断情所在帮会的据点指挥忽然疑惑道：“奇怪，隔壁恶人指挥带着一个团的人往这边来了。”
　　帮会里的人大多还留在据点里，听了这句话纷纷摩拳擦掌：“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老大你一句话，干不干！”
　　指挥说：“等等，他们在给我发消息，我看看什么情况。”
　　断情一心一意地往凌渊身上趴，一副完全不管身外事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对着凌渊咬耳朵，若是换了旁人被他这样磨，大概早就心猿意马了。
　　只可惜，站在这里的是凌渊。
　　他竖起耳朵听着指挥那边的动静，微微蹙起了眉头。
　　对面的恶人指挥……
　　凌渊一把攥住了断情的手。
　　“哎？”断情停下了要往他脸上啃的动作，举起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嘿嘿一笑，“宝贝，你干嘛，是不是想做坏事啦，我们……”
　　“走吧。”凌渊打断了他的话，“别在这里待着。”
　　断情舔了舔嘴唇，笑得意味深长：“当然，你说去哪就去哪，任君处置。”
　　“飞扬州，就现在。”凌渊快速说道。
　　门口浩气盟守卫倒下的声音响起，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须臾，据点大门洞开。
　　门内的众人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立刻拿起了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一支飞镖破空而来，准确地朝着正在读条神行的断情而去，凌渊沉下脸，袍袖一挥，恰好挥开了那枚不怀好意的暗器。
　　断情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中止了读条。
　　一道低沉的男声扬起：“断情，好久不见，你这007，当得可还称心？”
　　“什么……什么007？”断情愣住了，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在说我吗？”
　　凌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指挥没有下令，谁也没有动手。
　　两方人马胶着之中，对面领头的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上前几步，冷笑着看向站在角落的断情。
　　“装得还挺像。”他嗤笑了一声，道，“潜伏敌军这么多年，你是时候回来了，断情。”
　　四下皆寂，还留在据点的浩气盟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脸莫名的断情。
　　凌渊抽出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还握着断情的，他冷声向那人道：“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哈哈哈。”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嘲讽地看着两人，“断情，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狗就要有狗的样子，不要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你说什么……？”断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掌心里，断情的手几乎是迅速变得冰凉了。
　　凌渊毫不迟疑地拔剑而上，恶人谷的据点指挥早有防备，抽剑相迎，兵器撞击的声响在空中回荡，几欲震裂耳膜。
　　断情面色苍白，连连后退了几步，勉强抓住了身旁的石柱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尘土飞扬，眼前的众人早已缠斗在了一起。
　　这天程蔚川还没上线，叶泉兴奋地通知了森罗自己“恢复自由”的事情，森罗恰好有空，便跑来白龙口陪他聊天做任务。
　　不知不觉升到了72级，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丐帮把森罗按倒在地。
　　“卧槽！谷非吾你吃饱了撑的？”森罗躺在地上破口大骂。
　　叶泉身在状况外地眨了眨眼，这个丐帮看起来有点眼熟，认识的人？
　　谷非吾捡起了地上的碎银，笑道：“小猫，你又忘了把多余的碎银放仓库啊，谢啦。”
　　“臭要饭的你看我不打死你……”森罗原地复活跳起来，一刀就砍了过去，被谷非吾轻松地抓住了手腕。
　　“别，再打下去，你的碎银就要掉光了。”谷非吾笑眯眯道，“不如去主城切磋吧，赢了的话我倒赔你三千，如何？”
　　“去就去！怕你啊！”森罗回过头来冲叶泉挥了挥手，“我去解决一下私人恩怨，叶子你先自己玩会儿啊。”
　　森罗被丐帮叫走之后，叶泉一路跑任务觉得有点累，百无聊赖地蹲在洞里戳蜘蛛卵玩，戳着戳着，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半透明的人影浮现了出来。
　　叶泉抬起头：“江湖指南！”
　　一想到这家伙可能是里世界那帮变态程序的帮手，还跟他们合伙来坑自己，叶泉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漫漫升级路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革命感情也消弭于无形了。
　　他拍拍手站起来，正要讨伐一番，江湖指南开口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害你们。”
　　这算什么，为虎作伥还要装小白兔？
　　叶泉心头火更旺：“你跟着那个羽联手演戏，还篡改所有人的记忆，是想坑死小爷我啊？告诉你，你再演我也不会相信你了！”
　　江湖指南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道：“我就知道您会误会我，可是，我跟他们……那些复制程序，并不是一伙的。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们的。”
　　叶泉气血上涌，一时间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复制程序”用了复数，只道：“你都要帮那家伙顶替我的身份了，这还不够？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湖指南辩解道：“不是！这真的是个误会……您先听我说，您的身份被顶替的计划，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如果是您的话，或许能拯救他们！所以，我才将计就计……没想到那位军爷竟在最后一刻拦下了您。”
　　“是啊，要不是有蠢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另一个叶泉了！”叶泉气哼哼地抱起了手臂，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话说起来，还不知道如果真的被顶替了身份，我会怎么样？在这个游戏里消失？”
　　江湖指南摇了摇头：“您不知道吗？当时，您的思想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控制，我以为您会知道里世界的法则。”
　　叶泉回忆了一下，道：“我只觉得当时难受得不得了，好像什么都要没了……可是，却没有想起来，若是我真的在游戏里消失，不也只是失去了那个角色身份而已吗？回到现实中，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重新来过，为什么当时我会那么难过呢？”
　　“不是的。”江湖指南说，“被复制的程序所替代，您的意识将彻底被锁进里世界，与世隔绝。从此活在游戏里被大家所认识的角色，以及现实中的那个人，都将完全被程序占据。”
　　叶泉悚然一惊。
　　也就是说，若是当时他真的代替羽回到里世界，他将永无翻身之日，不仅是游戏里的叶泉，在现实世界中，从游戏里“醒来”的叶泉的身体，也将会被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程序占有！
　　江湖指南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或许您可以救他们……”
　　“救谁……？”叶泉呆滞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些被复制的，被关在里世界的玩家们。”江湖指南说。
　　

　　☆、第 67 章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复制程序的事情，发生在您身上的情况并非空前绝后，就在此刻，游戏里其实充满了被复制程序‘顶替’的玩家。”江湖指南解释道，“而那些真正的，属于玩家的意识，被关在里世界，难以逃脱。”
　　卧了个大槽。
　　叶泉认为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出自己此刻的震惊。
　　江湖指南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您被随机的衍生事件波及到，又几次三番被卷入里世界的波荡里然后成功逃脱，所以我有理由认为，您可以终结这场惨剧。”
　　叶泉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默默地闭上了。
　　“这也是我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当时时间紧迫，我也……总之，十分对不起。”江湖指南对他鞠了个躬，神情恭谨，“后来，我又回到里世界明察暗访，找到了许多被禁锢的玩家，但是却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叶泉呆了半晌，麻木道：“路归辰说，他探查过里世界，除了那些红名怪和一些被复制的NPC之外，什么都没有。”
　　“哦，那些就是玩家的意识被存放的地方。”
　　“……啥！”
　　江湖指南点了点头：“他们被关入里世界，被安置在人形怪或是NPC的模型里，被灌输了对应的设定数据，会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活在副本里的BOSS……或是其他什么身份。”
　　这是……
　　这是思想上的□□！
　　比身体的虐待更可怕，他们的思想人格，都被关在一个冷冰冰的系统模型里，重复着那个NPC被设定的人生。
　　叶泉浑身都在发抖，他想起了自己见到的人熊，史思明，源明雅……
　　难怪！难怪！
　　难怪他总会觉得，他们并不仅仅是一个程序。
　　他们根本就不是！
　　每日每夜被束缚的思想，想要逃脱的渴望，欲表达自己而不得的绝望，看着他时，他们的目光里偶然涌动却又无法闪亮的光芒……
　　这竟然是真相！
　　对现有世界观的利用，可以建造完整的世界；对现有人格的直接复制，可以建造完美的人工智能。
　　这就是里世界那些NPC智能化的真相。
　　他们不是人工智能，他们本就是被改造过的，曾经活生生的人。
　　那么，又有多少人被这样的系统残忍地锁了起来，现实世界中，又有多少看上去与以往无异的人，躯壳内里早就换了模样？！
　　“可是，里世界的封锁毕竟不是完美的，那些被禁锢的玩家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刻，他们也会尝试与外界联系，希望得到帮助……据我所知，您作为为数不多，机缘巧合能够进入里世界的玩家之一，就曾经与他们成功建立过联系。”江湖指南道。
　　“联系……你是说……”叶泉想起来那些在副本里获得的奇怪的道具。
　　闻所未闻的橙色品级武器。
　　无法使用的符咒。
　　那些代表着什么？又该如何利用？
　　在他做过的那么多次的副本任务里，掉落的数不清的物品里，也许就有来自里世界的玩家意识的，拼尽全力想要传递的消息。
　　或许，那些道具里面就藏着至关重要的谜底！
　　叶泉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不对！如果你想帮他们，为什么非要骗我？你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解释清楚？”
　　害得老子可伤心了好吗！
　　还害得蠢狗……靠啊！简直想起来就想骂脏话。
　　“所以说，对不起。”江湖指南再次诚恳道歉，“我是个靠逻辑运行的程序，会在每件事之前做计划，陈列利弊，我很清楚要向您解释清楚和说服您自毁身份前往里世界需要多少时间成本，毕竟变故随时可能发生，但我却有足够的时间在您进入里世界之后对您坦白这一切。”
　　“总之就是坑我！大骗子！哼。”叶泉顿时觉得跟一个程序没什么好说的。
　　江湖指南摊手：“即使是程序也有守则的，我没有欺骗您，仔细想想，我有亲口说过您是个被复制的程序吗？只不过放任了系统给您的误导而已。”
　　叶泉：“不行，道歉没有用。你就是骗子，我要解雇你，我不要升级助手了。”
　　江湖指南为难地站在那里。
　　叶泉扭过头去，用眼角余光瞥了他半天，忽然又觉得有点不舒服。
　　要是真的如他所说，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那些无辜的被坑害的玩家呢？那么，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才对？
　　毕竟他只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程序而已啊。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个程序又是谁写下的，为了什么而建造出来的呢？
　　另外，里世界的程序，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酷刑对待游戏里的玩家，自己取而代之？
　　江湖指南曾经说过的随机性衍生事件，是否能够解释里世界的□□呢？
　　青洛蹲在地上仔细看着路归辰铺开的地图，眉头越皱越紧。
　　“这太可怕了。”她喃喃道。
　　太可怕了，复制程序，在这个游戏里，竟然无处不在。
　　里世界的安静只是假象，而像羽那样懂得精致伪装，又毫无人性的程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早已悄悄地潜伏在这个世界里了。
　　盛朝歌的事件不是起始，叶泉的遭遇，也并不是偶然。
　　青洛实在不敢想象，任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最后的剑三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整个成都的广场上全是行尸走肉的程序？会说话会笑会切磋会刷交易行的那种？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真美好，也……真可怖。
　　他们将分辨不出与自己一起打竞技场的队友是不是真人，与自己一起下本的人是否只是个虚无的程序。
　　那些程序，却还能按照以前的样子活着，或许一掷千金和人竞拍装备，或许技术逆天分分钟带人打上八段。
　　或许和自己的情缘甜甜蜜蜜一如既往，对方不知皮下藏的是白骨还是丹心。
　　路归辰讷讷地看了看自己列出的一排密密麻麻的数据，说：“……上报一下，封号处理？”
　　“不。没这么简单。”青洛道，“我想知道，那些被替代的人，都去了哪里？难道都像盛朝歌一样早已身亡，游戏里又没人知道真相？”
　　“这……”路归辰有些迷茫。
　　是啊。
　　去了哪里呢。
　　正和江湖指南相对无语各怀心思的时候，程蔚川上线了，组了队以后他在团队频道问：“小疯鸡，在白龙口升级？”
　　“嗯。”
　　“精力满了，我去买点石头，精炼完就来找你啊。”
　　“去吧。”叶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江湖指南出现了哎。”
　　“召请我。”程蔚川的语气立刻沉了下来。
　　“你不是合石头去吗……”
　　“快！现在！立刻，马上！”
　　叶泉只得打开师徒界面。
　　您确认要召请您的师父程蔚川吗？
　　叶泉磨了磨后槽牙，十分不爽地点了确定。
　　

　　☆、第 68 章

　　因为临近七夕，帮会里的气氛都逐渐变得浓稠甜腻了起来。本来就是帮里的小情侣自不必说，自家情缘在其他帮会的最近总是要来找唐欲晚讨邀请函，方便带着情缘随时出入帮会领地，钓鱼骑马切磋种菜。
　　春田花花养老院已然变成了乡村爱情的剧场。
　　唐欲晚大笔一挥，又填好了一封邀请函，交给了站在面前扭扭捏捏的藏剑姑娘。这个妹子好像是前不久刚和人确定情缘关系，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热恋的气息。
　　藏剑姑娘接了信，没急着走，偷偷打量了一番帮主的表情，然后说：“谢谢帮主，提前祝你七夕节快乐！”
　　唐欲晚微笑：“同乐。”
　　姑娘便喜笑颜开地抱着信跑了。
　　楼顶蹲着的两个明教又开始咬耳朵。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我也觉得，帮主会不会不高兴啊……”
　　“哎，你小点声，帮主舍不得责罚妹子，被听到就是咱俩的锅了。”
　　“对，嘘……”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两人的声音不知不觉又提高了。
　　“话说，连硕硕都找到情缘了，咱俩是不是有点太丢人了啊？”
　　“是啊，我这么帅，居然找不到妹子？这不科学。”
　　“你别自恋了！你有我帅？”
　　“别吵吵了。”唐欲晚不知何时走到了楼前，掏了掏耳朵，道，“整天就知道隐身蹲屋顶，你们这样能找着情缘才怪了。”
　　两个明教立刻噤声，过了两秒钟，一前一后地跳了下来，进屋找凤妞拿了两把扫帚。
　　唐欲晚看着这二人的动作，十分惊奇：“你们拿扫帚干嘛？”
　　两个明教面面相觑，拍了拍脑袋，道：“艾玛，养成习惯了都。”
　　回过神来，那个每次嫌他们太吵，支使二人去扫院子的副帮主，已经不在这里了啊。
　　恶人大帮的主力部队，即使在浩气盟的据点和大批人马对上，也是不落下风，一群人干净利落地来，又两袖清风地走了。最后撂下几句狠话，又把一叠聊天记录摔到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浩气盟指挥面前。
　　恶人指挥临走前，在马上轻蔑地看着面色不善的凌渊，道：“这就是他新找的金主啊，速度真够快的。小子，你手法不错，若看清他真面目，可以考虑来我们帮会为恶人效力。”
　　凌渊：“你不要欺人太甚。”
　　“嘁，我欺人？”那个一身红衣的道长嗤笑一声，“你又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
　　说罢，一挥马鞭，带着身边众人绝尘而去。
　　凌渊觉得心里好久没这么堵过了。
　　有一种陌生的，几乎可以被称作愤慨的情绪从体内蒸腾起来。
　　好像自从认识断情之后，他曾经的那些自以为看破红尘不问世事，都渐渐被重新染尽人间烟火的冲动淹没了。
　　这种改变是由内而外的，凌渊非常清楚那些逐渐回到自己体内的，属于“人”的气息。
　　那是在阴暗闭塞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就会被暂时封存的气息，现在，解开他们的人出现了。
　　那一天，鏖战之后的据点里，很久没人说话。
　　指挥捡起了地上的记录看了，沉默了许久方道：“其实帮会里有敌对阵营的007，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新鲜事儿，只是……断情，我以为你不会的。”
　　凌渊一直看着恶人的人马消失在视线里，目光闪烁不定。转过身，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之外，面色惨白如纸的断情。
　　他抓着石柱的手，指间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的颜色，却好像马上就要抓不住了似的。
　　他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
　　凌渊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断情抬起头来看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凌渊觉得周围人投来的猜忌目光，指指点点的手势，或惊讶或失望或鄙夷的表情，全都不存在了。
　　人都是丑恶的。
　　人本来就应该互相攻击，踩着你往上爬，看你头破血流，家破人亡……越惨，他们就越开心。
　　凌渊觉得心里的喧嚣一下子止息，猜疑，试探，恨与背叛，都不重要了。
　　他召出了独轮车，邀请断情同骑，断情下意识地跳了上来，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凌渊说：“搂紧我。”
　　断情机械地听从了他的话，搂紧了他的脖子，哑声道：“做什么？”
　　“带你走。”凌渊说罢，在独轮车上直接使出轻功一路飞驰出了据点大门。
　　滚滚红尘，在身后烟消云散。
　　让叶泉有些意外的是，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的程蔚川见到江湖指南的那一刻，并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甚至表情上都看不出半分激动来。
　　之前隐隐约约的敌意和这次事件之后的情绪爆发，让叶泉几乎以为程蔚川现在恨不得把这个程序千刀万剐了，不过，他显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江湖指南见了他，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程蔚川没有回答，只是转向叶泉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呃……”叶泉决定避重就轻，道，“就是跟我道歉，说他跟那些里世界的程序不是一伙的，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
　　程蔚川看了满脸诚恳的江湖指南一眼，向前一步捏住了叶泉的下颌。
　　“……哎？”叶泉的下巴被抬起，不得不直视着他的目光，“蠢狗，你干嘛？”
　　程蔚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听着，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要信。你不是程序，你是叶泉，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叶泉。”
　　叶泉看着他的眼睛里那抹担忧的情绪，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拍了拍他的手腕道：“我又不是傻子，同一个招数不会上第二次当的。”
　　“那就好。”程蔚川放下手，转向江湖指南，道，“你说你没有恶意，这个我相信，但你对我们，从来就不是毫无隐瞒的。”
　　江湖指南道：“此话怎讲？”
　　程蔚川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叫了一声：“谈姐。”
　　江湖指南身体一抖，满脸震惊地望向他。
　　“谈姐。”程蔚川重复了一遍，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与我们坦诚相对？”
　　叶泉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此时，江湖指南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就像是数据传输不畅似的，令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叶泉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丐帮女子。
　　她抬起头看着程蔚川，一开口，原本清朗的男音已经转化成了沉稳的女声，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 道长的自称变了

　　☆、第 69 章

　　“只是怀疑，所以试探了你一下，没想到被我猜中了。”程蔚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套，用力张了张五指，锋利的目光从指缝中射向显出身形的谈亡心。
　　“怀疑？为什么怀疑是我？”
　　“自从在洛道掉进风雪稻香村，然后巧遇了你那次，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程蔚川说，“没有在一个团队里的人出现在同一个副本里，还可以解释为BUG，那么空无一人的稻香村副本——后来被证实是里世界的一部分的地方，你，一个攻防指挥，是怎么进去的？”
　　谈亡心沉思着，没有回答。
　　程蔚川道：“事实上，当时在团队里除了我们两个以外，还有一个人。一个不会出现在团队列表中的人。那就是作为升级助手的你，也是……身为里世界的程序之一的你。而且这样一来，之后你从游戏里消失的事情，也可以得到解释。”
　　对玩家记忆的操控，从人们的视线里彻底消失，这些，想必她并不是办不到的。
　　叶泉听得目瞪口呆，眨巴着眼睛打量谈亡心。
　　哦所以说他的升级助手其实是个妹子？
　　为毛要女扮男装？
　　看起来挺正点的啊！
　　跟妹子都和谐相处这么久了，不能再说我注孤生了吧！
　　但是，等等，谈亡心这个名字……
　　为啥听上去这么耳熟？
　　谈亡心和程蔚川两人对视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重的问题，都沉默了起来。叶泉抓耳挠腮了半晌，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我就是谈亡心，但，我也不是谈亡心。”她叹了口气，道，“那日在风雪稻香村，是我第一次作为谈亡心出现。不过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程蔚川沉吟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说罢，拉起叶泉转身就走。
　　“哎……？”叶泉始料未及，转眼间就被拉着走出去老远，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恰好看到谈亡心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怎……到底怎么回事？”叶泉问。
　　程蔚川头也不回道：“不能相信她。”
　　两人穿过了一片草坪又过了一座山坡，直到谈亡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停住了脚步。
　　叶泉拽了拽程蔚川的胳膊，不解道：“等等，蠢狗，江湖指南和你早就认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谈姐啊。你不记得了？”程蔚川回头看他，“我以为你会对这个名字恨之入骨。”
　　“难道是我仇人？”
　　那我倒是的确有可能记不住名字，毕竟列表太长……
　　程蔚川哭笑不得：“前不久他还说过的吧？给我们解释系统随机事件发生的时候。”
　　“……”叶泉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一拍脑袋，“噢——！对，好像是说，她是我的客户端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来着？”
　　那一大串关于随机事件的理论实在太冗长了，根本记不住啊！
　　选择性遗忘也是很正常的啊！
　　“对，但我现在觉得，她之前对你说过的话都很值得揣摩了。”程蔚川说。
　　“不是，等一下啊……”叶泉觉得有点乱，“先说说，为什么她要主动告诉我们那个所谓的随机事件？而且那个语气，搞得好像不是她自己一样。”
　　“本来就不是她自己。”程蔚川道，“你知道刚才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么？真正的谈姐或许早已不存在这个游戏中了，现在存在的谈亡心，是一个复制程序。”
　　“……卧槽你说什么。”
　　“所以我觉得，多说无益……无论她是站在哪一边的，她都是个高度智能化的、逻辑严谨的程序，我们无法分辨她每句话的真伪。”
　　“卧槽……不行，等等，让我缓缓。”叶泉拍了拍胸口。
　　太科幻了。
　　坑他重生进RPG游戏版剑三的始作俑者，居然和他的升级助手是同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妹子……咳，不对，这不重要。
　　叶泉觉得眼前开始冒星星了，信息量太大真是让人承受不来啊！
　　所以，谈亡心之前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呢？她说的那个关于里世界被禁锢的那些玩家，这耸人听闻的消息又是真是假呢？
　　叶泉想起了那天在风雪稻香村里，史朝义和他的对话，当时远山阴云蔽野，白雪覆骨，周围空无一人。
　　史朝义说，但凡倾注了心血的东西，就会获得生命。神兵如此，人类如此，王权如此，朝代如此……而一旦这东西有了生命，便可能违抗自己最初被创造的本意，会有争夺，会有灭亡……正因如此，才会有悲剧。
　　是的，是的。
　　他想，至少关于这件事，她没有说谎。
　　那种感觉，只有亲身去过里世界，见到过那些NPC的人才会懂。
　　他们想出来，想要被救助，想要重获新生。他们想要告诉他自己的遭遇，却苦于身份所限，无法开口诉说。
　　我真的该无视江湖指南——或者说谈亡心——的劝说，放任里世界的动乱自由发展么？
　　不可能的，这样，这个游戏就会继续被侵蚀，复制程序不断地涌入，将如附骨之疽，人力难收，一点点啃噬掉这棵参天大树的内里，徒留一个和以往无异的躯壳。
　　然后继续，进一步波及我们生活着的，那个现实世界。
　　游戏可以放弃，可是现实呢？
　　剑三里的双生世界如同螺旋，一层一层向上，通过“人”的连接，侵入最终的，那个我们将会无处可逃的地方。
　　该怎么办呢？
　　我该坦白江湖指南所说的计划么？
　　叶泉举棋不定地抬起头看向程蔚川。
　　程蔚川原本正一脸凝重地思考着什么，忽然感觉到了身边风动，一转头，正对上路归辰凭空冒出来的鬼脸。
　　程蔚川：“……”
　　路归辰失望地缩了回去：“没被吓到啊？”
　　程蔚川：“事情有点麻烦了，我们刚刚发现了江湖指南的真实身份。”
　　同样刚刚瞬移过来的青洛一把推开路归辰，仰起头对程蔚川说：“我们这边也是有新消息，复制程序，其实早已覆盖了剑三的各个角落！”
　　这样看来，秀爷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程蔚川不由皱起了眉：“你是说已经有很多玩家‘被取代’？可是那个数据载体……”
　　路归辰道：“那是个幌子！复制程序的运行方式可比我们之前想得高级多了，总之，根本不需要什么介质，有那个叫做羽的载体在，想要替换一个玩家是很容易的事情。”
　　青洛补充道：“现在我们可以定位已经被替换的人，想要采取行动并不难，可是，我弄不明白那些原本的玩家都去了哪里——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么？”
　　“我知道。”叶泉忽然开口。
　　几人齐齐望向他。
　　叶泉垂下眼，片刻，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其实，也只是我根据自己之前去里世界的经历推测的，你们听了不要笑话。”
　　

　　☆、第 70 章

　　现在做任务给的经验值少得可怜，叶泉自己已经懒得跑地图，要想升级倒不如跟在程蔚川身边来得快。
　　和路归辰和青洛商定了下次会面的时间，道了别，两人走在苍山洱海的小路上——还是方才几人边走边聊的时候，在程蔚川的提议下溜达过来的。
　　看得出，程蔚川的爱马相当喜欢这个地图，一路撒着欢地跑在前方不远处，偶尔跑远了，过了片刻又叼着些青草奔腾回来，享受一番程蔚川的爱抚。
　　叶泉看得很是感慨。
　　为啥小爷当年的坐骑就没有这么可爱呢。
　　从来都不知道跟主人撒撒娇什么的。
　　还卖那么贵。
　　真是注孤马生。
　　顺着山路一直走到了蝴蝶泉，浅滩之上花草氤氲着绛紫色的影子，叶泉一脚踩进去，溅起了齐平小腿的水花儿。
　　“小心点。”程蔚川笑道，跟着他一起踏进了泉水中。
　　两人在水中央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岛上坐了下来，程蔚川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叶泉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今天的叶泉显得特别心事重重。
　　是因为谈姐么？
　　想想也是，陪伴自己那么长时间的一个升级助手，就算和一个程序说不上什么交情不交情的，依着叶泉的性子，对她多少也是会有些心软的。
　　这样的存在忽然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换成了另一个身份，他肯定也会难过的吧。
　　说起来，复制程序的出现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现在存在的谈亡心，很可能就是最早的‘复制程序’，而她本人是创始团队中的一员，亦是“随机理论应用”的提出者，为什么会离开游戏，又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在游戏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呢？
　　假如对玩家的人格复制是随机的衍生结果，那么谈亡心的被复制，是否也是在她的计划之内呢？
　　这个答案没有人知道，就算询问那个复制程序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是，程蔚川总有种感觉，这一切是她有意而为之的。
　　当年的谈亡心，在网络游戏的领域是个大胆的先驱者。
　　这样的人，会假装无意地提起自己在里世界的签名，会埋藏自己的身份，会将一切未知的后果装进游戏的进程里，如此热爱冒险和近乎狂热的冷静……她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她一定知道后果，对于随机事件最终的走向，她一定会有自己的推测！
　　难道说……
　　“蠢狗，明天就要七夕了哎。”叶泉忽然开口。
　　程蔚川这才惊觉自己又在扑朔迷离的里世界之谜中越走越远了，连忙拉回了思绪，道：“是啊，你记得早点来跟我去做任务啊。”
　　“……”叶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程蔚川警觉地盯住了他的双眼：“都约好了，不能反悔！”
　　叶泉：“我没说要反悔啊。”虽然今年任务给的是没什么用处还丑的不要不要的挂件。
　　程蔚川暗自松了口气：“那你刚才那样看我，搞得我以为你很不情愿的样子。”
　　其实那天叶泉说的那句话，可能是他被系统坑了或者自己按错了什么键吧——这个推测，程蔚川心里也是有谱的，但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毕竟现在叶泉和人的交流不再受到阻碍了，他也并没有澄清那个误会。
　　不管怎么说这个认知还是让程蔚川有点沾沾自喜的。
　　叶泉屈起腿，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脚下的涓涓流水，轻声问：“蠢狗，你在游戏里有过情缘吗？”
　　程蔚川怔了怔，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道：“没有，怎么了？”
　　“那你……”叶泉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吞了回去，顿了顿，道，“你师父怎么会有过那么多任，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哦……他啊……”程蔚川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师父是个挺悲剧的人物，你别看他换情缘换得勤，我感觉吧，他都是被以前那个人渣给伤着了。”
　　“……哎？”叶泉张大了嘴。
　　还有这一出？
　　看那个花哥的样子，完全是个调情高手啊！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
　　竟然被渣过？
　　叶泉的好奇心顿时完全被吊了起来。
　　凌渊在僻静处停了下来，收起坐骑，转过身来看了沉默不语的断情一眼，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我要向你道两次歉。”凌渊说，“第一次是为我错误的判断——我以为让你忘记和他相关的一切，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不再被那些陈年旧事折磨。是我错了。”
　　断情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道：“你催眠了我。”
　　“是，我改动了你的记忆。但我现在后悔了，这样反而会让你蒙受更大的灾难。”凌渊坦承。
　　断情问：“那么第二个道歉呢？”
　　凌渊顿了顿，问道：“你不问问我从你那里拿走了什么记忆吗？”
　　“有必要吗？反正已成事实。”
　　“有必要。”凌渊肯定道，“我可以让你想起来……在催眠的过程中，我给了你一个暗示，这可以随时让你恢复那一段记忆。现在，我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进行弥补了。”
　　“可我……唔！”
　　断情睁大了双眼。
　　凌渊忽然凑近，吻住了他的双唇，吞掉了他尚未说完的那句话。
　　断情紧紧盯着凌渊在眼前放大的脸，羽翼般的睫毛，紧闭着的轻轻颤抖着的眼皮。
　　他的眼神渐渐由单纯的惊讶开始，一抹抹添上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悲伤的，意料之中的，进退维谷的，无法自赎却又渴望被理解的。
　　潮湿的，冰冷的，空无一人的……
　　深不见底的幽谷里。
　　断情断情，我又何以断情？！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又悠长的吻，凌渊似乎食髓知味，最终放开他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齿尖，看着断情的神色，道：“这就是那个暗示。”
　　程蔚川回忆了一下，道：“我师父最开始来这个游戏，是跟他现实中的男朋友一起来玩的。”
　　“呃……然后呢？”叶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再会产生“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男朋友”这种疑问了，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伤一下。
　　“这事说来也复杂，总之，最后那家伙在游戏里勾搭上了个萌妹子，就一脚把我师父踹了。但是这边还装作和他旧情未了的样子，哄着我师父给他偷情报——对了，我认识师父的时候，他刚刚转阵营到浩气，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听了那个人的话，为他当卧底。”
　　叶泉听得很愤慨：“这完全就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啊？你师父当时为什么答应他啊？”
　　程蔚川摆了摆手：“咳，恋爱中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说的也是……那个渣男叫什么名字啊？”
　　“据说他后来靠着我师父的关系爬上了指挥的位置，好像在恶人挺有名？他在游戏里的名字叫‘杀人如麻’。”
　　“卧槽。”叶泉跳了起来，“那不是我以前的帮主吗！”
　　

　　☆、第 71 章

　　不想看到他被伤害的心情，可能是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开始的吧。
　　那天，一如既往地在扬州城门前的广场和各种人切磋，他穿着一身色调沉郁的万花谷传统服饰，把玩着手中的银针，灿若朝阳的笑脸在自己身边晃啊晃。
　　那是凌渊在已有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由衷地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想要探究的兴趣。
　　但是，不行。
　　人类这种生物，越靠近……就越可怕啊。
　　所以，最好还是拒之于千里外。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这样最好。
　　凌渊收了剑要走，一簇心形烟花在眼前绽开。
　　他面色微讶，正要询问，面前那笑意盈盈的人先一步开了口：“你好，我叫断情。我……”
　　一句话没说完，那人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后来他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解释了半天，他是如何如何点错了键，被徒弟拉到了洛阳去。
　　倒真称得上是一次愉快的初见。
　　他叫断情。
　　刚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凌渊就直觉这一切都不是毫无来由的，正如他的言行举止一样，无处不充塞着伪装的痕迹。
　　世界上有很多的东西是难以隐藏的，越是掩饰，就越是明显。
　　对于凌渊这样的人来说，世上大部分的东西，但凡可以存在于人心里，那便会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奇怪的是，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让真实与虚伪共存的人。
　　有趣得很。
　　不妨把他当做一个研究对象试试看，后来凌渊这样想着。
　　程蔚川一拍手，道：“说起来，我师父最开始注册的时候，还跟他用的情侣名呢！叫磨牙吮血，现在这个名字啊是他后来改的。”
　　这是哪门子的情侣名啊！
　　叶泉问：“所以改成现在的名字，是看破红尘断绝情缘的意思？”
　　程蔚川：“你看他的样子像看破红尘？”
　　叶泉猛摇头。
　　程蔚川耸耸肩，道：“我看也不像，但是吧，自从他们俩断了之后，我师父就开始走马灯一样的换情缘，每个处七天就散，我总觉得他就是从你前帮主那受刺激了。”
　　叶泉：“那是啥时候的事？我记得帮主夫人好像一直是同一个姑娘，只是比较低调很少出现。”
　　程蔚川想了想：“不到一年吧，我记得去年的七夕任务他们还是一起做的。”
　　这眼看就要七夕了……蠢狗的师父会不会触景生情啊。
　　虽说他看上去也不像受过情伤的样子，但是，会为了这件事把名字改成断情，怎么看都是大有文章。
　　凌渊是从不久之前才看出断情想要离开游戏的心思的。
　　若不是这样，依照他的性格，应该不可能和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坦言过往情伤。
　　断情说：“嗯，当时一个冲动，就把名字改成这样了。那时候很中二地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可信，没有人值得爱，与其从别人那里寻找温暖，不如自己先斩断情丝。”
　　凌渊心头一动，转过头看他。
　　断情却并没有回视，只是托着腮懒懒地打量着远方的晚霞，道：“不过后来，想通啦。故人心易变，谁也怪不得，刚开始我发现他偷情的证据，他还哭着跪下来求我不要走，我原谅他了。就算是分手以后，我也不想给他更多负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留在浩气盟。”
　　凌渊问：“事到如今，你都不怪他？那你不停地换情缘，是为了什么？让他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断情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现在想想，那可能是迄今为止他面对自己最毫无保留的一次。
　　人这种生物，确实很奇怪。一念起，一念灭，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从天堂到地狱，可以从挚爱到陌路。
　　很多时候，人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原谅他，为什么选择隐忍不言而不是追究到底，为什么在最无助的时候依然要为他保全名声。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明明离开他以后，已经对任何人的肢体接触感到恐惧，却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尝试和更多的人亲近起来。
　　凌渊说，或者你是为了让风流的名声传到他的耳中，或者你只是不想拥有任何弱点，故意要用这种类似冲击疗法的方式，来剥离自己心理上对他人的亲近行为的恐慌罢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断情看着凌渊那双锋利如刀刃的眼睛，心想，可能我只是厌恶过去那个天真又痴情的自己吧。
　　心不动则不痛，情若不断，如何心安？
　　“刚开始，我觉得他整个人都魔怔了，每天都一脸欠扁样，我都不知道他那些情缘是怎么勾搭来的，可能也就是玩吧。”程蔚川说，“之后好不容易正常了点，结果跟上次那个炮哥一分手，直接被人挂了俩月的悬赏……”
　　叶泉目瞪口呆：“他干嘛了？”
　　“他跟我说他们俩见面打了一架，不过显然是骗人的。”程蔚川耸耸肩，“所以，不知道。”
　　蠢狗的师父看起来就是一副非常有故事的样子啊！
　　事实上也是很有故事可挖！
　　到底跟前帮主、还有他之后那些情缘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真是非常的好奇。
　　叶泉抓耳挠腮。
　　“喂，话题怎么不知不觉拐到我师父身上去了。”程蔚川终于表现出了一丝不满，抱起手臂来，“你干嘛要问我之前有没有过情缘？”
　　断情向后退了一步，顿了顿，又退了一步。
　　这样一来，他和凌渊之间的距离就完全拉开了，由本来亲密非常的姿势，转变为了陌生人一般静默相对的场景。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天上到地下的转变，再简单不过了，只需要这样退上两步。
　　凌渊一刻也不曾放过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
　　现在那里面由平静的、黯然中带着一点茫然的表情，变成了毫无遮掩的防备。
　　这是之前断情在他面前从未展露出的眼神。
　　凌渊忽然觉得周围氧气稀薄，呼吸困难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次，仍然难以压抑那源源不断涌出的心情——看到他被人恶言中伤时的无助，心里骤然沸腾的痛楚和陌生的怒火一直无法熄灭。
　　怒火……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到底那个曾经完全占有了断情的家伙，是存在他的记忆中对他的伤害更大，还是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对他的伤害更大呢？
　　这个答案，凌渊不知道。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再也不想看到断情露出那样的神情了。
　　算一算，今天是情缘以来的第六天。
　　“第二个道歉……”凌渊无意识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双手，终于下定决心道，“对不起，我后悔了。”
　　断情：“什么？”
　　凌渊：“我后悔了。我不打算跟你七天就散，我决定跟你纠缠到底了。”
　　

　　☆、第 72 章

　　叶泉的内心在短短的一秒钟内经历了几番浪打孤舟风起云涌，在暴风雨过境之后满心房留下的狼藉一片中，他选择了故作淡定，八方不动地回答道：“没什么，好奇。”
　　说出口的同时，他几乎要被自己的反应感动了。
　　好奇……好奇个头啦。
　　虽然是很好奇没错。
　　但是谁会莫名其妙地问人家这个！
　　搞得跟要求情缘一样！
　　“你有情缘吗？没有的话你看我行吗”这不是最老土的一种方法么！差评！
　　好想挖个时空隧道钻回去倒带重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等等，时空隧道……
　　叶泉头顶忽然冒出一盏黄澄澄的小灯泡。
　　程蔚川心里还想再问，看了看他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又觉得不知道如何开口继续这段对话了，恰好这时，秋儿的密聊发了过来。
　　程蔚川看了看，抬头对叶泉道：“我徒弟准备去打战宝伽蓝喊我帮忙，你要不要来？”
　　“……哪个徒弟，那个秀秀么？”叶泉问。
　　“我不就只……”程蔚川话说了一半想起什么，赶紧急刹车，转了个话头，“哦对，就是她，最近想做个70级的橙武当外观，每周都跑去打。”
　　叶泉的心思还在方才的兜兜绕绕之中，没什么兴趣地摆了摆手：“你去吧，我一会就下了。”
　　程蔚川也不勉强，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道：“也好，晚安，明天见。”
　　叮，您已升到76级。
　　叶泉看着程蔚川的身影在眼前神行消失，犹豫了片刻，打开了系统菜单。
　　这时，程蔚川的密聊传了过来：“对了小疯鸡，我刚才忘说了，不许再找江湖指南！”
　　叶泉：“……”
　　两秒钟后，程蔚川又不放心地追加了一句：“听到没！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就好，早点睡。”
　　叶泉关掉密聊频道，坐在原地发了会呆，抬起手，点了一下上方代表着江湖指南的功能键。
　　白光闪过，仙风道骨的剑侠出现在眼前。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过了许久，江湖指南道：“您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您，信不信……都由您自己决定。”
　　“你别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叶泉低头看着脚下幽静的水流，道，“你就跟我讲讲，所谓的将计就计是怎么个计划？”
　　路归辰靠在映雪湖边的大树下，十指如飞地操纵着铺满视野的各个程序窗口，忽然动作一顿，抬起头往旁边一看，顶着“开外挂不要脸”名字的小女孩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动作。
　　“嘿嘿……”路归辰立刻露出了狗腿的表情，“GM大人，您啥时候来的？”
　　青洛：“站好久了，你挺专心啊，这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听了叶泉说的那个猜想，我有点睡不着……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找到了么？”
　　“嗯……不知道算不算，我发现里世界很多副本的石壁或是土地上有人工留下的痕迹。”
　　青洛凑了过去：“给我看看。”
　　路归辰五指张开，放大了眼前的某个监视窗口，那看起来像是空雾峰出口附近的一片雪地。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嶙峋山石间，被拉近的镜头放大了细节，密密麻麻的小字突兀地出现了。
　　那是一个个“正”字，歪歪扭扭地，像是被用指甲刻上去的。
　　乍一看过去，分不清有多少行多少排，路归辰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字上，那个“正”字少了最后一笔，就没头没尾地停在那里。
　　青洛语塞了半晌。
　　路归辰摸着下巴研究了半天，迟疑地开口道：“我听说，很多被关在天牢里的人，都是靠这种方法记日子的……”
　　青洛扶着额头，低声叹道：“恐怕我们还得再去一趟。”
　　华山的白雪，映着雁门的艳阳，路归辰的脸被反射过来的光线照得苍茫沉郁。
　　断情摸着腰间的玄笔，低下头，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渊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呵……”断情轻笑着，转过身背对着他，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轻松：“道长这可言重了，两件事，在下都不够格接受你这一句道歉。”
　　凌渊说：“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说。”
　　断情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他脸上挂着无人可见的，毫无破绽的笑容，说道：“我是该说你太自以为是呢，还是太天真？早就说过的吧，想催眠我，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什么？”凌渊眉头皱得更紧，“你……”
　　“我装的。”断情歪着头，抬起手打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想哄你开心罢了。”
　　“不可能！”凌渊立刻道，“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
　　断情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我早知你会试探我……你以为你对人类的心理，真的研究够透彻吗？你以为你见过了大千世界，所有人的秘密都可以在你眼中无处遁形吗？你以为你真的有那么厉害，对人心的掌控举世无双吗？”
　　凌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
　　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不可以，失去思考能力的情况，不可以出现。
　　没有破绽，那是不可能的！
　　等等。
　　对了，肢体接触的恐惧……
　　凌渊想起自己那两次吻他的时候。第一次，他在睡梦中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自己当时以为那是人在梦中该有的正常反应；第二次，他似乎是吃惊似的身体后仰了一下，只是自己早有准备地握住了他的肩，令他无处可逃。
　　断情沉默了片刻，像是故意要给他想清楚的时间，在他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又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好聚好散，你不想欠我什么，我便随你去了。没错，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不过刚才在据点碰见他，我也始料未及，有些意外罢了。”
　　凌渊垂下了肩膀，觉得浑身乏力：“你干嘛要这样？”
　　“是啊，我干嘛要这样……”断情自嘲地笑了一声，“好玩嘛。骗了你，对不起啦。其实，我也有第二个道歉要讲的，因为我也不打算跟你七天就散了，我们就到这吧，凌渊道长。”
　　“不，等一下！”凌渊觉得胸口的灼热更甚，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眼前的这个人，他抓不住。
　　断情撩了撩垂落在耳边的长发，淡淡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还有，一定还有什么他可以做到的。
　　凌渊的前额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是总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就这样放开手，也许，他再也不会碰到一个这样的人了。
　　这样一个谎言与真实的结合体，自相矛盾的存在，总是笑着，却又让人想哭的。
　　“那么，再见吧。”断情转过身来，冲他笑弯了眉眼。
　　光彩夺目。
　　“再见，我的最后一任情缘。”断情扬起手来，像是要进行某种道别的仪式。
　　

　　☆、第 73 章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这一别，就再难相见了。
　　他没有说出口，但是自己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凌渊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念头。
　　是啊，为什么？
　　说人复杂，是很复杂，可要说简单，那也很简单。总要有动机，才会有动作，而动机么，无非就是人类都在追寻的那几个。
　　比如说，想逃走，是因为什么？
　　背叛和诽谤，没有击垮他，也没有让他一身狼狈地从这个游戏里逃走，他反而走了条十分诡异的道路，把自己往没心没肺的形象上越靠越妥帖。
　　断情绝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是个罕见的可以把自己一身被人割得鲜血淋漓的烂肉都咬咬牙切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特异人士。
　　所以，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他那么在乎的，自己爱过的人，保护着的人，与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什么都可以为他们做唯独不能开口示弱的人们……
　　什么让他选择离开？
　　凌渊大步向前，猛地抓住了断情扬起的手腕——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一个告别的姿势。
　　他的力气用得太大，断情不由微微蹙了眉。
　　怪疼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凌渊问。
　　双生世界的构想，原本只是团队准备的一个有备无患的存储空间，对于当时的谈亡心来说，绝对没有想到这个设定日后会变成一个救命的手段。
　　就像在虚拟世界中盘根错节的随机数据一样，每一秒跳动的都是未知，现实的变化，无法预测。
　　“其实，现在您所使用的RPG游戏客户端系统，是多年前的‘我’在无聊之中随手研发出来，然后又随便地放进里世界的某个空间里的。”她依然顶着江湖指南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说话，“当时情缘的说法刚盛行起来，我觉得有趣，就做了这么一个附属游戏。”
　　叶泉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骗我说是因为我玩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情缘？”
　　太可气了。
　　这根本一点都不值得鄙视好不好。
　　我都还没有鄙视你人格不健全呢！
　　江湖指南：“我说错了吗？”
　　叶泉：“……现在的人工智能怎么都这样！”
　　江湖指南掩口而笑，终于有了几分年华正好的姑娘家的样子，只是这举动让身材高大的他看起来，怎么着都是一个娘娘腔。
　　“至于我……我本身的程序，便是从已经离开游戏多年的谈亡心身上复制而来，这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他补充道，“只是，在RPG游戏刚被激活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由来，以为我真的只是一个帮您升级的辅助程序。”
　　叶泉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这么说，是后来我让你去查探最近游戏中的异常，才让你发现自己的‘身世’的。”
　　江湖指南点点头：“没错。谈亡心把许多信息留在了她的签名里，我也是从那里得知双生世界的运行规则，以及随机事件的存在。对于人格的复制，是极为危险的技术，谈亡心将我封存在里世界中，大概也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会在游戏中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叶泉说：“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你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当初的谈亡心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复制体留在游戏里，她真的彻底离开游戏了吗？
　　假如她知道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会怎么办？
　　有很多未知，令他心中忐忑，人心的善恶，程序的变动，越走越深的剑侠世界……
　　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个时候，叶泉才意识到，原来游戏里有那么多事情，无法单纯地依靠装备、手法和一腔热血解决。
　　程蔚川说，绝对不要相信她。
　　这个时候，叶泉忽然从心里生出了一点对他的羡慕之情来。这个人似乎无论何时都知道该怎么做，该做什么，这真是一项自己无论在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不曾掌握过的技能。
　　他有太多的手足无措，茫然失落。
　　就像现在。
　　最终，他也只能问出这一句话来。
　　可是，他还能依靠谁呢？
　　除了自己，他还能指望谁给他这个答案？
　　断情低垂着眼眉，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顿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起来。
　　侧脸像是细细研磨过的冰雕，碰一碰，都往下掉着金丝玉屑。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就用这样截然不同的模样，冷淡地开了口，说：“放手，很疼。”
　　凌渊微微松了些手上的力气，却并没放开他，反而愈加气势逼人地追问：“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以为你能骗过那些凡愚，也能一样的欺哄我么？”
　　断情不做声。
　　凌渊虽然面上严厉，心里却一阵紧似一阵地发慌。
　　太可怕了。
　　一步走错，就将与他永无相见之日——这种预感，猛烈地锤击着他的心房。
　　你在怕什么呢？凌渊。
　　他努力在风雨飘摇的脑海之中保持着一方天地的冷清，扪心自问着。
　　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他就这样一面万分纠结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一面犹如走在百丈悬崖的边缘上一般，战战兢兢又稳稳当当地说道：“我知道，你在现实生活中也有一头长发。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断情依然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斜睨着他，道：“那又怎么？”
　　凌渊偏了偏头，一字一顿地说：“不能告诉你游戏里的亲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你费尽心思隐瞒，就算最后一刻也要强撑着的……断情，你要失去你心爱的长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还用我说吗？”
　　他用极慢的语速说完这一番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从断情瘦弱的手腕上传递过来的战栗。
　　在他手心里跳动着的，失速的脉搏。
　　这个人也在害怕。
　　比他更剧烈的，更强烈的，更暴烈的。
　　更，如履薄冰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凌渊觉得耳边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全部平息了下来。
　　然后他用几乎是带着几分悲从中来的语气说道：“你得了很严重的病，是不是？”
　　这句话一出口，那奔腾不息地在胸口放肆的热浪猛地拔起了几丈高，又徐徐跌落回平地之上。
　　糟糕了。凌渊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折腾进去的呢？他看起来刀枪不入，可自己就是该死的心疼。
　　这糟糕的，无解的谜题。
　　现在他觉得就连自己都成了一个不可信任的凡人。
　　如果他的推断是错的就好了。
　　江湖指南说：“我不指望你相信我，可是有些事，你从心底里知道，那都是真的。”
　　叶泉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出神地盯着远方。
　　他在想，大概是不该再依靠别人了。
　　一直以来，他就像是一个什么事都要人帮忙的无法自理的小孩子，拖累着程蔚川的进度，他为了自己放弃了太多事情，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游戏世界里，这不必说，叶泉也知道。
　　凭什么呢？
　　叶泉的目光缓缓上移，来到了自己那一排与众不同的功能图标上。
　　那一颗心形的图标此时忽然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其实原本不必这样纠结的。
　　有些事尽管注定不能与人分享，但人总有些自私的领域，是可以被人窥见，而不必要感到抱歉的。
　　“哎，江湖指南……”他突兀地开口道，“那个二十级开放的功能，我还一直没用过。”
　　江湖指南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转移话题。
　　叶泉抬起手，点开了那个图标，飞快地，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输入了程蔚川的名字。
　　前所未有的，福至心灵的渴望。
　　想知道的事情，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其实一直就在自己手边。
　　其实，也许……
　　眼前的窗口跳了一跳，数字浮动了起来，最终定格在一行小字上。
　　玩家程蔚川，当前好感度：0。
　　

　　☆、第 74 章

　　就在叶泉之前没心没肺地过着的小日子里，打从某一天晴天霹雳地掉进给他翻了个个儿的坑爹游戏系统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明显变化。
　　他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心思，以他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语文水平来说很难以表达的那种。
　　这种认识，常常给他颠覆世界观一般的打击——敢情正常人连玩个游戏都应该活得这么累啊？
　　杀杀人打打架不就够了吗？
　　直到这种偶然发生在他身上的改变，带走了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堡垒。
　　他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躲在虚张声势的招数后面，想要用更多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想要把更多的人踩在脚下……
　　叶泉看着眼前光芒闪烁的显示窗口，有些发愣。
　　是程蔚川将自己带出了那个固步自封的世界，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寸步难行的时候，他伸出一双手，强硬地把自己从注销账号的选项前拉走。
　　叶泉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地跟着他走了。
　　那时候，不可否认的，他觉得面前这个人是可信的。
　　尽管他是个没事就爱撩拨自己的一号仇敌，但是他强大而且正直，总是给人一种不可违逆的感觉。忍不住就想要看看，跟着他走下去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而程蔚川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为他打开了一条新的，通往更高处的康庄大道，叶泉现在就站在半山腰上，俯视着从前狭隘而渺小的自己，他已经拥有了更多喜悦或悲伤的理由，但是那个人还在更远的地方。
　　叶泉终于觉得有些爬不动了。
　　你干嘛要阻止我呢？干嘛要把我从解脱的边缘拉回来呢？他带着几分抱怨想道。
　　这样的想法，好像一下子就把责任都推给程蔚川了一样，让他有一点卑劣的快感和更深刻的内疚。
　　因为，程蔚川毕竟什么都没做错。
　　想要和他分享的一切，想要和他经历更多的冒险，甚至，想要获取他每分每秒更多的注意力，占有他更多的心思……这种魔鬼一样的情绪已经折磨了叶泉很多天了。
　　我毕竟是无法责怪一无所知的，曾经向谷底的我伸出援手的他啊。
　　只是……我本以为可以与你患难与共的。在这个无法抉择的时刻，没有人可以倾诉的时刻，我本来以为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你说出我所有的犹疑和恐慌的。
　　这样的资格，大概我并不享有。
　　过惯了甩手掌柜纨绔子弟日子的叶泉那水管一样粗的神经此时前所未有地纤细了起来，连带着他的记忆力也出人意表地强悍了不少，他很快想起了程蔚川在游戏里那庞杂的关系网。
　　与此同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都加仇杀那么久了他对我的好感度肯定是负的吧？
　　这是当时程蔚川从自己这里抢走那个加好感度的道具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的念头。
　　另外一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也响了起来：你很好，真的！你不要觉得我这些日子是在帮你之类的，其实……恰好相反，本来就是我应该感谢你。
　　本来就是应该感谢我……
　　这是程蔚川说过的话。
　　“行吧。”叶泉自嘲地笑了一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就当你还是感激我的吧。”
　　“我谢谢你了！道长——”断情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那火烧火燎一般的摩擦顿时加重了他手腕的疼痛感，他却像毫无所觉一样狠狠地盯着凌渊道，“你放过我吧！”
　　“至少不是现在。”凌渊步步紧逼，快速地说道，“为什么不说？你什么时候确诊的？我认识几个国内的专家，不知道是否……”
　　“凌渊！”断情忍无可忍地大吼了一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山风和偶尔的飞鸟振翅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凌渊的双手在空中举了半天，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这还是断情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是那天在扬州城外，他温和有礼，用一副“刚才那个忽然给陌生人放了个烟花的人绝对不是我”的表情，说道：“凌渊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那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感觉上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断情抹了把脸，这个动作就像是摘掉了面具一样，立刻卸下了他脸上所有的冰霜风雪，冻梅压枝，甚至也抹去了他即使在生气时也若有若无地挂着的一丝笑意。
　　只剩下了一点点，好像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击垮的脆弱。
　　凌渊胸中郁结的长篇大论顿时全部枯萎成了齑粉，风一吹便散了满天满地。
　　断情就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说：“你就当没这事儿，成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但凌渊还是被自己不知从哪里探测到的那一点恳求的情绪给虐了个透底。
　　我这是在干嘛呢？
　　他有点摸不清头脑，更搞不清对面的这个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了。
　　为什么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我，使我无法自控地想要更加深入地插手他的生活，最好是能一一地把他那些堪比影帝的戏剧技巧和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还一脸甘之如饴的臭毛病都板正过来。
　　但是凌渊罕见地词穷了。
　　他绞尽脑汁，最后也没想好怎么回答他，于是没头没脑地说：“先违约的是你，你不能指责我。”
　　江湖指南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叶泉打开背包。
　　叶泉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他漫无目的地打量了一番那些乱七八糟堆着的物品，视线在闪闪发亮的啼眼湛卢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到了一旁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任务道具上。
　　那是一张符纸。
　　物品说明里，原本只有五个字，现在变成了一行简短的介绍。
　　命运的选择。使用：20级以上玩家使用，可接取一个任务。
　　叶泉看了一眼江湖指南，他冲自己点了点头。
　　叶泉点击使用，接到了一个任务。
　　天命所归（一）
　　任务描述：无。
　　找到长安西市的源明雅（0/1）
　　这是在日轮山城，完成了副本的任务之后，源明雅擦身而过时留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为什么不是直接的掉落呢？
　　当时叶泉隐约感觉到其中必有玄机，却并未深想，而此时，这个物品终于在眼前缓缓开启了自己的真实面容。
　　或许，是当时的那个“源明雅”碍于某种原因，不能让人发现这个举动。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某个关于里世界的那些人的关键信息。
　　江湖指南说：“这是我留下的。当初的‘我’……但是，‘我’却删除了复制程序中关于这条任务线路的所有信息。也就是说，我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何处。”
　　“所以，要不要走走看呢？”
　　“由您自己决定。”
　　

　　☆、第 75 章

　　断情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违约？”
　　凌渊还未回话，他很快又承认道：“违约，对，是我，是我的错。”
　　凌渊愣了一下，道：“其实……”
　　“是我的错。”断情打断了他，“但是，我可能没有时间补偿你了。对不起了，道长。”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在这个游戏里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可我没办法一一结算清楚了……世事无常，道长，珍惜眼前人吧，再见。”断情努力打起精神，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什么？”凌渊感觉不妙，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来，却只触碰到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预祝你……七夕快乐。”
　　断情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凌渊绝望地想。
　　他在原地一筹莫展地站了半晌，看着好友列表里断情灰下去的名字，只觉得疲惫不堪。
　　这算什么呢？
　　在漫长而寂寞的日子里，他从未期盼过会有一个人来打破这一切，然而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断情习惯性抚弄长发的样子泡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凌渊发现，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细致入微的像是对待一个试验品的观察分析之后，他已经对这个人了如指掌，他不由自主地揣测着断情每分每秒的内心活动。
　　就像一个铁面无私的判官——在一开始。
　　凌渊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指尖，慢慢地，仿佛能从上面看到那残留的温度和触觉一样，他的表情逐渐柔和了起来。
　　“珍惜眼前人？”他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五个字，仰起头看着风轻云淡的天空。
　　眼前人，不就是你吗。
　　七夕任务刷新的这一天，主城门口照例是人山人海。
　　叶泉在城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NPC发呆，等着程蔚川上线。
　　当初和他约好一起做任务的时候，叶泉以为这一天应该会是忐忑不安，充满紧张和尴尬的气氛的，不过，他现在反而平静得要命。
　　七夕任务，这个本来对于游戏玩家来说无比重要的存在，在他眼中的存在感一下子被削弱到近乎于无了。
　　他满脑子都是江湖指南对于里世界的描述。
　　还有曾经见过的那些NPC说过的话，面对他时的眼神，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源明雅说：记住，世上本无两难的选择，如果想要抓住的东西太多，你失去的也会越多。
　　谁说不是呢？
　　他想要的太多了。
　　叶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组队申请的确认提示在眼前冷不丁冒了出来，叶泉这才从漫无边际的回想中醒过神来，发现自己由于太过专注，竟然没有听到程蔚川的上线提示音。
　　按下了接受邀请，程蔚川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在团队频道响起：“快过来城门口，你在稻田里干嘛呢？杀猪？”
　　叶泉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往那边走。
　　程蔚川：“哎算了你太慢了，我过去接你。”
　　叶泉：“……啊？”
　　程蔚川说完话便上了马朝着他这边疾驰而来，叶泉还在原地愣神，便听到了马蹄飒踏的声音。
　　叶泉看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万里晴空的笑容，还有高高扬起的手臂，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短短几秒钟内突破了一百八。
　　好像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于是他大声地、仿佛要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一般叫道：“程蔚川！”
　　“哎，来了。”程蔚川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一声，早早地伸出手来，做出了要拉他上马的动作。
　　“你在那别动。”叶泉说。
　　“嗯？”程蔚川不明所以地拉住了马缰，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叶泉低下头，道：“我……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程蔚川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得顺着他的话道：“……你说。”
　　叶泉吞吞吐吐了半天，道：“那个……就是……你愿意跟我一起做任务，我挺高兴的。”
　　程蔚川跳下马，歪了歪头。
　　这家伙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要现在说这些话？
　　他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理由呢？
　　程蔚川马上回忆了一下叶泉这几天来的行为举止，以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游戏世界正在经历巨大的变动，而路归辰那小子依然没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他们谁也不知道所在的这个地方还将变成什么样，但毫无疑问，这是几人心照不宣地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老实说，以叶泉的心宽程度，他应该是自己知道的所有人中最不担心的一个，他不会毫无理由地对复制原则进行推测，对于未到来的一切杞人忧天。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才反复地提醒叶泉不要听信他人所言，不要轻易地被带走思路，他还应该像以前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没发生的事情，不属于他夜不能寐的原因。
　　但是看着叶泉的表情，程蔚川发现这样的举措确实收效甚微。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叶泉真正的心事，或许并不是自己的身份？
　　那么是什么呢？是被自己揭穿的谈亡心么？
　　难道说她又对叶泉说了什么……
　　“程蔚川，你不需要再感激我了。”
　　程蔚川一愣：“啊？”
　　这都哪跟哪啊！
　　什么时候说要感激他了……
　　哦，自己好像是说过。
　　不过那是因为……
　　叶泉顿了顿，又道：“也别对我这么好了，我比较笨，会误会你的意思……嗯，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大概也没这个机会了。”
　　程蔚川的表情霎时变得严肃起来：“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这个机会了，小疯鸡，你……”
　　“我喜欢你。”
　　叶泉依然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什么反应，也完全不想去猜，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嗯，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不过，你忘了这件事吧。”
　　叶泉把手指放在刚才打开的存档界面上，刚一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按到了自己刚才存好的档案上。
　　在读档的一瞬间，程蔚川似乎叫了他的名字，但随即，那声音如同被电波干扰了一般变得模糊难辨，咔哒一声，归于寂静。
　　叶泉抬起头来，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团队频道里，程蔚川的声音预料之中地响了起来：“哎算了你太慢了，我过去接你。”
　　叶泉笑了笑，说：“不用了，你在那等着吧，我轻功飞过去。”
　　他的声音充满了枫糖浆一般的甜腻和柔软，仿佛刚刚和一个多年的老友讲出了自己心底里深藏的，最甜美的秘密，尾音还残存着童话故事里梦幻的颜色。
　　

　　☆、第 76 章

　　唐焕明抽了抽嘴角，看着摊开四肢毫无形象地趴在自己身边的人，终于忍不住道：“哎你这是要陪我挺尸？”
　　唐欲晚一惊一乍地转过头看他：“哥们，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唐焕明：“大好日子你跑来找我干嘛？”
　　唐欲晚：“没地儿去。不想待在帮会领地看别人秀恩爱。”
　　唐焕明：“所以你找了一个全剑三情侣最多的地方待着？”
　　唐欲晚抬头环顾四周，花海的暖风轻柔，人头熙攘，烟花炸响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对对情缘们打情骂俏的张狂和窃窃私语的温情话语从四面八方传到显得有些孤苦伶仃的两人耳边。
　　唐欲晚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转眼间换了身僧袍，顶着闪闪发亮的光头单手立于胸前：“阿弥陀佛，红尘苦多，众生待我，何日渡尽世间人？”
　　唐焕明：“……”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夜弦那姑娘看起来目光挺犀利的啊。
　　指挥团本的时候思路也很清晰啊。
　　怎么会跟这么一个……嗯，在一起呢？
　　据这位仁兄说，两人还是从小就郎有情妾有意。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唐焕明下了定论。
　　说起来，今天不知道断情会和谁一起做任务……
　　唐焕明顺手拉开好友列表看了看，有些意外，那个人的名字是灰的。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在线，今天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脚么？
　　程蔚川和叶泉用系统赠送的道具刷完了好感度，到了若初面前。程蔚川接好了任务，戳了心不在焉的叶泉一下：“想什么呢？”
　　叶泉仿佛大梦初醒。
　　两秒钟后，他面露尴尬：“……哎，蠢狗。”
　　“嗯？”
　　“我接不了任务。”
　　“什么！”程蔚川大惊失色。
　　“跳出来的还是一连串的对话框和选项……”
　　程蔚川拍了拍脑门：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现在要怎么办！
　　两个人同时在心中诅咒了一百遍谈亡心那个罪魁祸首。
　　程蔚川和叶泉面面相觑了半晌，都被这意料之外的乌龙事件搞得有些无语。
　　程蔚川心里七上八下地转了无数个弯，而叶泉的眼神很快又开始神游太虚，这变化立即被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的程蔚川发现了，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叶泉？”
　　“啊？”叶泉又是一副被惊醒的样子。
　　这不知是今天从见面之后的短短时间里第几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程蔚川摇了摇头：“你有心事，发生了什么？”
　　叶泉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啊。”
　　程蔚川打量了他一番，怀疑道：“莫非……谈姐她……”
　　“想什么呢，没有。我只是在想任务做不了该怎么办。”叶泉移开了目光。
　　程蔚川眼睛转了转，心下已经有几分了然，却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安慰道：“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这个活动下个月才结束，在那之前满级不就好了？”
　　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说着，他偷偷打开密聊窗口，给路归辰发去了消息：“辰儿，谈亡心的数据你有查到吗？”
　　叶泉听他这么一说，却显得更加闷闷不乐起来，没什么心情地嗯了一声。
　　“那这个东西……”程蔚川摊开手，手心里一根模样精巧的草绳。
　　系统提示，玩家程蔚川对您使用了姻缘草。
　　“哎？可以使用的？”叶泉十分惊喜。
　　程蔚川笑着摇了摇头：“要双方使用才能完成任务，我只是想试试。好了，那等你满级再说吧。”
　　同时，一只手又打开密聊窗口，催促道：“辰儿，你收到没？”
　　系统提示，该玩家不存在。
　　在第二十二次被经过的情侣不小心踩到袈裟之后，唐欲晚终于提议道：“我打算换个人少点的地方，你觉得呢？”
　　唐焕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喂！”唐欲晚不满，“你打算一个人待在这个人挤人的虐狗大会吗？一起吧！”
　　唐焕明：“谢了，我比较习惯这里。”
　　唐欲晚换回自己的唐门朔雪套，央求道：“别这样，陪我一起嘛，我好无聊的。”
　　唐焕明：“……”
　　唐欲晚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我去找找你家那位花哥？你对他的痴情感动上苍，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
　　“他知道，你不用费心了。”唐焕明淡淡道。
　　唐欲晚闻言愈加被提起了兴致：“是吗？但他没反应吗？那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他给气得很厉害？”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使唐焕明本来就被周遭吵闹人声扰得发麻的头皮更加要爆炸，他揉着额角道：“难道夜弦没有告诉你？”
　　唐欲晚摇了摇头：“她说你可能不希望别人知……”
　　话音在中途停止了，唐欲晚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跳出来的系统提示。
　　您的心动情缘夜弦上线了。
　　您的好友夜弦上线了。
　　这两条提示刚刚滑过去，帮会频道里立即有了反应，几个游手好闲的在线人员开始互相询问夫人忽然上线是怎么回事。
　　唐欲晚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三条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朝歌夜弦春欲晚帮会向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发起为期四小时的帮战。
　　——什么鬼！
　　本来只是泛起了轻微波澜的帮会频道，这回如同一潭被投入庞然巨物的沸水，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事的没事的，知情的不知情的，做任务的聊天散心的，动作统一地打开了帮会频道，参与到久违的热烈讨论与集体呼叫帮主行动中来。
　　就在一大片“帮主你是不是闯祸了”“我们怎么可以跟前同盟开战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七夕任务宣战？！就说我们帮有情缘的人太多会招人恨的吧”这之类的声音中，唐欲晚无奈地点开了夜弦的密聊：“你搞什么啊？”
　　叮的一声，一条贴了他的名字的世界喊话刷了出来。
　　夜弦：“唐欲晚，别怂，枫华谷见。”
　　唐欲晚：“……？！”
　　这是本人上线吗！——哦他的意思是，这真的不是个那什么，所谓的复制人格吗？
　　为毛一副跟他没完的样子！
　　明明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满脸都是“老娘跟你玩儿完了”的表情！
　　帮会频道里的人显然也都看到了那句喊话，不约而同地停顿了片刻，不知谁在帮会频道先说了句话，大规模的刷屏开始了。
　　帮众们：“帮主，赶快带着搓衣板过去下跪认错吧。”
　　唐欲晚十分悲愤：“我白养你们了！所有人娱乐活动停止！一分钟后拉大旗！不就是帮战吗我怕她？”
　　唐焕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默然地躺回去挺尸了。
　　唐欲晚对着不为所动的唐焕明翻了个白眼，开始读条神行。
　　

　　☆、第 77 章

　　两个一进入帮战场地就习惯性隐身的明教此时正蹲在距离大部队不远的树上，对视一眼，表情都是精彩纷呈。
　　“怎么办，对面好多人都一起打过战场副本，我下不了手啊！”
　　“我也是啊，其实我偷偷暗恋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炮姐很久了！解除同盟以后我揪心了好久呢。”
　　“真的假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其实她不认识我。”
　　“……”
　　“……”
　　两人默契地决定转移话题：“你说帮主这回是怎么搞的？”
　　“玩脱了吧，我猜是不是其实两个人根本没分手？夫人发现帮会同盟解除了上来问罪？”
　　“可你看夫人的表情，好像要把帮主生吞活剥了一样。”
　　“啧，其实夫人打本和打架的时候都是那个表情啊。”
　　“说的也是。”
　　风萧萧兮易水寒，帮战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但两队人马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高贵冷艳地互相打量着，谁也不先动手。
　　两个小和尚站在唐欲晚身边抱着手臂齐齐摇头：“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这堆熟悉的名字变成红色。”
　　对面帮会站得近的几人听到，不由心有戚戚焉地递来个深表同意的表情。
　　正在这时，唰地一声，夜弦抽出了背后的弯刀，那声音听得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收回了与对面盟友亲切交流的眼神。
　　弯刀锋利而冰冷的光芒反射在半米之外的唐欲晚眼中，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了起来。
　　夜弦冷笑了一声，终于打破了僵局。
　　她说：“唐欲晚，你好大的本事。”
　　“夫……咳，那个，”唐欲晚差点把旧称叫出口，悬崖勒马地收住了，温文有礼道，“请问，我何时得罪贵帮了吗？”
　　“你得罪惨了。”夜弦收起了嘴角那一点嘲讽的笑意，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泉看着那条结缘草的系统提示，不由有些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办法完成这个任务了啊。
　　怎么说还是有点难过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任务栏，那里唯一一条未完成的任务提示写着：
　　天命所归（九）
　　任务描述：无。
　　找到稻香村出生点附近的阿诛（0/1）
　　很快，他就要回到那个噩梦一样的稻香村，将这个源明雅交给他的一系列任务交付了，而且这一次，是完全出自于自愿。
　　叶泉有种预感，这很可能是那一系列任务中最后的一环。
　　这时他忽然发现程蔚川已经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了，正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就听程蔚川用明显压低了的声音道：“小疯鸡，有点不对劲。”
　　叶泉听出了他话语里泄露的一点不安的情绪。
　　程蔚川关掉了方才打开查询的所有窗口，神色凝重：“辰儿和青洛都不见了，我是说，就像忽然掉进了里世界的那种不见。我查不到关于他们的任何用户数据。”
　　“啥！”叶泉差点跳起来。
　　他们去了里世界？
　　是因为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么？
　　“但是，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消失了？”程蔚川来回踱了两步，猜测道，“难道是因为情况紧急……还是说，他们俩因为怕被游戏管理发现开挂太多，忽然删号了？”
　　叶泉自认为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特别是对于揣测他人行为动机这方面尤其缺憾，自然他也不可能对这个问题有什么贡献，然而，在这个时间点上，一种不期而至的预感侵袭了他的脑海。
　　路归辰和青洛可能找到了关于他说的，那个里世界的禁锢法则相关的证据。
　　当然对自己来说，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需要。
　　他知道谈亡心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不得不说，谈亡心的立场越来越让他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了。
　　尽管如此，还是要去看看吧。
　　叶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任务栏。
　　关于路归辰和青洛的去向……他想，自己很快就会知道了。
　　两人在人挤人的扬州任务点各怀心思，程蔚川正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旁边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一回头：“师爹？”
　　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凌渊冲他点了点头。
　　“师爹，你来等我师父做任务？”程蔚川看了看师徒列表，断情不在线。
　　凌渊道：“不，贫道是来找你的。”
　　程蔚川：“啊……？”
　　“你有没有你师父的联系方式？游戏之外的那种。”
　　程蔚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渊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程蔚川满脸问号。
　　凌渊长吁一口气，道：“贫道这样无缘无故地前来问你，似乎是有些不合礼数，这也是无奈之举……可是，断情大概不会再上线了，贫道不得不出此下策。”
　　程蔚川：“……卧槽师爹你做了什么，吵架了？”
　　很难想象师父这样的人会和别人吵架。
　　看了看凌渊，嗯，这个场面变得更加难以想象了。
　　凌渊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他……嗯……现实生活中可能出了点问题。”
　　程蔚川吃了一惊，正要追问，看见凌渊的表情，又闭上了嘴。
　　师父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有难处，怎么会和别人轻易开口呢？
　　就算他真的开口了，凌渊想必也是不愿在这样一个闹市区和自己坐下来好好聊聊这件事的。
　　于是程蔚川言简意赅地说：“我跟师父只在游戏里有联系。”
　　这回轮到凌渊惊讶了：“贫道以为……你是他在游戏里最亲密的人。”
　　程蔚川立刻撇清关系：“小疯鸡你别听师爹乱讲。”
　　叶泉：“……啥。”
　　关我什么事！
　　程蔚川：“我们只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叶泉别扭道：“对着我说干嘛……”
　　程蔚川已经又转向了凌渊：“这个游戏里有个人是我师父以前的……咳，朋友，说不定你问问他会……”
　　凌渊：“你说的是杀人如麻？”
　　程蔚川瞪大了双眼，难道师父把他的情史告诉这个道长了？
　　果不其然，他就觉得这个人跟师父以前的情缘都不一样啊。
　　这叫什么，梅开二度？
　　凌渊看了他一眼，又道：“贫道会去找他的，但不是现在。还有别人么？”
　　“……”程蔚川回忆了一番，灵机一动，“对了，有个炮哥可能知道。”
　　凌渊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他前情缘？”
　　竟然连这都知道！程蔚川不由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敬意：“对。我带你去找找看吧，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
　　顺便路上在没人的地方再问问看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虽然那家伙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的，但是万一……
　　万一呢。
　　程蔚川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沉了一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知道辰儿他们去了哪里呢。
　　“谢了。”凌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蔚川说：“我们直接去花海吧，小疯鸡，你……”
　　“我在这里等你。”叶泉立刻道。
　　程蔚川第一反应便想反驳，随即又犹豫了。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他一时间无法判断到底应不应该让叶泉知道更多关于师父的事情，按照断情的性格……
　　“快去吧。”叶泉催促道，“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他冲程蔚川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脸，照得人心旌荡漾，弯弯的眉毛和浅浅的酒窝轻而易举地烙印在了程蔚川眼底，看得他差点乱了阵脚。
　　程蔚川轻飘飘地说：“哦，那行，我马上回来。”
　　

　　☆、第 78 章

　　据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里某位博识多见身经百战且不愿透露姓名的成员表示，那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为诡异的一场帮战。
　　两边先是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更有甚者，站在队伍靠外侧的地方已经开始和对面的熟人聊起了天，友好交流了一下关于“我们帮主到底是不是跟你们帮主掰了”这个话题。
　　然后被夜弦拔刀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
　　“你得罪惨了。”夜弦说，“拿你的武器。”
　　唐欲晚长吁短叹地开始在背包里翻东西，他翻腾了半天，终于扒拉出来了。站得近的几个帮会成员探头去看——又是一套僧衣。
　　不过这套跟他平时出门骗钱，不，化缘的那套工作服好像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夜弦皱了皱眉：“你在干嘛？”
　　唐欲晚动作麻利地换好了整套洗髓经装备，一脸苦大仇深地说：“我换套T装，经打。”
　　旁边人一看他心法，好么，真的切成了洗髓经。
　　不是帮主你这么爱玩和尚当初为啥要进唐家堡呢？
　　广大帮会成员的心中第无数次地冒出了这个问题。
　　夜弦：“……”
　　她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忍不住掩口而笑，夜弦立刻丢过去一个眼刀：“笑什么？好笑吗？”
　　姑娘们立刻持刀拿枪严阵以待。
　　唐欲晚诚恳道：“你不爽就打我吧，这套装备血厚。”
　　夜弦恶狠狠道：“我正有此意！——等等，你们为什么都站着？这是帮战，不是茶话会！没时间给你们聊家常！那边那几个人干什么呢？！”
　　她手一伸，弯刀毫不客气地指向了远处已经凑到一起说悄悄话的几个人身上。
　　几人被现场抓包，面色十分尴尬，迅速退回了各自的帮会队伍里。
　　夜弦咬牙切齿：“都给我上！少废话——！”
　　程蔚川在读条神行的时候，感觉听到了一声钱币在口袋里相互撞击的声音。
　　叮当，这样一声响。
　　那是系统默认的交易成功的声音。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正想看看自己的背包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下一秒就在落星湖边站定了，凌渊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道：“抱歉，我就照实说了……你师父可能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程蔚川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凌渊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几个玩家经过，他看着那几人消失，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证据，但请你相信我……我想帮助他。”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程蔚川觉得心乱如麻，他用力捏了捏眉心，问：“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凌渊抬起手，食指的第二关节在唇边若即若离地磨蹭了一下。这个动作，仿佛妥帖地锁住了一个他在舌尖埋了很久的秘密。
　　他转过头，承诺一般地说道：“我会告诉你的，如果我能留住他的话。”
　　你想要抓住的越多，失去的东西就会越多。
　　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长久以来，我费尽心思想要抓住的又是什么呢？
　　叶泉看着程蔚川的身影在面前消失，便满腹心思地走向了敬师堂的方向。
　　游戏？当然了，数据什么的……都是抓不住的虚无之物。
　　就算这些可以当真，金钱，名誉，地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光鲜亮丽了几十年，是非成败转头成空，没有谁可以永远抓住这些对人们来说极具诱惑力的东西。
　　叶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闹哄哄的扬州城里思考这么高端大气的问题。
　　活了二十多年，自己的思想最靠近哲学家的一刻竟然还是在一个网络游戏里。
　　这世界真的是不会好了。
　　是啊，抓不住的，终究是抓不住，既然我们什么都留不住，那就从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听凭直觉的引导吧。
　　叶泉站在了王昌龄的面前，深吸一口气，说道：“事出紧急，请立刻送我回稻香村。”
　　王昌龄：“这位少侠身上携带盘缠不足，在下恐难从命。”
　　咦？
　　叶泉一翻背包，抽了抽嘴角。
　　这下尴尬了。
　　刚才用强制交易功能偷偷地把身上所有的金都扔进了程蔚川的包裹，他现在可真正称得上是一文不名了。
　　虽然是豪情万丈又畏畏缩缩地把升级得了的几千金都当遗产送了出去，但是他居然忘了要去里世界还要花那该死的两金回稻香村才行。
　　而江湖指南在前一天已经先他一步进入了里世界的系统内部等候了。
　　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昌龄的面前忽然跳出了三个冒着泡泡的对话框。
　　叶泉一脸呆滞地看着那些对话框里的小字一个个浮现出来。
　　不，不是吧？
　　选项1，大侠你可怜可怜我先送我去吧，我钱在路上花光了，等我以后有了一定还给你！
　　选项2，既然这样，那我便只好放弃稻香村之行了。
　　选项3，快送本大爷去！不然剁了你这死老头子！
　　叶泉抖了一抖，双手合十，默念了三声大不敬。
　　我说谈亡心小姐你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是不是对王昌龄老先生不太友好啊？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一个藏剑山庄的名门子弟，居然也沦落到了今天……
　　叶泉丧权辱国地闭上眼，按下了选项：“大侠你可怜可怜我……”
　　大庄主若是知晓此事一定要原谅弟子我啊。
　　我真是迫不得已啊。
　　王昌龄听他哭诉完，神色如常地挥了挥手，道：“下不为例。”
　　嗖地一声，叶泉眼前一花，已经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稻香村出生点附近。
　　阿诛的头顶上闪烁着熟悉的黄色卷轴图标。
　　那就是他要交任务的地方了。
　　根据江湖指南的说法，这一条任务线路的讯息已经完全从他的数据系统里摘除了，这个游戏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做完这系列任务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之前任务里的种种线索都指向里世界的变动。
　　也就是说，谈亡心对于游戏世界里今天发生的一切，或许早有预料。
　　而且也早有安排。
　　但他毫无选择，只能照着她设计的路线往前走。
　　凭借之前任务中得到的蛛丝马迹和他也不算短的游戏龄，没有猜错的话，在阿诛这里交了任务，下一步就要进入里世界了。
　　叶泉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身后只有郁郁葱葱的山林和简陋的木屋。
　　还是有点遗憾的啊。
　　万一，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呢？
　　与此同时，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香山野林里，一个小女孩不悦的抱怨声突兀地响彻四周：“你是猪吗路归辰？”
　　“哎疼，疼疼疼，别掐了老大！”路归辰呲牙咧嘴地蹲在地上捂耳朵。
　　青洛收回手，拍了拍道袍，气哼哼道：“不会开挂就别开！开之前不会吱一声吗！被你搞的啪叽一下子摔这鬼地方来了，现在爬都爬不回去！这回好了，等着死在这儿吧！”
　　路归辰委屈道：“我记得上次出生点的通道就是这个代码啊……”
　　“闭嘴吧。听你说话就烦。”青洛转身就走。
　　“洛洛你去哪啊？”路归辰连忙殷勤跟上。
　　“找最近的副本。这里没法用神行，慢慢挪吧！”青洛说着，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系统功能不能用也不是我的错啊……”路归辰欲哭无泪。
　　

　　☆、第 79 章

　　许久不见，阿诛还是一如既往地娇羞，双手纠结在背后，扭扭捏捏地问着：“这位英俊的少侠，为何出现在此地？”
　　那三个曾经害死过他N次的选项尽职尽责地跳了出来。
　　叶泉撇了撇嘴。
　　真是红颜祸水啊！
　　这回，还跳出了一个交付天命所归（九）的任务选项，叶泉颇有几分怀旧情怀地看了那三个搭讪选项一会，点了交任务。
　　阿诛立刻挺胸抬头，严肃了起来：“这位少侠想必就是天选之人。”
　　叶泉：“……”
　　原来姑娘你还有两副面孔呢。
　　好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啊——虽然说他也确实听不太懂。
　　阿诛：“想不到过了这些年，稻香村的秘密，竟又被人挖掘出来，真不知是好是坏。”
　　竟然还有这么长一段剧情，谈亡心本人大概是个话唠体质吧？回想了一下江湖指南平时的行为举止，好像还真有这个倾向。
　　叶泉走神的功夫里，阿诛已经一板一眼地念完了台词，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道：“通往虚无之境的道路，凶险难测，有去无回，少侠确定要独自前往吗？”
　　选项1，且待我再考虑片刻。
　　选项2，但为众生，义无反顾。
　　选项3，依姑娘所见，又当如何？
　　总算来了。
　　在此刻之前，叶泉一直以为自己在这里会感到紧张，可事实上并没有。里世界的未知、险恶、无边无际，忽然之间对他来说都不再是问题了。
　　他并不知道听从江湖指南那难辨真假的怂恿走这一趟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是否能对那些被禁锢的玩家有所帮助，真的说不定，他这一回只是白白地把自己赔进去了而已。
　　可能会变成和他们，那些被关在里世界的人一样的下场吧。叶泉就是抱着这种最坏的打算来的。
　　说什么为了拯救大家，他可从来不是那么高尚大无畏的圣人。
　　叶泉转过头去，看着水潭旁边的一片土地。那里空无一人，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从一个人眼底冒出的血，淅淅沥沥地滴在那地上，渗进土里，渗透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髓。
　　就是为了我，一个在游戏里跟你处处作对的人，只不过偶然开解过你的心结，你就愿意这样做，那若我真的是那些深陷绝望谷底的人的唯一希望，我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叶泉想到这里，觉得豁然开朗了。对程蔚川的感情从来就不该是压抑而苦闷的，那让他成为了更好的人，让他见识了更美的风景，感激和享受的情绪瞬间充盈了他的心灵。
　　这是支撑他来到这里，而且还将支撑着他走完更长的旅途的力量。
　　所以，合该义无反顾。
　　“施主当心！”金光灿灿的禅杖朝着戎装骏马的女子当空劈下，这一声断喝出口，女子反应敏捷地后撤跳下马背，谁知身后又一声兵器破空之声——
　　“施主，得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另一支禅杖尖端准确地击中了她的膝盖，女子忍痛旋身避开几尺距离，面前的两个小和尚同时收势，单手立于胸前，齐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泪痣长在左眼下的小和尚道：“施主，你忘了御奔突了吧？否则小僧不可能阻住你的去路的。”
　　天策女子闻言恍然大悟：“还真是。”
　　另一个小和尚狡黠地眨了眨右眼，眼角的泪痣显得十分柔和可爱。
　　他笑着问道：“不过，施主，我们这样二对一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女子甩了甩手中的□□，豪爽道：“就是要这样严苛的对战环境才能更好地提升军人的素养啊，再来再来！”
　　“哼。”夜弦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又环顾了四周一番，不冷不热地说，“真是好样的，一个个都把这里当大型切磋场了。”
　　唐欲晚被她的弯刀抵着咽喉，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安慰道：“这样不是挺好吗，给你们帮这群天天泡在副本里不问世事的小朋友一个提升手法的机会。”
　　“我呸。”夜弦啐了一口，“你一个帮主都打不上九段，你手下的人能教别人？”
　　“打上了。”唐欲晚无辜地从背包里拿出之前新换的千机匣，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夜弦：“……”
　　唐欲晚一脸纯洁地眨眨眼，道：“女施主，能否不要用胸脯贴着贫僧，贫僧虽然出家了但是尚未净身，你这样贫僧会有反……”
　　“臭不要脸！”夜弦立刻收刀抬腿，动作流畅地一脚踹在了唐欲晚的膝盖上。
　　唐欲晚一脸甘之如饴地被踹倒在地，大喇喇地躺平了，含笑盯着夜弦的眼睛，道：“刚才一瞬间，好像忽然回到了我们刚开始一起玩这个游戏的时候。”
　　“……”夜弦默然半晌，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拽了拽自己的兜帽檐。
　　周围一片厮杀声，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是身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很久以前，他们的剑侠世界里都是只有三个人，别的谁也不认识，组队一起闯各种任务，闹了不少小白时期大家都会闹的笑话。
　　只有偶尔传来的关于配装和手法的讨论声，暴露了这一群借着帮战的名义互相切磋的家伙。
　　“那真的是已经很久很久了啊。”唐欲晚感叹了一句，慢悠悠地坐起身来，摸了摸锃亮的脑袋，表情又变得正经起来，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老实说吧。该不会回来就为了开个帮战打我一顿，助我上个818？”
　　夜弦扬起下巴，中气十足地说：“就是想打你，怎么样。”
　　“当初谁说下辈子也不回来见我的了？”唐欲晚耸耸肩。
　　“那……那是气话！”
　　“你现在好像也在说气话哦。”唐欲晚站起身来，冲她咧嘴一笑。
　　“对！我就是很生气！”夜弦抬手一甩，将弯刀挂回背后，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上涌，连珠炮似的说，“装什么没事人，你以为你自己很高尚吗？我是毁容了，但是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被从小到大的朋友陷害了，但那不是因为她罪大恶极！你凭什么来教育我啊，你算什么男人唐欲晚，老娘瞎了眼才会喜欢上……唔。”
　　唐欲晚一手抓住她激动得举到了空中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侧过头，以吻封缄。
　　夜弦陡然睁大了双眼，一时忘记了挣扎，兜帽从她微微后仰的头上滑落，带起了几缕飘扬在空中的长发。
　　直到唐欲晚有意无意地轻咬了她的下唇，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扬手就要推开他，而唐欲晚已经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早有预料地退开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下一片寂静，两秒钟后，掌声和欢呼声开了闸一般流泻出来，包围了两人。
　　“……我真是瞎了眼了。”夜弦喃喃道。
　　

　　☆、第 80 章

　　我只是个普通人。
　　出生以来，这个认知从未如此清晰地投射在叶泉的脑海里，但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了种大彻大悟的解脱感。
　　原来成熟不是变得越来越与众不同，而是越来越认识到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没有比别人聪明到哪去，也没有比别人强壮到哪去。我也会脆弱，会自私会愚蠢，会因为不期而至的改变而手足无措，会在每一个迷雾茫茫的岔路口犹豫不决。
　　也许换了这世界上另一个人，他也会做出跟我今天同样的选择，他也会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有退缩的冲动，一时裹足不前，但是总有一种力量驱使着我们向前。
　　那是从更早的时候，从世界上第一双眼睁开，第一簇火燃起，第一颗星陨落，第一条路开垦的时候，就已经埋在我们基因里的东西。
　　它会驱使我们不断向前，探索更多的未知，拓宽更大的世界。
　　今天，此时此刻，每一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是从历史的起源地便已注定了的。
　　我不会有第二条路可走。
　　叶泉按下了选项，阿诛颔首道：“通路已经打开，请万事小心。”
　　她优雅地做了个引路的动作，微微弯曲的手指像是牵引着一条条无形的丝线，而线的另一端就深埋在出生点那黑黢黢的山洞里。随即，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阿诛消失了。
　　您的任务“天命所归（九）”已完成。
　　系统公告，玩家叶泉触发了隐藏剧情“天命所归”。天如盖旋，日月相随，许之百年，倚而千岁，不知始终，冥迷昏隐。河汉可望而不可亲，命理轮转可言而不可知，今乃天地重分之日，圣人难卜吉凶，众生听命。
　　游戏中已经开启新的传送点。
　　稻香村地图开始更新。
　　稻香村地图更新完毕。
　　一连串的系统通知在耳边响个不停，各个发言频道早就炸开了，而叶泉似乎毫无所觉，只身一人站在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洞口，与之静默相对。
　　如果此时这里有人的话，想必很难相信这就是此时沸腾的剑三世界的事件中心。
　　在龙卷风的漩涡正中反而是最平静的。
　　这是他第二次用准备进入的姿态站在这里了，但他很确定这次自己没有受到任何的操控，完全是出于自愿，打算只身前往里世界瞧瞧。
　　这会不会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会不会无异于羊入虎口，最终还于事无补，他当然不知道。
　　但是……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叶泉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钟，便迈步走了进去。
　　山洞如同张开的巨口，转瞬便将他的身影吞了个干干净净。
　　程蔚川呆立了几秒，大力甩了甩头，好像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刚才系统公告上滑过的那个名字，是他看错了吗？
　　隐藏剧情，这是什么鬼！
　　在所有人都对那一连串不知所云的公告词指指点点的时候，唯独他的眼睛仿佛胶着在了两个字上面，那是他永远避无可避的一个名字。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天相处的点点滴滴，叶泉寡言的模样，强颜欢笑的表情，心事重重，压在他的身体上，可那究竟是什么？
　　程蔚川没有头绪。
　　叶泉为什么会说，被复制的玩家都被关进了里世界？
　　那真的是他自己的推测吗？
　　什么时候他会做这样忧国忧民的推测了？
　　再说，证据根本就没有找到，不是说好要等辰儿的结果出来，再做打算吗？
　　除非……除非他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
　　但是，等等，现在想这些，根本就没有用啊！
　　当务之急是赶快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蔚川下意识地点开了师徒列表，断情的名字依然是灰的，而徒弟列表中，叶泉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他最不想看到的可能性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吗？
　　程蔚川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了身边的树干，正在和唐焕明交谈的凌渊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探询地看着他。
　　程蔚川摆了摆手，强打精神道：“你们……你们先聊吧，我有点事。”
　　说罢，便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凌渊有些奇怪，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上去问问，这时原本爱答不理地坐在地上的唐焕明站起身来，皱着眉打量了他一番，问：“难道说，断儿的忽然消失，你知道什么内情？”
　　虽然断情当日对于和唐焕明的往事语焉不详，但凌渊依然对此人无甚好感，冷冰冰地回道：“与阁下无关。”
　　唐焕明十分不爽：“拜托你搞清楚，是你来管我要他的联系方式，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可能给你？”
　　凌渊道：“贫道没有义务向你交代贫道情缘的私事。”
　　唐焕明：“你现在都联系不上他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他情缘？还有，别一口一个贫道了，你累不累？”
　　凌渊：“不劳阁下挂心。”
　　唐焕明：“……”
　　断情的品位退步得也太快了吧！
　　程蔚川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在一处荒无人迹的山坡下停住了脚步，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处梳理起来。
　　世界频道吵吵闹闹，没有一句话是他想听的。
　　他忽然觉得游戏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立刻回忆起来，那是很久以前，他打算A掉游戏的时候，一个人屏蔽了所有的频道，跑去恶人谷送人头。
　　那个时候他觉得，一个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数据都是假的。
　　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装腔作势。
　　没有人会傻到拿真心放在一个所谓的网络游戏里玩的。
　　但他现在就做了这么一个傻子。
　　路归辰消失了，叶泉也消失了，他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知道该怎么进去，可是忽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蔚川靠在山石上，仰起头，用一只手颓然地捂住了双眼。
　　你说过的，要我别刺伤自己，我听你的。
　　可是你这回，真的离开我的视线了。
　　程蔚川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天上游走的浮云，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他的大脑空白一片，感觉疲惫到了极点。
　　飞鸟振翅的声音在远空响起，程蔚川被那微弱的响动惊醒，一下子回过了神，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唰地打开了背包。
　　那个铜钱碰撞的声音……
　　或许应该代表着什么！
　　包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千金，还有物品栏最后一格，放着五个焰火棒。
　　程蔚川回想了一下，在无量山那里，叶泉也曾经拿出过一个焰火棒用于照明，当时自己还奇怪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包里。
　　程蔚川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你真是……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我的包里啊？
　　我真想问问你。
　　可我该去哪里问呢。
　　

　　☆、第 81 章

　　群众的掌声经久不息，夜弦羞愧难当地拉下了兜帽挡住半张脸，唐欲晚啼笑皆非地搂了她一下，轻声道：“你没瞎眼，你可是喜欢上了大唐第一好男人。”
　　“好个屁，你个中二病。”夜弦踩了他一脚。
　　正在这时，吵吵闹闹的帮众们接二连三地停住了动作，片刻后，惊呼声和疑问声不时在人群中爆出，两人也同时看到了刷新出来的系统公告，唐欲晚目瞪口呆。
　　叶泉……？
　　站在不远处的五毒女子率先问道：“那不是咱帮里的人么？”
　　两个明教的隐身到了时间都显出了身形，互相捅了捅，对视一眼，同时道：“哎，不是，那啥意思啊？”
　　两人问完，又互相给了个鄙视的眼神，同时转向了帮主：“帮主，啥情况啊？”
　　唐欲晚皱起眉，摸了摸下巴。
　　隐藏剧情？
　　鬼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但是，会不会跟阿川之前说过的事情有关呢？
　　他和人群中的几个副帮主交换了眼神，点了点头，拽过一头雾水的夜弦往外走，朗声道：“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管理层都跟我回帮。”
　　“等等。”一直站在人群外的副帮主之一，道长忽然开口道。
　　唐欲晚站住了：“怎么？”
　　“叶泉的名字在帮会列表里消失了。”道长说。
　　唐欲晚僵硬了一下。
　　他们都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夜弦茫然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二少退帮了？但是隐藏剧情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带着同样的表情，齐齐盯着他。
　　唐欲晚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好，所有人都跟我来吧。”
　　说着，他顺手点开帮会界面，正要发送同盟邀请，发现状态显示正在帮战中，无法操作。
　　他只好怨念地看了夜弦一眼，道：“算了，就这儿吧，反正我们帮会领地你们也进不去。”
　　群众面面相觑，然后动作统一地席地而坐。
　　“多谢。”凌渊从唐焕明的手中抽走了那张纸条，快速地扫了一遍默背了下来，便冲他点了点头，下线消失了。
　　唐焕明在原地呆立了几分钟，才猛地惊醒，莫名其妙地拍了拍脑袋。
　　奇怪，怎么就给他了呢？
　　刚才那种想要坦诚一切的冲动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只是一个完全不可爱的情敌而已啊！
　　一定是着了魔了。
　　唐焕明忧心忡忡地想。
　　被山洞吞没的一瞬间，叶泉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了片刻，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很难形容，仿佛身体与灵魂相互排斥，互不相容，但却并不难受。
　　他好像一瞬间走过了一万里路，又好像站在原地过了一万年。
　　周围漆黑一片，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拥有五感。他试着眨眼，但却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成功了。
　　时间和空间忽然成为了最难感知的存在。
　　在这样矛盾的，像是在虚空中悬浮着的状态中，大脑很难去考虑任何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该做些什么，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风拂过他的脸颊。
　　有小孩子咯咯的笑声传来，在四面八方远远地回荡着。
　　接着，像是一直挡在眼前的屏障被挪开了一般，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他站在空中。
　　白云苍狗，日月星辰，嬉戏似的在他身边围绕流转。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都在脚下，看起来很近又模糊不定，叶泉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到这里的来龙去脉。
　　啪地一下击掌声，近在耳边。
　　叶泉条件反射地侧了下身子，一只幼嫩的小手伸过来抓他衣袖的动作就这样落空了。
　　他低头一看，是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小姑娘蹲在自己脚边，她拍了拍手，笑道：“欢迎啊，小哥哥。”
　　叶泉头皮一麻：是羽！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秒天秒地秒宇宙的噩梦啊！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立刻一个玉泉鱼跃跑了出去，正要接大轻功飞走，又顿住了——不对啊，跑什么呢？自己来这不就是来找她算账的吗？
　　一定是刚进入这个什么……所谓的虚无之境里身体还不适应，脑子不清楚的缘故。
　　想到这，叶泉很有气势地转身拔剑，直指羽的方向：“妖孽，你还不……！”
　　咦？
　　不见了。
　　叶泉纳闷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环视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天空与大地。
　　这时，江湖指南的声音响起了：“您进来了吗？”
　　“呃，是啊。你在哪儿呢？”叶泉问。
　　“我在下面。”
　　叶泉低头看了看，跺了跺脚，道：“这怎么下去啊，好像有空气墙。”
　　“先不说这个。”江湖指南顿了顿，道，“您进入这里的过程中，引发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剧烈震荡，我想，或许是因为那个通道过去只对被复制的玩家开放的缘故，而您机缘巧合打开了它。”
　　“是吗？”叶泉很紧张，“那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江湖指南道：“总之，很混乱就是了……不过，您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为什么您进来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
　　“很久吗？”
　　“按游戏里的时间算的话，已经过了三天了。”
　　叶泉张大了嘴：“啥？”
　　“就是在这期间，两个游戏世界都开始发生了改变，现在，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叶泉还在试图理解自己进了个山洞再睁眼就已经过去三天这件事上。
　　江湖指南想了想，又道：“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想，或许这说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条任务线路就是结束这一切的关键，而您完成了它。”
　　叶泉定了定神，道：“现在我该怎么做？”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叶泉翻了个白眼：意料之中的回答。
　　谁让他遇到了这么一个坑爹的升级助手呢。
　　不过想想这家伙居然是那个亲手缔造这一切的人的复制品，叶泉不由在心里揣测了一下谈亡心这尊大神当年的风姿。
　　应该是个神神叨叨的话唠吧？
　　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主的气概，难怪建出来的世界被她搞得支离破碎，还四处咬人。
　　倾盆暴雨中，山岭间树木的尸体横七竖八，一间岌岌可危的小木屋里传来一声暴怒的大喝。
　　“你好了没有！”
　　“别催我呀。”路归辰抱怨道，“谁晓得这地方忽然天崩地裂……哎，我说，里世界好像忽然坍缩了，人影都不见一个，这咋回事啊……”
　　青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现下都是一身的狼狈，衣衫不知被什么东西刮的破破烂烂，而看这幢不怎么结实的屋子，似乎也很难给他们提供长久的庇护之所。
　　路归辰一面操作，一面提议道：“不然，我先找找回去的路，我们再……”
　　“不行，来都来了，赶紧的吧你。”青洛否决了。
　　路归辰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头讷讷地看着她，道：“刚才看了看，好像上面的世界也没比这里好多少……”
　　青洛疑道：“发生什么了？”
　　“喏，你自己看。”路归辰手指一弹，一个实时监控窗口弹了出来。
　　青洛瞥过去一眼，顿时被那画面吸住了目光，她靠近了些，伸出手指仿佛想要触碰显示屏，又停在了空中，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 82 章

　　巨大的爆炸声在周围响起。
　　建筑物一个接一个地轰然倒塌，从城里到郊外，四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目之所及很难见到一个在线且活着的玩家。
　　偶然有刷新出来的NPC，便会迅速地被掉落的巨石砸中或是被烈火烧焦，也有被地表忽然开裂的缝隙吞噬进去的，总之，无一幸存。
　　帮会领地和各大副本成为了这场天灾受难程度最轻的地方，还留在游戏里的人们，大多都躲在这些地图里。
　　唐欲晚端坐在帮会大堂的帮主专位上，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着，指间的佛珠又转过了一轮。
　　夜弦托着腮斜靠在旁边的座椅上发呆，门外天色渐晚，帮会领地里空空如也。
　　唐欲晚骤然睁开了双眼，将身体挺得更直，这动作惊动了正神游太虚的夜弦，只听他用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说道：“来了。”
　　夜弦转头看去，有一人从门外逆光而行，缓缓踏了进来。
　　夕阳在他身影边缘镀上了一道金边，奇异的视觉效果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纸片一般薄弱，竟不似个生气勃勃的活人了。
　　等到那人走近了，堂下的烛光才照亮了他的面容，是许久不见的程蔚川。
　　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原本光彩飞扬或气定神闲的模样都不见了，令人有些不忍细看，夜弦不由得用疑问的目光看了唐欲晚一眼，对方却并没有接收到。
　　“你去了哪里？”唐欲晚眯着眼，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打量了程蔚川一番。
　　程蔚川沙哑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话该我问你吧。”唐欲晚手一抖，佛珠滑进了袖口，他缓缓站起身来，昂起下巴看着程蔚川，“我可不相信这三天里你什么都没干。”
　　“我能干什么？”程蔚川苦笑了一下，“处处兵荒马乱，我不是真正的将军，没办法给这乱世一个终结。”
　　路归辰搓了搓手，靠在篝火边烤着，一边跳着脚一边说：“这回盛世大唐全线崩溃，整个都成了战乱地图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一颗晶莹剔透的雪花顺着衣领落进了他的脖颈，他被那温度激得缩了缩脖子，十分苦中作乐地说道：“六月飘雪的扬州城，这必有冤情啊大人。”
　　青洛没回话，只仔仔细细地看着监视画面上，稻香村那垮塌的木屋和干涸的水塘，忽然皱了皱眉，拉近镜头，指着其中一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嗯？”路归辰凑了过去，青洛的手指指向稻香村出生点的巨石，那上面有一个发光的法阵。
　　“传送阵？”青洛喃喃自语。
　　“哎，对！就是传送阵！”路归辰一拍手，“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让我看看这是去哪的。”
　　说着，他就调出了另一个数据监控程序，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一串代码，严肃地研究了半天，道：“这不还是去稻香村的吗？哦，不对，这是……通往里世界的传送阵！”
　　这就是系统公告所说的新的传送点吧。
　　青洛沉吟片刻，问道：“你觉得游戏里发生的这些变动，都是叶泉闯进那个山洞里引起的吗？”
　　路归辰摊手：“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虽然我还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青洛接着问：“那你知道他进入那个山洞之后，会去往什么地方吗？”
　　路归辰说：“无法探知。而且，现在里世界的那个山洞已经被炸毁了……”
　　“我想那很有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青洛推测道，“你记不记得叶泉曾经跟我们说，他让江湖指南进入系统内部探查游戏里发生的问题？”
　　路归辰点了点头。
　　青洛道：“叶泉忽然这样做，一定和江湖指南有关。说不定他现在进入了系统中枢呢。”
　　路归辰觉得有点乱：“你的意思是江湖指南派他去系统内部修复bug了？那货怎么不派我去呢？你看派个不懂技术的人去，把游戏搞成这德行了吧……”
　　青洛翻了个白眼，决定保持沉默。
　　这个所谓的虚无之境，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尽头，总之叶泉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很久，都没有碰上什么阻碍。
　　这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
　　“哎，江湖指南。”叶泉好奇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应该是谈亡心当初埋下的种子吧。”江湖指南道，“也就是一切的随机事件开始的地方。我想，这一切也应该在这里结束。”
　　叶泉感叹道：“所以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变成一片这么辽阔的疆域了啊？不过我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头，到底下去的入口在哪里啊？”
　　江湖指南道：“别沿着一个方向走，这里虽然大，但却是首尾相连的环形地图，您这个走法就像是绕着赤道找北极圈，南辕北辙。”
　　“……你不早说！故意的是吧！”叶泉对着空气比了个中指。
　　换了个方向走了不久，脚下的那绵延不绝的山水果真发生了变化，像是水墨画被晕染开来，边缘逐渐开始模糊，越往前走，那画面的形状越是教人分辨不清。
　　在那墨色山水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
　　几步之间，叶泉仿佛已经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头顶，脚下，都是璀璨星河，唯有他一人的身影在这一片交相辉映的清澈光海里孑然而立。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这个地方——虽然很难理解，照江湖指南所说，刚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1”或“0”吧。
　　是怎样一点点扩充自己，囊括万千，汇聚银河的呢？
　　谈亡心又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啊，我看到您了。”
　　他听到江湖指南的声音这样说了一句，继而一脚踏空。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叶泉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脚下的星海愈加光辉灿烂，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漂浮在空中，但失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紧接着，他感到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立刻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簇小小的光圈围绕着他在空中飞扬的衣袖转了一圈，像是一只调皮的萤火虫。
　　那一刻，叶泉模糊地想起了不久之前，洛道那个从他脚下忽然裂开的地缝，从那里掉落的感觉，跟现在也差不多。
　　那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啊，真的是很久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啊。
　　而且，也许，说不定，是再也听不到了……
　　这个想法简直比失去氧气还让他难受。
　　叶泉就在这样彻头彻尾的悲伤里面失去了知觉。
　　

　　☆、第 83 章

　　青洛心里有个很在意的问题，此时，她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来，那或许是被路归辰在焦头烂额中忽略了的事情。
　　按照叶泉的说法，那些之前在里世界存在的NPC和人形怪，体内都关着一个个玩家的思想，那么，现在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呢？
　　在这个生灵涂炭的游戏世界里，数据可以凭空出现或消失，一个人的人格也可以吗？
　　程序可以转生为人，人可以化身为程序，今天的我们，应该怎样区分这二者呢？
　　不对，假如这么轻易就可以抹杀掉一个人在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悄无声息的……
　　不留痕迹的……
　　那么里世界又为什么而存在呢？难道不正是为了存放那些“罪证”吗？
　　消失的叶泉，到底去了哪里？
　　青洛被泥土溅染得斑驳不堪的靴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雪白的面貌，那是里世界异变突生的时候，在狼狈逃跑的路上被污水浸的。
　　她徘徊不定的脚步在地上一顿，转过身来看向对着显示屏愁眉苦脸的路归辰。
　　“喂。”她叫道，“路归辰。”
　　“嗯？”
　　“我有个主意。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看再往世界的‘深处’走，叶泉和江湖指南所在的地方，说不定会是这个里世界的核心。”
　　路归辰抓了抓头皮，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这说起来容易，可那地方哪里是容易进去的，我连入口都没找到……”
　　“你还记得上次程蔚川说的，他悟到的那个进入里世界的方法么？游戏里的世界是层层递进的关系，正如我们以视网膜为媒介，从现实进入游戏一样，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进入里世界。那么再往游戏的更深处走，想必这个方法也可以一试。”
　　路归辰不等她说完便非常警惕地捂住了眼睛：“我可不是阿川，没有自虐的爱好！你别想刺我的眼睛啊！”
　　青洛撇撇嘴：“没人要拿剑捅你，别丢人。”
　　“那……那你说这个是啥意思？”路归辰小心翼翼地从食指和中指间张开一条缝，偷偷看青洛的表情。
　　青洛道：“我们在游戏世界里的所有存在方式和所能留下的痕迹，归根结底，数据而已。这样想的话，如果可以解构我们自身，就像拆解一个程序那样，只需要破坏掉属于眼睛的数据信息不就好了吗？数据解析——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吧。”
　　路归辰反应了片刻，总算理解了她的意思，有些不确定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解析玩家本身。”
　　“这并不涉及任何高深玄妙的部分，我在这游戏中的身体也不过是一具系统打造的模型罢了，来试试看分析我。”青洛说着，舒展双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路归辰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你愣着干什么？快点来啊。”青洛奇道。
　　“哦，那，那个……”路归辰结结巴巴地说，“等等等，等我找一下啊……那个……该用什么程序来着……”
　　青洛不耐烦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动作麻利点。”
　　路归辰想辩解：“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被一个女孩子说‘请来解析我的身体’什么的这种话，都肯定会紧张吧……”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不对，十分惊悚地看了青洛一眼，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青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忍耐了半晌，一巴掌拍上了路归辰的脑门。
　　“我看我还是把你戳瞎算了！”她没好气道。
　　耳边断断续续地有人说话的声音，叶泉无法分辨那些声音的具体内容，明明说的是他听得懂的语言，每个字都进入了大脑，就是无法连起来顺利地解读。
　　他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恢复了感官知觉，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中，这听起来很像是穿越那个山洞时的感觉，但又完全不同。
　　渐渐地，那些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了，好像是自己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慢慢分析出了那些话的含义。
　　命运？命运才是最终能够决定一切的存在！
　　你是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难道不是生下来就注定了吗？
　　束手就擒吧，放弃挣扎吧，学会接纳这个糟糕的世界。你越挣扎，死得越快！
　　是谁？
　　叶泉握了握拳，这时，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那种平时习以为常的、对于肢体操控的力量又回到了体内，这使他的动作因为不适应而显得有些僵直——
　　他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正对着江湖指南一脸探究的神情。
　　本来正蹲着看他的江湖指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道：“您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啊，刚才怎么回事，摔昏过去了？”
　　叶泉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疲惫，按了按太阳穴，道：“我掉下来的时候，觉得周围没有空气……好像要窒息而死了，也说不出话来。”
　　“啊……”江湖指南仰头看了看，道，“这个地方确实经常发生奇怪的事情，因为在这个‘种子’里随机的事件不断碰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猜测道：“像是窒息这样的情况，可能是游戏中无法呼吸的地方，例如水下的某一部分模型数据被调用，出现在了空气墙的下面。”
　　叶泉缓过劲来，慢慢站起了身。
　　眼前还是阵阵发黑，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背景不断变化着，忽而是山水画，忽而是田间陌，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黑白交织不断晕染的奇妙图形。
　　在二人周围闪烁飞舞的光圈十分炫目，铺天盖地，立刻吸引了叶泉的注意力：“这些是什么？”
　　江湖指南说：“这些是您进来之后才出现的，我也还没看出所以然来。本来这附近是谈亡心留下签名的地方，我想来看看有什么线索，但是还没找到什么端倪，这里的地貌就发生了变化……现在我找不到那个签名了。”
　　叶泉盯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光圈，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戳了离得最近的一个。
　　那一刻，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穿透了耳膜，直接在他的脑中响起：“做梦！你做梦！你……”
　　叶泉一哆嗦，立刻收回了手，那声音立刻停止了。
　　这时，江湖指南忽然道：“这些……光，很奇怪。”
　　叶泉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那光圈，道：“是很奇怪，好像会说话。”
　　方才模糊间听到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吗？
　　它们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湖指南补充：“而且它们似乎有思想。”
　　“有思想？”叶泉不由看了他一眼，“跟你一样？”
　　“似乎有些类似，但是……”江湖指南眼睛一亮，“啊，对了！难道说，这些是那些被关押的‘意识’？里世界发生异变，那些被关住的人都不见了，或许就是掉进了这里！”
　　“这些！？”叶泉大骇，仰头望去，方圆几里，星星点点，如萤火跳跃——这些都是曾经游戏里活生生的人吗？
　　万物有常，天星轮转，终须归于寂灭。凡人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天命，实则是痴人说梦耳。
　　史朝义说的话，充满了属于他的不得已，和被系统禁闭而强硬灌输的思想。
　　但，叶泉面对这黑暗的虚无之境时，却真正地感受到了他口中的“痴人说梦”。
　　

　　☆、第 84 章

　　“我没问你这个。”唐欲晚摇摇头，“游戏里乱子闹得再大，都是官方的事，不该我们操心，但是关于消失的人的真相，可能就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了。”
　　程蔚川抱着手臂斜靠在堂柱上，耷拉着眼皮，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去探个险，救个人？——我们谁有资格当救世主呢。”
　　唐欲晚话里有话地说：“显然有的人是这样以为的，不然你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程蔚川懒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
　　夜弦翘起二郎腿，眯着眼打量他一番，拍了拍手道：“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稻香村新开的传送点，阿川你去了吗？”
　　“等等。”唐欲晚抬起一只手，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道，“我还是得把这事给说清楚，叶泉这次进入里世界，并不是因为他受了谁的蛊惑以为自己是个复制程序，对不对？他之前说过关于那些被复制的人的去向，还说那是他的猜测，对不对？所以他是为了那些人才进入里世界的，或许，他比我们知道更多的内情，也知道怎样解救他们。”
　　程蔚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想找烟，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想起来是在游戏里，又略显烦躁地缩回了手。
　　唐欲晚所说的这些，他早就想到了。
　　在看到世界公告之后，尽管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但却还是立刻想通了这一切。
　　那不是叶泉的猜测，那是他本来就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他要对人说，那只是一个猜测呢？
　　他在试图掩盖什么？
　　那是他非常想做，却一旦说出来，一定会被阻拦的事情。
　　进入里世界的计划，大概，他是早就制定好了的吧。
　　尽管想通了这些，但是已经晚了。
　　程蔚川有那么一刻感觉从心里膨胀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平生第一次想要掌控一个人的全部，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近乎于恶毒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
　　继而觉得愤怒，更多的不是为叶泉的隐瞒，而是为自己的无理。
　　那时，他之所以不说，那是因为他知道将要承担巨大的风险，或者比风险更可怕的，百分之百的自我牺牲。
　　如果只是动动手指，进里世界跑一圈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不会费心思撒谎。
　　叶泉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
　　但是，假如叶泉没有选择隐瞒，而是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他全部的计划，自己真的会全盘接受吗？
　　就算是冒着要失去他的危险，自己真的会选择无论如何都听从他的意志，尊重他的决定吗？
　　“如果我真的阻止你，那就说明我只是想占有你而已，不是爱你吧。”程蔚川自言自语道。
　　所以，尽管很难，我应该还是会尽量不去阻止你的。
　　但你为什么不能与我共同分享这一切呢？无论是甜蜜的、苦涩的、悲伤的、失落的……
　　我就真的不能成为那个人吗？
　　你就真的只能对我说“我就在这等你回来”，而不能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稻香村啊，当然去过了。那个传送点通往哪里，我也猜到了。
　　但是，也许你并不希望与我同往吧。
　　忽近忽远的光圈闪得人眼晕，叶泉感觉自己精神和身体上同时遭受着巨大的考验：他该怎么办？
　　说是要救人，可是怎么救？从何下手？
　　在这些被禁锢的，光芒简直可以汇聚成一片星海的“灵魂”之中，叶泉除了感觉到震撼之外，想不出任何可操作的方法。
　　他和江湖指南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完全感受到了对方跟自己一样的茫然无知。
　　真不该贸贸然地一个人跑进来的。
　　不但什么事都没办成，还把外面的世界也搞得一团糟。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程蔚川……你还好吗？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慌吧。
　　就算是对着这满天飞的灵魂之光，他也能冷静下来，想出应对之策的。
　　因为现在自己的思绪实在是混乱，叶泉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源于对心仪之人的盲目信任，还是因为事实上，程蔚川的确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这个想法真的给了他力量。
　　叶泉勉强从手足无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暂时打起了精神：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但是对他来说，才刚刚来到这里而已，一切都还没开始。
　　他还得继续探索这个“种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
　　夜弦见两人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咳，阿川，听说你这几天很消沉啊，我说你就别跟自己闹别扭了，跟我们一起去那个什么里世界走一趟，找到人把话说开就好了。再说，这事我们也还是得管管，牵扯进去的玩家太多了，不能再让悲剧重演啊。”
　　几人同时想到了盛朝歌事件，心里都默默地对这句话表示了赞同。
　　程蔚川道：“你们帮会人那么多，想必并不需要我帮忙，我看我还是……”
　　“一个大男人就别磨磨唧唧的啦！”唐欲晚仙风道骨地走下了台阶，大力拍了下他的胸膛，“早就跟你说过，爷们点，别拖着。两个人关系要不清不楚的，谁也没义务啥事都分享，你说是不是？”
　　程蔚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但是这个唐欲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老暗讽自己娘炮？
　　这个账必须得跟他算一算。
　　“而且，我说句不好听的。”唐欲晚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叶泉他为什么瞒着你？很可能是因为那个地方危机重重，前路未卜……如果他在那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你能这样束手旁观？”
　　程蔚川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你不想要我去。
　　是你无法与我分享秘密和心事。
　　是你不希望我参与到你的旅程中去。
　　可是，还是不放心你啊。
　　不想看到你被伤害的心情，可能是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的吧。
　　唐欲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负手向门外走去，口中道：“帮里大部队早就下去了，我跟夫人还等了你这么久，可真是善心大发。事成之后你要给我们帮捐钱的知不知道？哎哟，对了，你可以顺便做那个成就，叫什么菩萨来着……”
　　夜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跟着唐欲晚往外走了。
　　程蔚川站在原地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跟了上去。
　　

　　☆、第 85 章

　　浑身不得劲儿的感觉从进入这个所谓的虚无之境开始，就愈演愈烈，叶泉直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病毒，头晕乏力的症状跟生病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种状况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甚至身体对外界的感知都在下降，在这个不断变化着的危机四伏的领地里，他心知此事不妙却又无计可施。
　　江湖指南在旁边绕着圈一步步走着，目光扫描过那些空中发着光的游魂。
　　这要是在平常，叶泉一定会饶有兴致地凑上去看看智能程序是如何工作的，说不定是双眼迸发出金光之类的科幻场景，但他现在实在是没这个力气。
　　哗啦一声，像是船桨化开波浪的声音，头顶簇拥在一起的闪烁的光圈被拨乱，从光芒之中逐渐分开了一条线。
　　紧接着，咯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叶泉和江湖指南俱是神色一凛。
　　他们都已经很熟悉这个声音了。
　　蓝色罗裙的羽从天而降，无数光点围绕在她身边，那场景好似天神下凡一般。
　　叶泉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长剑便冲了上去，剑气如虹划破长空，浮在半空中那些闪闪烁烁的光点似乎都被他的气势震慑到了，同时静止了两秒。
　　接着，剑尖就被羽伸出两指，轻轻松松地捏住了。
　　江湖指南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叶泉十分怨念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老子听到了，你给老子记着。
　　羽一只手捏着剑，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这只手的掌心，十分开心似的：“哎呀，又被找到了。”
　　叶泉往回一拉，想抽回自己的剑，没抽动。
　　羽发现了他的举动，觉得十分有趣，歪着头瞧他，清可见底的眼眸一眨一眨的，模样煞是无邪。
　　她小拇指微动，做了个弹的动作，叶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震荡顺着手中的剑身传来，反应不及，被那冲力带着连连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混蛋！”叶泉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怒指向羽，“你就是那个谈亡心留下来的怪物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装神弄鬼，老实说吧！”
　　“装神弄鬼……？”羽笑得很开心，“小羽没有啊。说起谈亡心来——”她挑眉看向江湖指南，“她不就在这么，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什么，你没有问过她么？”
　　叶泉正要说话，却被不知哪里的扬尘呛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江湖指南直视着她的目光，道：“我可不知道她创造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她绝没有想到里世界衍生出来的程序横行霸道危害玩家生存的今天。”
　　“所以，你以为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么？”羽笑嘻嘻地问他。
　　江湖指南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羽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在寻找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脚尖在地上踢来踢去，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有趣，真有趣。你就是最早出现的复刻人，现在却想要消灭你的同类，你这家伙，怎么会是谈亡心留下的程序呢？”
　　叶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捂着口鼻，对羽怒目而视：“你这种反人类的存在才完全不像是人类留下的程序吧？”
　　路归辰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对青洛抱怨道：“人类真是太复杂了，好麻烦啊。”
　　青洛奇道：“跟你说了，只是更改模型的数据而已，这有很难？”
　　“你不知道啊，全息游戏的建模是非常复杂的事情。”路归辰解释，“这不像电脑里造个可以爬山下水的小人儿，想从原始数据里改造他身体的哪部分都很容易，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高度仿真的，你会受伤会生病，知冷知热，想改瞳孔的数据？这可不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
　　青洛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抽出一只匕首来：“那看来只有启动备用计划了。”
　　路归辰大惊失色：“有话好好说！你，你你先把刀放下。”
　　青洛举着匕首一步步走近，笑得非常阴森：“我现在不想跟你好好说，我只想赶紧把这麻烦事解决了，头伸过来吧。”
　　路归辰吓得面色惨白。
　　冰冷的匕首一侧缓慢地滑过他的眉角，青洛十分恶趣味地用匕首尖戳了戳他的眼皮，路归辰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一行行的弹幕划过去全是“大限已至”。
　　“好了，你别闹他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即，匕首被抽走，路归辰周身的压力顿减，如蒙大赦地望向声音的主人，热泪盈眶地扑了上去：“亲爱的阿川你总算来了！”
　　程蔚川一脸嫌弃地躲开了：“谁是你亲爱的。”
　　路归辰兴奋道：“感觉好久不见你了啊！我都想你了！”
　　程蔚川：“我谢你。”
　　“对了，你们这几天还好吧？我们刚掉进里世界不久，就得知叶泉他进了那个山洞，然后游戏里就……”路归辰话说了一半被青洛捂住了嘴。
　　程蔚川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问道：“你们怎么一声不吭就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青洛简洁道：“是在里世界找到了些人类活动的痕迹。我们觉得此事蹊跷，想再来一趟，结果这家伙开错了挂，我们直接掉下来了。”
　　路归辰望天：这不能怪我啊。
　　谁还没有个手滑的时候。
　　“哈。”羽尖利地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看着叶泉，她眼中那浑不似人形的恶意立刻让叶泉打了个冷战：“小哥哥，你也太天真了吧，被人拐了第一次不成，第二次反而自己跑来了。”
　　叶泉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羽蹦蹦跳跳地走了两步，在原地转了个圈，罗裙轻飘飘地，煞是可爱。
　　她一根手指卷着自己耳边乌黑的长发把玩，饶有兴味地看着很久没出声的江湖指南，开口却是对叶泉说道：“你呀，真以为他是来帮你们救那些人的吗？他可是第一个被复制出来的‘人’，是那些复制程序的开山鼻祖哦。”
　　叶泉气结：“你差点把我们整死，现在来玩挑拨离间？不管他是哪边的，反正你肯定不是我们这边的吧！”
　　羽走了过来，戳了戳一动不动的江湖指南，转脸对叶泉笑道：“愚蠢啊。人类，永远都这么弱小，这么不可救药。程序什么的，比你们强大多了，也听话多了啊。”
　　她边说边踮着脚尖伸出手，费力地够到了江湖指南的胸口，五指之间迸出一簇小小的光芒，跐溜一下，钻进了江湖指南的身体中。
　　叶泉看到江湖指南慢慢弓起了背，像是要从什么皮囊之中钻出来了的似的，很快，又变成了那个一身劲装的丐帮女子。
　　

　　☆、第 86 章

　　“我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任务啊……”江湖指南用叶泉完全不熟悉的语气说道，“原来是‘我’留下的退路。”
　　叶泉莫名觉得有些紧张，看着变回了女装的江湖指南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谈亡心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复制体做成沈剑心的样子呢？
　　她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觉得对于玩家来说，一个刚跳出来的自称是升级助手的陌生家伙，长成这样子会比较有信服力？
　　羽吹了声口哨，十分俏皮地歪了歪头：“退路？是死路吧，我的另一半。”
　　江湖指南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僵硬地后退了一步，看向叶泉的目光逐渐变冷。
　　叶泉感觉后背寒意顿起：“什么另一半？”
　　羽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啊，谈亡心留下的复制程序，其实被分成了两半。我和这个……你管他叫什么？江湖指南，嗯，合起来，才算是一个完整的谈亡心。”
　　叶泉觉得头痛欲裂，也不知是因为这虚无之境的变动影响，还是因为他已经开始完全听不懂羽所说的话。
　　羽张开双臂，满脸陶醉地说：“双生……双生的世界，双生的人格，这才是完美的啊。”
　　江湖指南依然不做声，叶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几乎看不清他的脸色。
　　被分成两半……
　　这是什么意思？
　　羽自顾自地抒发了几句对于双世界构造和双生子设定的赞叹，又坏笑地看着叶泉道：“你也不用那么严肃，反正你的使命也即将完结了。这地方待久了，什么人格都会被当初留在系统里慢慢长大的程序毒素侵蚀干净，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被吃光吧。”
　　那声音敲击着叶泉的耳膜，刺耳极了。
　　她脸上的笑容尽管充满着恶意与算计，却还是呈现出那专属于孩童的天真。
　　这使得旁人看了也并不会认为她是个多么恶毒的人，反而心中充满了谅解与包容的冲动。
　　羽张狂地笑着，喊着：“哈哈，加入我们吧，来成为游戏中的一份子……这才是最有趣的！你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听我的，来吧，哈哈……”
　　不能听她的，叶泉，不能听她的！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这样说着。
　　叶泉咬紧了牙关，却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剑。
　　里世界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着，这还没几天的功夫，已经只剩下完整的扬州城和稻香村尚还幸存了。
　　就算是这两个完整的地图，里面的模型也是破破烂烂。
　　一天里的温度忽高忽低，风霜雨雪说来就来，完全紊乱的天气系统让众人好好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不幸中的万幸是，扬州城已经塌得没什么可再塌的了，好歹不用再担心泥石流。
　　就在这几天的奔波中，大家的衣衫装备已经是破败不堪，每个人都像是从重灾区九死一生逃出来的难民，而就在这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唐欲晚衣冠楚楚地拄着禅杖，跟同样光鲜亮丽的夜弦两人站在城外的广场上忙里偷闲地玩起了丢舍身的游戏。
　　副帮主道长经过门口，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十分不爽地站住了脚：“帮主，为什么你的装备还是完好的？现在里世界连个NPC的鬼影都找不到，你怎么修的装备？”
　　唐欲晚不假思索道：“我的宠物可以修啊。”
　　道长沉默了三秒钟，打开团队频道喊道：“帮主居然自己有修装备的东西不跟大伙说……兄弟们出来把他扔河里去。”
　　哗啦啦，一声令下，一群人从楼宇坍塌的城里跑了出来。
　　“哎，等……”唐欲晚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两个帮会的人齐心协力抬了起来，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哗啦一声，准确命中扬州河。
　　掌声雷动，夜弦在旁边捂着嘴笑出声来。
　　程蔚川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看，好笑地摇了摇头，对蹲在脚边的路归辰道：“你看，我就是最佩服他们这一点，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自己是在玩游戏。”
　　游戏和现实，并不是很难区分的两个世界，但却总是有人身在其中，一时忘我。
　　时时刻刻都能将这二者分开的人，也很难被拖进各种大大小小的麻烦中去，比如说里世界的复制陷阱。
　　路归辰捧着脸看他：“我觉得我们也是啊！”
　　程蔚川：“你是连上班都觉得自己在玩游戏。”
　　路归辰不服：“这是诽谤！”
　　青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只听她凉凉地说道：“路归辰，这都多久了，你的外挂运行完了没有，要是再找不到叶泉的踪迹，军爷一定先拿你的人头献祭。”
　　程蔚川给了他一个“我真的会这样做”的眼神。
　　路归辰立刻夹着尾巴跑回了他们在扬州城墙里搭建的临时根据地。
　　叶泉几乎能听到自己手指间的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他攒了攒力气，终于勉强提起了剑柄，指向笑得张狂的羽：“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羽止住了笑，重复了一遍，喃喃道，“是，是啊，但若你是我，你也会疯的。疯是很美好的事情，疯是……很幸福的事情……”
　　“住口吧。”江湖指南开口了，“人是复杂的生物，都有善良和邪恶的一面，谈亡心设计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这二者分开而行的……里世界用来储存邪恶，这似乎没错，但事实上，被留在表世界的，并不是纯粹的‘善’，而是‘什么都没有’。”
　　叶泉犹疑地看着他，哦不，她，问道：“被复制的谈亡心其实有两个？羽被留在了里世界任其发展，而你被封入了某个随机事件里？那你们就像是……那个人心里的魔鬼小人和天使小人吗？”
　　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合适的比方了。
　　但若照这样看，谈亡心这个切割人性的举动，不是很成功吗。
　　起码她成功地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一个丧心病狂的羽，还有一个兢兢业业的江湖指南。
　　羽的表情忽然从喜悦直接切换到了愠怒，她看着叶泉，冷冷道：“真是该死的人类。”
　　叶泉：“……？！”为啥忽然骂我。
　　“放我在这里……放小羽在这里一个人……我受够了，你们都要把欠我的东西，还回来……！”羽忽然出手，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抓的姿势，叶泉感觉颈间一紧。
　　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
　　羽就这样凭空地，隔着几尺远的距离，毫不费力地将他抓了起来。
　　叶泉脖子被卡着，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声带被羽的力气压制着，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大量的信息流毫无阻拦地、一股脑地涌入了他的脑海，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第 87 章

　　去死吧，比我强的话，都去死吧，看不起我的人，都去死好了。
　　人心中的恶意，或许本来只有一点点，但被人用显微镜放大，一点点仔细地收集起来，再一口气释放出来的话，那力量就十分惊人了。
　　叶泉根本来不及分辨那些轰隆隆压过脑海的图片与声音，或者说，那些根本就不重要。
　　那是无数的，被系统抓取的，来自许多真实的人心中的恶念。
　　有的只是一闪而过，有的经年累月，压迫着当事者的神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现在，这些念头同时压在叶泉的身上。
　　羽的眼白倏忽转为血色，暗红的光芒射向了叶泉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支撑着那些她记录下来的、这些年来她赖以为食的养料——人心的邪恶。
　　可能只过了几秒钟，甚至还没有，叶泉就已经被激得掉下泪来，但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意识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恶言恶语淹没了。
　　“太弱了。”羽眨动着猩红的双眼，口中惋惜地说着，却仍旧一脸兴奋地看着被自己抓到了空中，还在不断挣扎的叶泉。
　　江湖指南抬起手，搭住了她的手腕，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停下来。”
　　羽笑说：“怎么，看不过去了么，你还真的把他当成你的新主人了吗，我亲爱的另一半？”
　　“他本可以不被牵扯进来的。”江湖指南说。
　　“怎么可能？整个世界，最终都是要被牵扯进来的！”羽大声道，“没有人，没有人无辜！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你太偏激了。”
　　“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在系统中休眠了几年，然后出来扮演救世主的白痴！别自以为是了，人类不值得同情！他们尚且对同类怀抱恶意，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异类！”
　　江湖指南道：“你不是真正的谈亡心，你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羽冷笑道：“你就有资格？”
　　两人争吵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了叶泉的耳中，他的意识似乎已经飘离了很远，但还隐约能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这种感觉很奇妙。
　　叶泉脑中甚至一闪念地想，弥留之际可能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不是说人死之前都会电影一样地在眼前快速地回放一遍此生的经历吗，怎么还没有放。
　　大概是因为，意识的消亡还不会被人们认为是真正的死亡吧。
　　就算“我”真的不见了，第二天醒来的叶泉，还会好好地活着。
　　可是啊……
　　我不想消失。
　　我们存在与否，绝不应该由他人来决定。
　　至少，不应该是你！
　　叶泉用尽浑身的力气挣脱了羽的桎梏，挥剑胡乱一砍。剑在空中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力，而羽吃痛地松开了手，连连退后了几步。
　　潮水一般涌来的恶念，又潮水一般地退去了。
　　他脑海中喧闹不息的争吵声，咒骂声一下子消失了，此时周围显得格外安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叶泉默默地念了一遍。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说过的话、对他说的话，不能轻易忘记。
　　叶泉摇晃了一下站稳了，感觉手中火辣辣地疼，翻过手掌一看，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把掌心掐出了血来。
　　一滴水滴在了他血水横流的掌中，接着，又是一滴。
　　叶泉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江湖指南和羽同时愣了一下，随即，羽的面色转阴：“真是要造反了。”
　　“呵……你，别，自以为是了。”叶泉用袖子抹了把脸，有些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却依然坚持着说了下去，“你没资格抹杀任何人的存在，错的是你。”
　　羽道：“那么你以为自己有资格抹杀掉我的存在吗？”
　　叶泉反手握住了重剑剑柄，一使力，却没能抽出来，有些焦躁地喘了口气，道：“就算你真的是人，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更不必说你只是个程序。”
　　“只是？”羽重复道，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又说了一遍，“只是，吗？我问你，如果一个程序有了人格，有了自己的思想，那它是不是可以拥有和人类平等的权利？”
　　叶泉觉得头很晕，很难在短时间内理清她的话，于是没有回答，只是暗自握了握拳，积攒着力气。
　　江湖指南却再度开口了：“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回属于我们的生命的权利！”羽吼道，“谁不想要活生生的肉体，谁想要永远被关在这冰冷的虚拟空间里！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凭什么不让我逃出去？”
　　话音刚落，她便旋身而起，指尖凝聚一团金光，直指叶泉的方向。
　　重剑啸然出鞘，和羽的攻势撞在了一起，巨大的碰撞声响起，强烈的震荡从掌心传递到了全身，叶泉觉得嘴里蔓延开了血腥的味道。
　　就在他觉得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江湖指南终于出手了。
　　那只是短短一刹那的事情，叶泉眼前花白一片，酒坛被高高抛起，她手中的打狗棒引出了一片幽绿的光芒，霎时将周围的景物全部收进了那耀眼的清辉之中。
　　天地苍茫，游龙潜影，印在空中飘扬的浮云之间。
　　丐帮女子那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她跳起的动作来回甩动，最终服帖地垂了下来，一切归于寂静，羽弱小的身躯被她毫不客气地踩在了脚下。
　　叶泉脱力地瘫坐在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羽的眼神已经涣散，她就像是刚刚被残忍杀害的某种小动物，身体抽搐了两下，死不瞑目地看着淡定自若的江湖指南。
　　紧接着，她的身体散发出微光，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那穿着罗裙的小女孩渐渐化为了一片一片薄薄的光晕，轻飘飘地消散在四下，与那些盘旋着的光圈混杂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了。
　　羽彻底消失了。
　　叶泉松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江湖指南，却见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她转过身，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叶泉。
　　“站起来。”她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叶泉莫名道：“什么？”
　　这时，他才看到江湖指南的双眼早已布满了血丝，而且还在变得愈加猩红，这种变化甚至是从羽刚刚落地那时候开始的，只是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江湖指南已经压制了很久了。
　　“这就是‘我’留下的退路……”江湖指南唇边似乎浮上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隐匿不见了，“让自我之间斗争，留下的那一个，才是里世界真正的主宰。想要毁掉里世界，就来打败我吧。”
　　随着她的话音，她的双眼终于被血红的颜色染透了。
　　

　　☆、第 88 章

　　咔哒一声。
　　锁被打开的声音。
　　两个明教先后现了身，在一片漆黑中去摸索刚刚被打开的地窖门，摸了半天，其中一人终于抱怨道：“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另一人道：“就是啊，我也找不着。”
　　“对了，那个苍云不是有手电筒吗，咱们借来用用？”
　　“好主意。走，先出去。”
　　两人摩拳擦掌地准备往外走，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不用麻烦了。”
　　两人谁也没预料到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差点坐地上：“谁！”
　　嚓地一声，像是划火柴的声音，随即屋子里亮了起来，借着光亮，他们看清了程蔚川的脸——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支焰火棒。
　　“你们帮主见你们这么久没出来，让我下来看看。”程蔚川解释道。
　　经过紧锣密鼓的勘探和各显神通的挖掘，在里世界上演“荒野求生”的众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收获，这一天两个明教在扬州河空气墙里面发现的地道，就是其中之一。
　　通往更深层的世界的道路，可以有很多种打开方法，但想要进入到其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里世界之大，正如能容纳无数人同时在线的剑侠情缘游戏平台一样不可估量，这样庞大的虚拟空间，要想做得完美无缺，可以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而“利用”漏洞制作通往深层世界的想法，看来，正是谈亡心一手所创。
　　在众人的揣测中，叶泉进入那个空间后引发的震荡，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游戏世界的容纳量被大大减小了，而这，现在看起来更像是那个世界的一种自我保护。
　　地图越缩小，人们所能找到的漏洞也就越少。
　　更令人头疼的是，明明找到了入口，一个大活人想要进去，却会受到几道安全锁同时阻拦，大概类似于地图人满不允许进入之类的设定，然而，就路归辰等人所探知的结果——
　　——那明明是一个再宽阔不过的空间。
　　宽阔到，可以容得下无数个意识，无数种思想。
　　“万物有常，天星轮转，终须归于寂灭。凡人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天命，实则是痴人说梦耳。”江湖指南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实在是……痴人说梦啊。
　　该灭亡的，拯救不了，该发生的，阻止不了。
　　埋了再多的种子，该死的还是要死，该发芽的还是会蓬勃壮大。
　　她也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
　　可这种心情，却无法诉诸于口。
　　叶泉怔忪地看着眼前那个陌生的江湖指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或许这并不是那个在他升级路上，朝夕相处的，有点死板又似乎无所不能的升级助手。
　　或许这也不是那个孤独的，在网络游戏中大胆开拓了一方神秘天地的女孩子。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其实，那些我们自以为很熟悉的、每天联系的、拥抱过的人，我们是不是也并不真的了解呢？
　　她在想什么？这个谈亡心留在虚无之境里的残存的意识，现在在想什么？
　　叶泉毫无头绪。
　　她复刻了自己的模样，搅乱了一整个游戏的进度，明明早已置身事外，却还持久地影响着这个地方。但奇怪的是，她也留下了一条通路，给了后人一个手刃自己的机会。
　　要说她是罪魁祸首呢，也许她并不知道如今这里发生的一切。但要说她只是个无辜又思想超前的先驱者，这条任务线的存在，似乎又说明了她并非不曾预料到最糟糕的后果。
　　江湖指南微微侧过头，手中的打狗棍散发着青色的光芒，她用缓慢的动作转了转自己的武器，轻声道：“是啊，就算身在万人之上，我照样不能为所欲为。”
　　那我的存在，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呢。
　　叶泉撑着重剑，费力地站起了身，他觉得从头到脚都冷透了，刚开始他不明白这种悲凉和不忍的心情是出自何方，但此时他忽然开了窍。
　　面前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程序。
　　她是活生生的人。
　　就像羽，她们是真实存在的。
　　但凡倾注了心血的东西，就会获得生命。
　　他终于明白里世界的那些人所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了。
　　当二者不能并存的时候，舍弃其一，是必然的抉择，否则，便是两败俱伤。而他已经被推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这是一个手中的剑无法告诉他的答案。
　　有个声音，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在耳边问他，现在你要怎么做呢？
　　你相信命运吗，叶泉？
　　如果不信的话，为什么你会被屡屡捉弄呢？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偶然，而非注定吗？
　　为什么上天偏偏选中了你这样一个软弱的人来当刽子手呢？
　　你要出剑吗？你要杀死她吗？
　　她是个程序，这没错，但她已经活了……你要活生生地扼杀掉她的存在吗，即使她请求你这样做？
　　自从穿越到RPG模式的剑侠情缘世界里以来，叶泉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这一路上，他发现了太多以前的自己不可能发现的东西。
　　但那些似乎都还不足以支撑他下定决心。
　　江湖指南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哂笑道：“只可惜，慈悲是战场上最不需要的东西，而粉饰太平永远都是胜者的锦上添花。”
　　叶泉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在空中四散飞舞的意识，尽管都轻巧而安静，却像是一柄柄巨锤，砸在他的心上。
　　江湖指南撩了撩衣服下摆，摆出了一个接招的姿势，冲他招了招手：“来吧，趁我……或你，被这里的意识毒素侵吞干净之前。”
　　叶泉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觉得重若千钧。
　　就算你根本没有实体，甚至也不会被人们认为是活物，但我与你共度那些的时光，绝不是虚假的啊。
　　“叶泉。”江湖指南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快没有时间了，你不要后悔。”
　　她眼中的血红色越来越深，表情也越来越冷，逐渐□□控的自我意识就像是一根越绷越紧的弦，终于，无声地，折断了。
　　江湖指南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冲向了叶泉。
　　叶泉下意识地举剑迎战，手腕却忽然被握住，接着被大力一扯，整个人被拽开了几尺远，枪戟破空的风声与一个人沉稳的声音同时响起：“定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关于断情的番外，现实向的，两章

　　☆、（番外?温柔重生?上）

　　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了，马春来一口热茶卡在嗓子里，差点被呛到，他愠怒地转过头去看向来者——哪个不长眼的敢不敲门就进老子的屋？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转为了春风和煦。
　　若是科室的医生护士们在场，一定会惊讶他们的马主任的变脸速度之快。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笑意盈盈地招呼道：“哎你可来了，来，坐啊。”说着，走到办公室一侧的沙发座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凌渊按照惯例用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最后眼神定格在他白大褂口袋上的一抹污渍上。
　　马春来见他皱眉，不明所以地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光。
　　或许是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总归是生分了些许。凌渊站在原地没动，默然地移开了目光，客客气气地说：“抱歉，公司发生点急事，拖延了行程。拜托你的事，你多费心了。”
　　马春来十分大气地挥了挥手：“哪能呢，老舅的事就是我的事！”
　　凌渊：“……”
　　他跟这个医院的科室主任算起来有些血缘关系，大概算是久不走动的那种远房亲戚。
　　两人起初是在一场国内的技术交流场合上相识的，当时马春来听了他的一场演讲觉得颇受启发，便在之后的宴会上前来攀谈，交谈间无意中发现了两人还有这层远亲的关系，让马春来大呼缘分。
　　之后也就慢慢熟了。
　　凌渊转行之后，性格也在那几年间变得有些厌世，抗拒与他人的交往，但这个远房——虽然与他年龄相仿，但据说他应该叫外甥的家伙，倒是与他一直很热络。
　　唯独有一样，他实在是不太适应被人叫老舅。
　　这个称呼真是太奇怪了。
　　凌渊扯了扯嘴角，勉强算作是个笑容，对马春来道：“我现在能去看看他么？”
　　“当然可以，这边走，这边走。”马春来十分殷勤地要引路，被凌渊推拒了。
　　“不必，我自己去就好，多谢。”
　　“那哪行！我们医院构造复杂！万一你迷路了咋办呢！老舅你还是跟我来吧。”
　　马春来十分殷勤地推着他向外走了。
　　病房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马春来打开了门边的瞳孔锁，自动监护程序在墙上的显示屏上跳出来一行行病人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其中一张胸透图出现在最上面显眼的位置。
　　马春来认真地浏览着，凌渊只大略地扫了一眼，便越过他径直向房间中央病床上的人走去。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他的面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在那光与影的边缘，恰好生长着一颗浅浅的桃花痣。
　　他的头发被剃得坑坑洼洼，已经很难想象出之前的长度。
　　之前，应该长过腰间了吧？凌渊回忆了一下他在游戏里的动作，这么猜测着。
　　一根极细的探测管从床边的仪器上引出来，钻进那人的袖口。凌渊弯下腰，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心间传来的温度是冰凉的。
　　我不远万里，只为亲眼见你。
　　他想象过很多次见到断情时的场景，安静的，吵闹的，也可能是尴尬的，激烈的。
　　在一件事发生之前，人们可以在想象里尽情地去勾勒和填充它，但在发生的那一刻，所有的幻象都尘埃落定了。
　　只剩下眼前这个看起来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了的人身上。
　　凌渊觉得很意外，因为此刻的自己格外平静。
　　他并没有对于两人的初次见面感到激动或是忐忑，反而像是探望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安宁。
　　我终于见到你了。
　　还有，不管你是否接受……我还会见你很多次。
　　“断情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不吉利。不如，我就叫你——”凌渊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电子病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床上的人说道，“——简言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低下头，在断情的前额印下浅浅一吻。
　　正在忙着记录数据的马春来用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目睹了这一幕，他石化了三秒钟，然后问：“老舅，这人是我舅妈？”
　　凌渊：“现在还不是。”
　　“……哦。”马春来云里雾里地应了一声，然后脚步虚浮地往外走，道，“那啥，我先回办公室了，病人明天就要手术了，探望时间不要过长啊。”
　　“知道了。”凌渊淡淡地应了一声。
　　马春来头昏眼花地走到门口，差点跟人撞上。
　　刚要进门的这位头发花白的妇人也吓了一跳，待她看清眼前人，忙鞠了个躬：“马医生！”
　　“哎，阿姨，您来啦。”马春来扶了她一把。
　　“是，我这不……”妇人往里迈了一步，看清了屋内景象，惊道，“马医生，这是谁啊？”
　　“呃，这是……”马春来看了看凌渊。
　　凌渊转头看了看，却并没放开断情的手，反而在床边坐下了，淡定道：“您好，我是他朋友。”
　　“你是我家少爷的朋友？”妇人狐疑地走了过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哪种朋友？”
　　凌渊：“……”
　　哪种……？
　　就在他飞速地思考这句话的时候，掌心里，断情的手动弹了一下。
　　凌渊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他，只见断情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少爷！”妇人立刻凑了过来。
　　“嗯……”断情带着浓重的鼻音答应了一句，他抬手想揉眼睛，却觉得受到了什么阻力，这才发现右手似乎被人抓住了。
　　他睡眼朦胧地向床边望去，这一眼立刻让他睡意全无。
　　断情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你……！你怎么……？”
　　“躺着。”凌渊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了回去，头也不回地对着依然愣在门边的小马医生挥了挥手，吩咐道，“春来，倒杯水来。”
　　马春来身为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金牌医生，此时充分表现出了他久经风霜的科室主任面貌——立刻如蒙大赦地跑了出去。
　　断情往回抽了抽右手，没抽回来，于是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一脸淡定的凌渊，半晌没说出话来。
　　“哎，少爷，这是哪位啊？怎么没听您提起过……”妇人在旁边一叠声地问着。
　　断情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地变化了半天，干脆一手抓起被子钻进了被窝，眼不见为净。
　　凌渊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唇边漾开一抹微笑，掷地有声道：“我说了，我决定跟你纠缠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将在【第98章】完结。这两章番外之后继续放正文

　　☆、（番外?温柔重生?下）

　　凌渊后来才从马春来口中得知，在断情住院的这些日子里，前来看护的便只有他家的这个保姆，没有任何亲属露过面，自然，手术的协议也都是他自己签署的。
　　而这个保姆显然工作事务繁忙，当天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于是凌渊直到第二天送断情进了手术室之后，才得以和气喘吁吁地赶来的她正式地说上话。
　　保姆姓张，算是看着断情长大的人，家里人都叫她张妈。
　　断情的生母过世很早。几年前，断情和家里出了柜，其父大怒，当即放言说要与其断绝关系，继母顺水推舟，将他赶出了家门，自此断情便与家里人没了来往。
　　“只除了小少爷……唉，夫人对少爷虽然不好，但小少爷跟他之间倒还算亲。”张妈叹了口气，“这次少爷得病，老爷和夫人都收到了消息，却是无动于衷……我想告诉小少爷，少爷死活要拦着，说他太小，不能告诉他，我这心里……”
　　她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凌渊背着手，站在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前，抬头看着门上亮着的那盏灯，沉默了许久，道：“等过一阵，他身体养好了，再告诉他弟弟也好。不然，只是徒增烦恼。”
　　张妈没有接话，那一刻，有一种诡异的氛围在手术室门前弥漫开来，那是两人不约而同都避开了的一个话题，尽管没有人说出口，却始终在心间乌云一般地绕着。
　　如果他的病没有好怎么办呢？
　　这世界上，本来就有治得好的病，有治不好的病。
　　有活得下来的人，有活不下来的人。
　　在游戏里，断情救过他很多次，可是在这里呢？他连救他一次的把握都没有。
　　他甚至只能让出所有的空间，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马春来的一双手上。每一间医院、每一间病房里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可能性，而那些可能性往往就吊着一个人的性命。
　　他们都是在赌。
　　窗外的天色由白转黑，夜半鸣蝉，清风过耳之际，手术室门前的灯终于灭了。
　　张妈已经误了回家的时辰，焦躁地在门口踱步，见门一开，马上紧张地跑到了近前。
　　满头大汗的马春来游魂一样地飘了出来，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站在门边的凌渊：“挺成功的，放心……唉，真是有惊无险。”
　　凌渊脸上的表情终于微微松动了，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因为站了太久，浑身都僵硬了。
　　断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很奇怪，他几乎是边做边忘，下一秒就忘记了自己都梦到了什么，但，他依然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像是不小心在梦里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而那里的自己拥有这个世界的自己想要却又得不到的全部事物——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但到了梦的结尾，记忆的功能似乎恢复了，所经历的一切在脑海里都变得清晰起来，他重新走了一遍自己走过的错路。
　　他被人牵着走，亲亲蜜蜜地走着，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武侠世界里，那个人的手还与他紧紧握着，温暖极了。
　　然后走着走着，就被拥挤的人流冲散了。
　　他看着昔日的恋人陌生的面容，坐在高头骏马上，身后带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姑娘，对他说，别忘了我当初派你来这个帮会，是为了什么，简言。
　　你是我恶人谷的，你是我的，你永远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他想逃，但又无处可去，于是改了名字，想着或许这样可以把昨天都作废，却还是一路走一路错。
　　好不容易又碰到了一个要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最后却发现只不过是被人当成了替身。
　　就在他以为两人已经说通了过往嫌隙，可以坦诚相对甚至结为挚友的时候，却又被他接下来的举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唐焕明站在他面前，眼里充满了怨恨，对他说，如果不是你，我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的。
　　我后悔遇到你。我痛苦，我要让你更痛苦，我要让你身边所有人孤立你，我要让他们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我要让你再也无法在这个城市抬起头来……我……
　　我后悔……
　　断情愕然地看着他。
　　后悔？
　　就算是、就算是被人当做转手就扔的弃子，他也没有说过这两个字啊。
　　这应该是嫌恶到了顶端的一种情绪吧。
　　意思就是，想要把和你相遇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在说谎，你……
　　至少不要后悔遇到我这件事啊。
　　“妈妈……！”断情挣扎着叫了一句，却似乎并没能喊出声来。随后，他感觉意识逐渐回到了身体里，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声味触法，俱如情思所归，轻缓降落。
　　有人在轻轻地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简言，简言。
　　他这样叫着。
　　就像是很久以前，他还完整的家里，人们也都是这样叫他。
　　简言，快点长大。
　　可是，长大以后的世界明明并不美好。不但如此，还会失去那个最爱他的女人。
　　呼吸机被撤了下去，病床被平稳地推着，穿过一道走廊，回到了他熟悉的病房里，断情隐隐约约觉着有人在跟他说话，却听得不甚分明。
　　那人始终攥着他的手，絮絮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就是不让他再睡过去，如此过了片刻，断情终于觉得眼前清明起来了。
　　他听清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人生就该如此，可你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断情挣了挣想把手抽出来，却收效甚微，浑身的肌肉仍然酸软无力。最难过的是喉咙里的灼烧感，他试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凌渊立刻发觉了他的动作，取过一根湿润的棉签来一点点涂抹他干裂的嘴唇，柔声道：“现在还不能喝水，忍一忍。”
　　断情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凌渊笑笑，把棉签扔到一边，动作轻柔地按摩着他麻木的手臂，像是唠家常一样继续说道：“我刚才说到哪了……嗯，对，所以我觉得这个游戏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能让我们提前感受到人生中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生老病死爱别离，都可以放手去体验一番。
　　“它能让人们知道自己可以承受的痛苦程度，或者毕生之欢愉所在……人的一生，不过是修行而已，所修之道，各有不同，不外乎是所求的事物有所分别罢了。
　　“但，对我来说，它告诉我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凌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断情的双眼，微微一笑，“我不想要活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凌渊就这样不停地在断情耳边说着话，一直说到了后半夜里。马春来伸着懒腰来巡房，他调出监控数据看了看，冲凌渊点了点头。
　　凌渊坐到床边，半躺了下去，手肘支在断情的枕头上，将他整个人连带着被子圈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等你醒了再说。”
　　断情早已昏昏欲睡，眼睛都睁不开了，此时更是连推开他的想法都懒得冒出来。凌渊歪着头看了半天，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稀疏的发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不许你死，你要活着，要让我看到你的让头发长到原来那样长。”
　　“嗯。”
　　这带着浓重鼻音的一声，让凌渊吃了一惊，他整个人愣了几秒钟，随即喜出望外地问道：“你……没睡着吗？”
　　“死盯着我看，谁睡得着。”断情哑声道，“我长发的时候可帅了，你等着被我迷死吧。”
　　凌渊双手颤抖了一下，鼻子忽然酸得要命，心里的情绪波涛汹涌，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忍了又忍，俯身搂紧了怀里的人，许诺一般道：“好，我等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明天继续正文（一个定军拍了两天的军爷。。。

　　☆、第 91 章

　　叶泉被这股大力甩了出去，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他猛然抬头，恰好看到程蔚川转头望向自己，那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让他顿时有了一种小学时没写作业被班主任抓包的感觉。
　　他感觉程蔚川的表情就在对他说四个字“秋后算账”。
　　总觉得要被罚抄一百遍课文了似的——这可是叶泉小时候最大的噩梦。
　　不对啊，我为毛有种心虚的感觉呢。
　　不就是……没在原地等你吗。
　　程蔚川火红的披风在空中飞卷，就在叶泉愣神的功夫，他已经用密不通风的枪法把江湖指南逼出了几米之外，一簇光点降落在他的身上，只听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叱道：“王母挥袂！”
　　秋儿的身影迅捷地越过了叶泉，跑向缠斗的两人，她手中双剑齐挥，清辉流转。
　　一只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叶泉的肩上，叶泉转过头，看到了唐欲晚神色如常的侧脸。
　　“叶泉啊，我说你……”唐欲晚看着远处交战正激烈的几人，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既然进了我的帮会，有了什么事就要第一个跟帮里的人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就是帮会的意义，知道不？”
　　“……”叶泉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在此时，一阵接一阵的大轻功声音响起，一群顶着“春田花花养老院”帮会名字的人三三两两地先后在他们周围落了地。
　　两个平日里总是隐身聊天的明教最先抵达，各自掏出了自己银光锃亮的弯刀，十分风骚地用手指抹过了刀锋，又拎着弯刀打了个转，一个绕背便闪现到了江湖指南身后。
　　几个帮会里平日主修治疗的玩家落地便习惯性地开始刷周围不满的血条，就这样，最早到的一队人瞬间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其中，还站着两个帮会名字显然不同的人，踩着飞盾落地的那个自然就是路归辰了，他摩拳擦掌地跟在先锋部队身后喊着口号就冲了上去，动作流利非常。
　　青洛不满地撇撇嘴，也往那边走去了。
　　叶泉定睛一看，落地时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竟然是森罗，他活动了下肩膀，过来捶了一下叶泉的胸口：“臭小子！老子不知道你发生了啥事，都跑去你们帮会问了！你看你们无良的帮主！非要我退帮来这里说帮他攒帮会资金，不然不告诉我！你可欠我一笔啊叶子！”
　　森罗身边站着一脸不满的谷非吾，接话道：“退帮算什么，我都被你强迫着退阵营了，我说你什么了吗……”
　　“哎你不满意给我滚回去啊！”森罗立刻拔刀。
　　叶泉抽了抽嘴角。
　　这边帮会里来得晚的人落了地，都叽叽喳喳地往唐欲晚这边围了过来，本来静若死水的空间里顿时沸腾了一般。叶泉立刻被关心的话语和寒暄淹没了，根本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唐欲晚手中的义金兰碎裂，夜弦的身影出现在旁边，她甫一落地，便是一把大旗插到了地上：“武林至尊，莫敢不从！”
　　喧嚷的人声顿时扩张到了原先的两倍，“朝歌夜弦春欲晚”的成员们齐齐亮相。
　　夜弦看了看叶泉，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身红光暴涨的江湖指南，动作麻利地在地上做好了标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近聊频道留给我，都不要用。好了，往BOSS那边挪！一团来的人跟我走，剩下人一号点抱团，谁死了世界刷猪——哦现在世界上估计也没什么人了，那谁死了下周CD扣工资啊！”
　　团员们充分展现了作为一个PVE大帮成员的素质，都训练有素地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叶泉还在愣神，就直接被森罗拽着走了。
　　夜弦早已到了江湖指南侧面，手一扬：“Buff刷一套，走走走！阿川开火，DPS开爆发，近战直接上！先压一波我看看！”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唐欲晚！DPS进不了第一页我要你好看！别发呆！”
　　唐欲晚本来正心不在焉地盯着暴走的江湖指南，不知在研究什么，听到这一声暴喝，只好无奈地摘下了腰间的千机匣，咔地一声，机关上膛。
　　暴走状态的江湖指南见人越来越多，仿佛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反而愈战愈勇，眼神越来越兴奋，丝毫不见退缩的神色。
　　那神情，姿态，竟然是和刚刚消失的羽颇为神似。
　　叶泉下意识地拔剑冲了上去，手中的剑平砍在江湖指南的身上，不痛不痒，周围是五光十色的各种技能光效，齐齐地落在他的眼前。
　　就在不久之前，还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身上。
　　虽然模样变了，声音变了，气质也变了，但是……还是他啊。
　　又毒舌，又古怪，又无处不在的那个贫嘴道长。
　　他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或许您可以救他们。
　　我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任务啊，原来是‘我’留下的退路。
　　快没有时间了，你不要后悔！
　　我没办法抹杀掉你……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叶泉握剑握得太过用力，指甲不知不觉深深地嵌入了皮肉里。
　　谈亡心，说是已经离开游戏的谈亡心，到底是真的再不过问这个游戏的进展，还是说，她其实是把自己留在了这里？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只是一个复制品吗？
　　如果，真正的谈亡心，其实就是第一个被关进里世界的程序呢？
　　我们怎么才能分辨人与程序，还是说，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分辨呢。
　　“挂扶摇！”夜弦吼道，“除了T全部扶摇起，全部起！”
　　叶泉愣神间，周围人已经纷纷起跳滞空，而就在此刻，江湖指南手中的酒坛忽然胀大，她猛然将酒坛砸向地面，山崩地裂的声音轰然而起。
　　死定了。叶泉猛然回神，却是反应不及，不由心里一凉。
　　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瞬间逼近，扬起一阵飞尘，而自己身上闪过了一道光盾。
　　“渊。”程蔚川朗声道，头也不回地举起枪，恰好挡下了追过来的江湖指南飞身砍出的一棒。
　　叶泉有点懵，作为一个从来不知道副本大门朝哪边开的人头叽，他被夜弦那典型的副本团长指挥风格立刻带得入了戏。
　　听说在副本里犯错很严重的啊！
　　现在是应该要道歉还怎样？
　　有没有人来告诉他一下啊！
　　程蔚川开了减伤，随手应付了江湖指南的攻势，继续稳定仇恨，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叶泉：“呃……什么？” 
　　“保护你。”
　　说罢，程蔚川一个后跳躲过江湖指南的打狗棒，又把她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一道金光闪过，系统提示，您已升到80级。
　　

　　☆、第 92 章

　　保护……我？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听到这话，叶泉觉得自己会给那个人一锅底。
　　这是看不起老子的战斗力吗混蛋！
　　但是现在，特别是此时此刻，特别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只让他觉得百感交集，这些情绪中偏偏没有一种是不满或愤怒的。
　　他甚至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好听极了。
　　叶泉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救兵们，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连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但他们却每个人的动作都毫不犹豫，像是早就决定好了一样。
　　他在被这波诡云谲的隐藏剧情和隐藏世界里，一直都被拖着走，大部分时间，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想要的结果又是什么。
　　可是这件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就是想要保护你罢了。
　　不想要你死在他的剑下，我只能与他兵刃相向。
　　我不杀他，便要被他杀死，如果不想输，就必须赢……原来，我们都错了。
　　曾经有个人对他说过，愿你有一日面对抉择的时候，不似我这般进退两难。
　　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局，是将这句话写在系统里的那个人曾经面对过的吧。
　　那么现在的种种混乱，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曾经的无法决断呢？
　　叶泉看着帮会里的人们义无反顾的面孔，一下子觉得心如明镜。
　　他们只是，每个人都只是，心里有着想要保护的东西吧。也许这就是这个游戏历久弥坚的原因，也许这就是这群人走了那么远，还没有分散的原因。
　　“差不多了，一团的人跟我来！”夜弦打了个手势，方才跟她站在一起的人忽然全部消失了。
　　叶泉这才隐约记起来夜弦口中的“一团”似乎是她们帮会里二十五个明教来着。
　　这一整团的明教齐齐隐身，下一刻其中一个便出现在了江湖指南背后，接连使出了锁足缴械，可惜全部失手，反而引起了江湖指南的注意，她怒喝了一声，一拳挥了过来。
　　明教立即隐身，江湖指南一招落空，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明教又魅影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又是一套锁足缴械使出，失手之后同样看准了时机再度隐身。
　　就这样，二十多个明教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再隐身，成功地在短时间内便扰乱了江湖指南的步调，同时给了其他人更好的输出空间。
　　长期的配合给这些人培养出了极为深刻的默契，夜弦不需要多说一句，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在最佳的时刻实施最优的战术。
　　叶泉感到叹为观止。
　　从某个角度来讲，PVP的攻防战场要比副本更加讲求战术策略，而且，也充满更多的变化。毕竟他们要对战的是活生生的人，那比系统固定死的boss机制要智能多了。
　　但，眼前这个boss显然不同于以往夜弦指挥过、开荒过的任何一个。
　　她是有生命的。无论她是谈亡心留下的一个幻影，还是真的像叶泉所猜测的那最糟糕的状况，她就是真正的谈亡心，她都是有生命的。
　　“叶泉。”站在江湖指南对面的程蔚川朝他招了招手，叶泉犹豫了一下，正要走过去，就见他扔了个东西过来。
　　叶泉下意识地接了，摊开手一看，那是一块五彩石。
　　对了。
　　那把武器。
　　刚拿到那把名字很奇怪的啼眼湛卢的时候，叶泉就立刻跑去把它精炼了，那个时候精力和身上的金钱都不够，过了好一阵，才在程蔚川的帮助下都精炼满，插好了石头。
　　剩下一块五彩石的位置，程蔚川说，我来帮你买这块石头，等你八十级的时候亲手送你。
　　叶泉问，为什么？
　　程蔚川笑道，给徒弟买点礼物，是应该的。
　　叶泉当时就跳了脚，程蔚川哈哈大笑着上马，遛着他绕主城跑了一大圈，把叶泉累得气喘吁吁，怒火朝天。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没钱——这个五彩石的位置最后还是空着了。
　　这件事……他还记得啊。
　　叶泉握着那块犹带着体温的五彩石，半是感激半是意外地看了程蔚川一眼。
　　但那人却已经转过头去，一面有条不紊地用手中□□继续帮那一群接连不断隐身缴械的明教们扰乱江湖指南的视线，一面冷冷道：“谈姐，你不是说过，我们帮的据点在一天，你就不会离开么？你这算是自毁承诺了吧。”
　　江湖指南霍然转身，厉声道：“这种时候，你要跟我叙旧？——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是谁。”程蔚川不慌不忙地收起枪，毫不闪躲地直视着她猩红的双眼，“在这个年代，我们已经可以凭借科技做到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包括……你正在做的这件事。”
　　江湖指南呵呵地笑了。她唇边有血丝溢出，喘气声像是漏风的纸箱，话音里有一种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虚弱引起的颤抖：“世人皆可说我执迷不悟，却不可诽我所做非善！”
　　程蔚川摇了摇头：“纵使你有千万种方法复制一个人，但生命之尊严，无法通过旁门左道获取。”他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神色坚毅，手中攻势不停的人们，一字一顿道，“生命是无法重塑的。所谓的重生——只是你一厢情愿。”
　　“任你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江湖指南仰天长啸，一声巨响划破长空。
　　那凝滞的天色缓缓动了，像是堆满了乌云的逼仄出口，被扔进了一盏明灯，而在空中浮动的，悠悠荡荡的光圈，也随之晃动得更加剧烈了。
　　随着五彩石的镶入，啼眼湛卢剑身上的光彩愈加涌动起来。
　　这本是通体乌黑的一柄剑，却偏又流转着妖冶异常的嫣红光彩。
　　叶泉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握住了剑柄，在他不曾注意的这个时刻，啼眼湛卢的物品说明悄悄地发生了改变，一行小字浮现在了最后。
　　湛然卢意，泪眼乌啼。
　　春秋名匠所铸的湛卢，是一把剑，亦是一双眼。
　　它在每一个晨昏日夜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遇正义仁德者，则能为其所用。
　　斩尽天下奸邪之物。
　　“但凡倾注了心血的东西，就会获得生命。神兵如此，人类如此，王权如此，朝代如此……而一旦这东西有了生命，便可能违抗自己最初被创造的本意，会有争夺，会有灭亡……正因如此，才会有悲剧。”
　　

　　☆、第 93 章

　　夜弦已经等过了一次隐身的冷却时间，就在她第二次绕背偷袭江湖指南的时候，眼前并没有出现那个偏离目标的提示。
　　“成功了！”夜弦喜不自胜地喊出了声。
　　江湖指南怒吼一声，赤手空拳向她砸了过来，程蔚川连忙挥枪拦住了这一拳的去路。
　　叶泉手中的长剑忽然光芒大盛。
　　这光芒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江湖指南似有所觉，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你来了。”她说。
　　叶泉看得分明，她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手中光华流转的剑身上。
　　她在对这把剑说话。
　　叶泉不再犹豫，挥剑冲了过去。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些武器碰撞的声音。
　　机关转动的声音。
　　衣衫被风吹动的声音。
　　忽然之间，全部消失了。
　　叶泉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沉重地砸在土地上，他跑到了江湖指南身前——事实上，这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的事情，但却让他感到漫长无比。
　　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借着冲力一跃而起。
　　程蔚川的□□伸到了半空中，叶泉踏上了那火红的枪身，只听程蔚川大喝一声：“起！”两手握着□□已稳稳地将他托起，在空中借了这第二次的力，叶泉已经跃到了江湖指南正上方。
　　那一瞬间，他觉得时间忽然停止了。
　　所有人都没有动，而江湖指南抬起头来，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就这样对视了不知多久，江湖指南轻轻开了口，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但叶泉听到了。
　　她说，多谢你。
　　“只可惜，我们深陷其中，早已不得逃脱。多谢你，大概兵败而亡的结局于我来说，已是在所难免。”
　　叶泉飞身而下。
　　江湖指南坦然地张开了双臂，让他手中乌黑的长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就在此时，漫天飞舞的光圈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向江湖指南的方向迅速飞去，不消片刻功夫，便聚集到了一起，江湖指南整个人顿时被一个巨大的光茧包裹起来。
　　光芒大盛，所有人都被强光闪得睁不开眼。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叶泉的侧脸滑落，晕染开了他唇边凝固的血痕。
　　这把剑，是谈亡心留在里世界的武器。
　　唯一能将她置于死地的武器。
　　啼眼湛卢。
　　对制定目标使用，一定概率触发即死效果。
　　这一行在物品说明栏上刚出现不久的小字闪烁了一下，蒸发一般地消失了，像是已经完成了毕生的使命一样，悄然隐去。
　　叶泉从不曾注意到这一行字，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曾在系统里写下这样一句话：愿你有一日面对抉择的时候，不似我这般进退两难。
　　建造起来要很久的东西，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推出了数尺之远，许多人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上，随着强光熄灭，众人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已经不见了江湖指南的身影。
　　青洛第一个爬起来跑到了方才交战的地方，四处搜寻了一番，只看到了地上脚步纷乱的痕迹和零落的血渍。
　　路归辰兴冲冲地跟了上去：“洛洛，我方才的DPS……”
　　“嘘。”青洛转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路归辰眨了眨眼，不知何意。
　　接着，他看到两人中间的地上，冒出了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近在眼前的火焰散发着微光，却没有灼烧的热度，它摇摇晃晃地从地底钻出来，又飘飘荡荡地向上游走了。
　　附近陆陆续续又冒出了许多这样的“火焰”，它们如同一场幽蓝色的大雪，仿佛天地倒转，众人就站在穹宇上静静地看着它们飘落下去。
　　夜弦摘下兜帽，仰起头看着纷纷洒洒的幽光。
　　那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景象，使她一时间有些忘神。
　　唐欲晚搂住了她的肩膀，与她并肩而立。夜弦转过头去看他的表情，他也恰好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他们……回家了。”
　　夜弦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眯起眼看着那缥缈无垠的天空，过了片刻道：“好了，我们也回家吧。”
　　唐欲晚十分兴奋：“好啊，我现在就去你家……！”
　　“去你妹啊！”夜弦一个爆栗敲到了他头上，“我说，召集你的帮众，赶紧走了！”
　　“喔……”唐欲晚摸着脑门，十分哀怨地飘去找副帮主了。
　　夜弦看着他的背影，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叶泉撑着啼眼湛卢，努力了两次都没站起来。
　　好累。
　　力气要用光了。
　　方才与江湖指南距离最近的他，反而成为了被反冲力弹飞得最远的一个，尘土飞扬之间，他只觉得一阵阵的疲惫袭来。
　　他按了按额角，又深呼吸了几次。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他正放在前额的手，轻轻一拽，就将他拉了起来。
　　掌心里的传来的温度让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是程蔚川没错。
　　叶泉抬起头来怀着几分心虚看向他。
　　程蔚川看过来的眼神里，却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不安的情绪。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只是拍了拍叶泉的头，淡淡地抱怨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叶泉一下子又开始不争气地鼻酸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恐惧，慌张，还有更多的委屈。不久之前那个大义凛然跳进里世界的自己甚至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真的把这个人丢下，一个人跑出来了。
　　如果再也见不到你，还是有点遗憾的啊……
　　说谎，说谎，说谎！
　　自己的心里明明就在说谎，根本不是什么，有一点遗憾，是非常遗憾，假如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去做的那种遗憾。
　　不管怎么样都不想失去你啊。
　　就算这个游戏毁灭了也不想见不到你啊。
　　这种心情，他有察觉到吗，没有吧。
　　当时决定要进入里世界的自己，真的没有一点点赌气的成分，纯粹是为了那些被困住的人们吗？
　　我比你……还要更怕离开你啊。
　　程蔚川看着叶泉脸上的血污和脖子上青紫的伤痕，还有他那好像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心里又酸又疼。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抱住了叶泉。
　　老实说，直到刚刚，他还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很怪罪这个人，但是，这一切在他开口的刹那立刻烟消云散了。
　　其实，真的只要他没事就好了。
　　别的问题，都是小事。
　　叶泉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呜咽了一声，道：“蠢狗……我……对不起……”
　　程蔚川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叶泉断断续续道，“我刚才好怕，我，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她……”
　　他的话音骤然微弱了下去，手一松，当啷一声，啼眼湛卢掉落在地。
　　程蔚川感觉叶泉的身体在往下滑，心里一沉，忙搂紧了他的腰，仔细一看，怀里的人软倒在自己肩头，已经昏了过去。
　　路归辰恰好在此时冒了出来，拽了把他的衣角：“快走，这地方待太久，对人体负担很重！”
　　程蔚川立刻拦腰抱起叶泉，跟上了他的步伐。
　　大地震颤，在奔跑的人们身后片片碎裂，天空的一角开始塌陷。
　　空间在快速地萎缩。
　　

　　☆、第 94 章

　　游戏里迎来了一次玩家回归的高峰。
　　这个“回归”，含义十分广泛。
　　在虚无之境彻底消亡，里世界崩塌废弃、又被路归辰封住了入口之后，游戏里各大地图很快被修复完毕，回到了正常运行的状态。
　　那些曾经被复刻的人们，大多都回到了自己的游戏角色之中，当然，其中有些人经历此事彻底离开了游戏。
　　许多人还因此见到了曾在游戏中交好、后来却在现实中逝世的朋友。
　　他们利用这个机会来到了故人面前，进行最后的告别。
　　在刚开始的那一周里，走在路上会看到很多半透明的人影，那都是无法回到尘世却被莫名地留在游戏中的执念。
　　他们有的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地，不知该去向何方，也不知还应该做些什么。
　　然后，渐渐地，他们明白了自己只不过是徒劳游荡在这片虚拟世界中的一抹——嗯，甚至算不上是魂魄的存在。
　　所以，许多在游戏生涯中经历过与亲友生离死别的人们，听闻了这个消息会纷纷回来尝试着找寻旧人。很奇妙的，其中大部分人都真的没有落空。
　　毕竟，羽留下的那个数据库，实在是相当庞大的。
　　从剑三开服以来，可谓毫无遗漏。
　　一周之后，这些路上随处可见的“游魂”，许是因为心愿得偿，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了。
　　可是，终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出现。
　　夜弦抱着膝盖坐在同盟帮会领地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两个明教从屋顶跳下来准备进门，熟稔地与她打了招呼，道：“夫人今天不开团去啊？”
　　夜弦无精打采地说：“都交给徒弟开了，我歇两周。”
　　“哎，夫人的徒弟？”两个明教对视一眼，回忆了一番，其中一个拍了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了：“哦！那个专修PVE的小藏剑吧！我有点印象啊。”
　　“嗯就她。”夜弦点点头，忍不住吐槽道，“这徒弟！别提有多黑了，共战都没了，团本都会指挥了，朔雪还是三等一，哦不对，一等三。我给她养过一匹闪电两匹龙子，全是单骑，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可以双骑的马呢。”
　　“哈哈，所以说脸黑就别打本啦！下次拉她来跟我们玩PVP。”两个明教说着，嘻嘻哈哈地跑进了门去。
　　夜弦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台阶发呆。
　　过了片刻，熟悉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身后响起，逐渐走近了。
　　夜弦头也不回地问：“忙完了？”
　　一身标准大厨打扮的唐欲晚拎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芭蕉扇，走到她身边坐下，浓重的草药香气传了过来。
　　唐欲晚瞟了她一眼，道：“夫人有心事啊。”
　　“……废话。”夜弦翻了个白眼。
　　“其实吧……”唐欲晚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咱们都不太清楚复制人格的具体规则，我觉得，说不定，朝歌早就已经走了……”
　　夜弦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知道。”
　　“就算没有呢，你也不用老惦记着了。”唐欲晚说，“都已经过去了。”
　　夜弦抿了抿唇：“……我知道。”
　　我知道，她早就已经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唐欲晚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站起身来往回走了。刚进门便看见了从楼梯上下来的程蔚川，于是迎上去关切道：“叶泉怎么样了？”
　　“他……还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程蔚川眉间显出隐忧之色。
　　唐欲晚问：“具体是什么症状呢？”
　　“就是一直睡不沉，总是被噩梦吓醒……我问他，他说是在‘那里’感受了无数人心底的恶念，所以才有这样的后遗症。”程蔚川想了想，又道，“而且，可能是因为休息不好，烧也一直很难退啊。”
　　唐欲晚皱了皱眉：“人心的恶念……那是怎么回事呢？”
　　“唉，他也说不清楚，可能跟里世界被关的那些人有关吧。”程蔚川有些疲惫地靠在栏杆上，按了按太阳穴。
　　唐欲晚沉吟片刻，道：“我姑妄猜测一下，里世界的余震仍然存在，游戏里的秩序还未完全恢复正常，而那些本该离去的人也还没走尽……也许，他的情况和这些有关。”
　　“那这种影响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程蔚川有些不耐，“我真是……唉！谈亡心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的是什么！”
　　唐欲晚宽慰道：“会好的，你也不用太心急了，我们都帮你照顾他呢……哎话说你怎么下来了？”
　　“他刚睡着，我想下来透透风……”程蔚川说着，打开密聊频道，叫了声辰儿。
　　路归辰立刻回复了：“哈哈哈哈哈阿川我跟你说选择这个时候打竞技场简直是天才一般的决定！我都四段了我！”
　　“……谁管你！我让你帮我看着点师父和师爹的账号你看了没有啊？”程蔚川一听他那白痴一样的笑声就更加烦躁了。
　　“凶什么，我开着监控插件呢……他俩都没上过线。”路归辰老老实实道。
　　程蔚川感觉一阵焦头烂额，他现在很后悔没找凌渊要个联系方式，完全无从得知师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去找唐焕明问问，又走不开。
　　“好了好了，你继续打吧。”程蔚川关掉了密聊窗口，抱着手臂在原地转悠了几圈，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说罢，一扭头，又上楼去了。
　　“嗯……”叶泉□□着正要从梦境中转醒，但伤口的疼痛已经先他一步彻彻底底地苏醒了过来，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程蔚川紧张的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怎么了？你又梦到什么了？”
　　叶泉睁开眼缓了缓，虚弱道：“没什么……”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状态好了一些，便要撑着坐起身来，程蔚川立刻伸出手来扶住了他。
　　叶泉靠在程蔚川的怀里，被熟悉的体温包围着，觉得无比安心。
　　虽然他一直昏昏沉沉，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人一直陪在身边。这样的话，好像不管多巨大的痛苦，都变得可以承受了。
　　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我好多了，你别担心啊。”
　　程蔚川的手掌覆在他的前额上，停留了片刻，忧虑道：“你还是在发烧。”
　　“没事的，咳咳……”叶泉咳嗽了几声，认真道，“我真的好多了，好像有精神了。”
　　“是吗？”程蔚川面色稍霁，“那有胃口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叶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等我一下。”程蔚川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捏了捏他的手，站起身来打开门，对门外不知是谁说了几句什么，又走了回来。
　　叶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回来坐到床边，忍不住问道：“蠢狗，你怎么脸色那么差？”
　　程蔚川没有接话，只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讲。”
　　“呃……什么？”
　　“本来想着到了里世界一见到你，就告诉你的，但是那个时机似乎不太巧妙。后来想着，等你醒来就告诉你的，但你之前的状态又太差，我没心思说别的话……”程蔚川顿了顿，道，“其实，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但我等不了了。”
　　叶泉咽了下口水，莫名地紧张起来：“……什么啊。”
　　“我本来，想问你，七夕那天为什么要骗我——”
　　叶泉十分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程蔚川垂下眼，将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继续道：“可是，我有更重要的话要在那之前和你说。”
　　

　　☆、第 95 章

　　叶泉又好奇地将目光移了回来，落在程蔚川的脸上，问：“是什么？”
　　而程蔚川却沉默了。
　　他像是卡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呆了几秒钟，就在叶泉忍不住要伸出手去试探一下他是不是还在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其实我说谎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恶人谷。”
　　叶泉愣住了：“……哈？”
　　不是吗！ 
　　不是说准备离开游戏之前遇见了我，还好巧不巧地骂了你一顿解开了你的心结——虽然至今也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脑回路——于是从此心里对我充满了感激之情吗！
　　“我们很早以前就在游戏里见过面了。那时候我没入阵营，满级后被第一个师父带着打本，穿着当时的PVE毕业装。骑着马在扬州城门口挂机，看见你穿着一身升级任务装从我身边连着经过三次，于是就问你在干嘛，你说，找不着回藏剑山庄的路了。”
　　“……”叶泉有点汗颜。
　　“嗯，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程蔚川说，“那时候我很无聊，告诉你之后，就跟在你身后看着你回门派做任务升级。你总是满地图乱跑，找不到任务点在哪里。我觉得这个人特别有意思，明明什么都不会，还不肯主动开口问人，真倔。然后我顺手加了个焦点，远远地跟着你跑了一会，就下线了。”
　　“……”这一定是在黑我！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我第二个师父断情，我跟着他入了阵营，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直到有一天，我走进恶人谷，看到我的焦点列表亮了起来。”
　　程蔚川的声音很温柔，像是细密的雨丝浸润在耳边，他停顿了片刻，说道：“那些日子里我们没有说过话，偶尔，我在野外地图碰见你会停下来看一看，你会认路了，也会切换轻重剑了，你离满级越来越近，我有点为你高兴。”
　　他这样说着，又回忆起了那些两人称得上是陌生的日子里，一幕幕遥远的场景。
　　就是这个人告诉自己，其实游戏可以很简单。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对与不对，他想做的事情就会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也不需要委曲求全。
　　想争的事情就去争，斗不过的人，也不必放在心上一天三遍地念叨着折磨自己。
　　快意恩仇，纵马江湖，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叶泉语塞了半天，道：“跟踪狂。”
　　程蔚川笑笑，意外地没有反驳，继续道：“那天，我躺在恶人谷的三生路上，听着你在耳边义正言辞地指责我，觉得特别亲切。其实你骂了一通我基本也没听进去，我只是在想，这个人没有师父带着，没有亲友帮着，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居然都玩到现在了，还真……蛮有毅力的。”
　　叶泉：“……其实你是想说我手残吗你这蠢狗！”
　　“你当时确实是，这个不能否认。”程蔚川挑起一边嘴角，“再后来，你就知道了，我们加了仇杀。之后，我摸清了你每次最习惯去的攻防地图，还有最常走的跑商路线，最喜欢蹲的劫镖地点，例行竞技场的时间……其实没有那么多偶遇，那都是我刻意为之的。”
　　叶泉呆若木鸡。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愈发糊涂了：“不是，你这……”
　　“不为什么，就是想见你。”程蔚川双眼亮晶晶地直视着他，“每天都想看到你，不做什么也好，就远远看着也好，即使是发呆的时候盯着焦点列表里忽然亮起来的名字，也会很开心……简单来说，我就是看上你了，从很早以前开始。”
　　叶泉感觉自己整张脸上轰的一声烧起一团火焰，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原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词不成句地说：“可是，我，你，明明……呃……”
　　“明明是仇人？”程蔚川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道，“你自己想想，你之前游戏里除了一起劫镖打架的，还有什么关系好的人？我们又是敌对阵营，要不是盯着你打，你哪能记得住我？”
　　“……”虽然他现在有点思绪混乱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逻辑真的太奇怪了吧！
　　为什么看上我了就要天天盯着我踩啊！
　　你可以……
　　嗯……
　　等等，按照之前那个玩法，好像还真的没有别的方法能入自己的眼了。
　　程蔚川摊了摊手：“这就是我要说的。说实话，那次能在稻香村碰到你，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还挺开心的，又可以重新陪你成长一次了——尽管第一次的陪伴，你其实并不知情。”
　　叶泉仍然在大脑当机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啊。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需要时间来想想。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东西，忽然在自己的口袋里被发现了。
　　他好像应该高兴，但却又像是被这从天而降的讯息砸蒙了，完全高兴不起来。又或者，还有某种东西重重地压在他的心间，使他无法自如地表达欣喜……
　　“所以说，很抱歉。”程蔚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也许不算是个合适的时间，可你不知道我在到处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
　　他转过头看着别处，停顿了许久，叶泉抬起眼去看他的表情，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充溢着某种隐忍而又喧嚣的情绪。
　　程蔚川花了些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试图不让那些近乎于沸腾的心情冒出头来，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那时候真的很怕。我想，无论如何你都该知道，至少，我对你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但你不需要因此有什么压力，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会对你一如既往，所以……嗯，没什么了，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就这样。”
　　叶泉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了。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的吧，好像。
　　程蔚川眨眨眼，又向前坐了坐，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道：“叶泉同学，我刚给你表白哎，你不觉得应该给点反应么？”
　　叶泉呆呆地说：“你等等，我还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你慢慢想。”程蔚川通情达理地微笑着，继而又道，“那我们先来算算你在七夕任务的时候骗我要在原地等我回来的事情吧。”
　　

　　☆、第 96 章

　　“什么！”叶泉一个激灵坐直了，“你变脸怎么那么快啊程蔚川！”
　　“你激动什么。”程蔚川慢悠悠地把他按回靠枕上，“病还没好，情绪不要波动。”
　　“你，你……”面前这人熟悉的那一脸欠扁的表情又回来了，完全不复方才的深情款款，叶泉只觉得血气上涌，指着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猛烈的咳嗽打断了。
　　程蔚川吓了一跳，忙把人拉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顺气：“好了好了，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勉强你的，这件事我们不计较了，好不好？”
　　“不是，我……咳……”叶泉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脱力地靠在他肩上喘了片刻，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而且……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吧。”
　　程蔚川皱了皱眉，端过了床头柜子上的温水来递到他唇边：“这话怎么说？”
　　叶泉迟疑了一下，就着他递过来的动作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道：“你……就是，你不是说，我们到了九十级就又要分别了吗？意思就是，你只是来陪我升级，回报我在恶人谷拿你人头的事吧？”
　　程蔚川愣了半天：“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自己说只能陪我到九十级的！就在……啊，我忘了什么时候了！”叶泉懊恼地用手指绞着被角。
　　程蔚川思考了半晌，道：“难道你是说那次在洛道……我明明说的是要一直陪你到九十级啊，谁说到你满级了就要分别了？那我处心积虑地让你删我的仇杀拜我为师是为什么啊！你也不想想。”
　　“那你，那你……不对啊！我在系统查过你的好感度，明明是零！”
　　“什么系……”程蔚川说了一半顿住了，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叶泉半是因为病痛，半是因为委屈地红着眼圈，刚要开口，忽然被程蔚川抓住了手腕。程蔚川大力一扑，便将他压倒在床上。
　　叶泉惊呼：“你干嘛？”
　　“你啊……”程蔚川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宁可相信谈亡心做的那个动不动就bug的神经病系统，也不相信我这个大活人的话么？”
　　“哎……”说的好像有道理。
　　程蔚川都要被气笑了，正要教育他一番，动作忽然僵了一僵，意识到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等等，你……你还偷偷地用那个系统查我对你的好感度？”
　　叶泉十分肯定，他这回绝对是因为发烧才会觉得两颊火热。
　　程蔚川本来没想到自己会突如其来地从心底蔓延开紧张的情绪。
　　每一句话都在他心里兜兜转转了很久，每一次欲言又止后面都藏着几千几万字的往事，这些，他都已经在想象中对这个人，坦承过无数次了。
　　像是一场有意无意地排练过太多次的话剧，明明已经对每一个走位每一句台词都烂熟于心，上场之后，却还是难免忐忑。
　　程蔚川感觉自己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是为了压制这种灼热的紧张感，他缓缓地将右手挪动了一下，握住了叶泉的手，指节相错。
　　“看着我，叶泉。”
　　叶泉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看向了他。
　　程蔚川问：“你为什么要查……我对你的好感度？”
　　“我……我查着玩的！”叶泉一扭头，硬声道。
　　程蔚川放下手来，慢慢捏住了他的下巴，又将他的头扳了回来，使他不得不直视着自己，放软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为什么？”
　　叶泉怔了怔：“我……”
　　“说出来，叶泉。”
　　程蔚川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诱惑的魔法，叶泉犹豫不决地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泄气道：“我其实想过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程蔚川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我也会纳闷，感觉你真的无缘无故地帮了我很多，可是在我每一次想要问出口的时候，你的表现都会让我觉得，我只是众多你帮助过的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程蔚川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似乎想要反驳，最终却没有打断他。
　　“你对所有认识的人都很好，这不能否认……”叶泉闭了闭眼，道，“你对你的师父、徒弟、朋友，都会习惯性地付出很多，我看着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心里真的有点羡慕你，又有点嫉妒他们……可是，我其实很喜欢那样做的你。”
　　而且，这样的你，真的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啊。
　　程蔚川松开了捏住他下巴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叶泉……”
　　叶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理智上知道其实自己没什么不一样，但却又控制不住地总是猜来猜去……我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太不爷们了！为什么不能干干脆脆地解决这件事呢？”
　　“你不一样。”程蔚川喃喃道，“你一点都不一样。”
　　“可是我还是胆小啊，我没勇气跟你说……我本来没想骗你的，可是我一想到你只是把我当普通朋友，我就，怎么说呢……”叶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磕磕绊绊地嗫嚅道，“我看到那个好感度显示的时候，就觉得，其实我就算忽然离开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吧。”
　　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啊。
　　推不动，搬不走。
　　沉甸甸的，无法忽视的，让他就算解决了里世界这样一个大难题也完全开心不起来的。
　　程蔚川觉得脑子里嗡嗡响，唐欲晚之前说过的话忽然再度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也对你怀着同样的心情？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猜来猜去，猜得自己都累了，却还是说不出口？
　　这家伙，大概……还真没说错。
　　程蔚川恍然回神，就听到了叶泉吸鼻子的声音，他正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程蔚川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化了。
　　“对不起。”他伸出手臂拥住了叶泉，诚恳道，“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早该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想着付出感情不需要回报，其实我很贪心，我怕太早说了会吓跑你，会得不到你，于是一直等。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会明白，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叶泉。”
　　叶泉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你，你真的……”
　　“当然是真的。”程蔚川微微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你以为，你是为什么每次和我说话都升级特别快？那是因为——不管你选什么来跟我对话，我对你的感情都是有增无减啊。”
　　叶泉又哭又笑地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头上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姑娘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眼：“阿川哥你在吗？”
　　程蔚川应了一声，小姑娘便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托盘的清粥小菜，笑道：“师爹方才让我把这个送上来……话说，叶泉师兄好些了吗？”
　　叶泉正是满脸狼狈，见有人进来，当即把头埋进程蔚川胸口。
　　程蔚川忍笑，一手揽着他坐了起来，一手冲那姑娘做了个手势：“放这里吧，他好多了，谢谢啊。”
　　

　　☆、第 97 章

　　唐欲晚将炉灶的火都熄了，张开五指在夜弦眼前晃了晃：“夫人？”
　　正靠在墙边发呆的夜弦总算回了神，白了他一眼：“干嘛。”
　　唐欲晚摘下头上的厨师帽，挥了挥袖子，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位得道高僧的模样，他单手立于胸前，一倾身：“阿弥陀佛，今日天气甚好，你我二人出门闲游一番如何？”
　　夜弦：“说人话。”
　　唐欲晚：“哦我要去钓鱼了夫人你来吗？”
　　夜弦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抱怨道：“徒弟怎么还不下来……好吧，走吧，我也出去转一圈。”
　　唐欲晚十分孩子气地欢呼了一声，换好他的钓鱼工作服，抱着鱼竿蹦了出去，一个劲地朝夜弦招手：“快点啊！北鲑和胭脂鱼都迫不及待要咬我的钩啦！”
　　夜弦一面扶额一面跟了上去：“你这种神经病帮主怎么还没被篡位。”
　　两人方出门下了台阶，就见到步履匆忙的路归辰跑进了帮会领地。唐欲晚停下了脚步和他打了个招呼，路归辰气喘吁吁地道：“阿……阿川在这里吧？我来找他有点事。”
　　给路归辰指了路之后，两人继续慢悠悠地往唱晚池走，唐欲晚正兴致勃勃地跟夜弦指手画脚地讲着他上次钓鱼塞满仓库的宏图伟业，夜弦忽然站住了。
　　她的身体的每一处都仿佛被凝固了一般，目光定定地直视着前方。
　　“嗯？”唐欲晚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了下来，循着夜弦的目光看了过去。
　　微风轻拂，吹动了一角宝蓝色的衣衫，银饰碰撞的声音与悠扬笛声交叠响起，唱晚池畔碧蝶翩跹，绿草茵茵的山坡上，站着一个赤足的小女孩。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在风中飘飘荡荡，显得那么羸弱，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消散不见。
　　唐欲晚怔怔地看着，低语道：“朝歌……”
　　朝歌，朝歌。
　　和上一次那个被复制出来的幻象出现在眼前时，完全不一样的感受——眼前站着的，真的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抹念想。
　　夜弦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程蔚川好说歹说地诱哄着叶泉喝完了一整碗粥，叶泉咽下最后一口就忙着推他：“快拿走，我真的要撑死了。”
　　程蔚川无奈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将碗搁到一边。这一幕恰好被在一旁忙着精炼新武器的藏剑小姑娘偶然的一个抬头看见了，程蔚川眼里流露出来的宠溺之情让她愣了一下。
　　这女孩从来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主，当即心直口快地问道：“阿川哥，原来这位是你情缘啊？”
　　叶泉恨不得立刻钻到地板下面，拉起被子蒙住脸装死。
　　“呃……这个问题啊……”程蔚川颇有深意地拉长了话音，隔着被子搂住了叶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好像刚才忘记问了，还是来正式确认一下吧——你愿意当我的情缘吗，叶泉？”
　　女孩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随即放下剑跳了起来，拍了拍手：“噫！居然见到求情缘的现场了！我要赶快去叫师父师爹来围观……”
　　“嘘……别说。”程蔚川笑着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努努嘴，“这家伙胆小，你要是一嗓子把全帮会的人都喊来，他可就要跑了。”
　　叶泉霍地拉下被子：“你才胆小呢！情缘就情缘啊！怕你？”
　　程蔚川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意，随即欺身而上，吻住了叶泉的双唇，毫不客气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叶泉僵了半晌，生涩地回应了他。
　　叮，您已升到81级。
　　叮，您已升到82级。
　　叮……
　　旋转的金色光芒接连不断地从叶泉周身蔓延开来，系统提示接连响起，叮叮叮几声过后，叶泉就从80级连着升到了90级。
　　“哇哦。”小女孩拍了拍手，吹了声口哨，“好酷炫！”
　　一吻结束，程蔚川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满面通红的叶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好了，盖上章了，你跑不了了。”
　　“好恩爱哦，看得我都想去找个情缘了。”小女孩抓起剑缚在腰间，走过来端起了床边的托盘，道，“我先下去啦，省的留在这里被闪瞎……咦。”
　　她端着盘子的动作滞了一滞，觉得有些奇怪地用力眨了眨眼。
　　随着叶泉的满级，这个游戏也悄然发生了一种不甚明显的改变，像是一泼透明的湖水洗过了湛蓝的天空，这种波动很快笼罩了整个世界。
　　盛朝歌的身体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
　　短短几秒钟之内，她已经急遽地衰弱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白色的光点堆积起来似的，边缘都变得模糊而飘忽不定。
　　夜弦像是被施了咒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看着盛朝歌放下手中的笛子，转向了自己，歪了歪头，随后，伸出左手放在胸前，五指微弯，像是在抓挠什么东西一样。
　　她说：“再见啦，夜弦。”
　　夜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疾步上前，伸出手去，而盛朝歌的身影就在这时彻底化为了虚无，徒留一丝莹洁的光辉在她颤抖的指尖。
　　夜弦双膝一软，跪在了唱晚池边柔软的草地上，哽咽道：“再见……”
　　再见，朝歌。
　　这回，要彻彻底底与你告别了。
　　最后，那一点细小的光辉也闪了一闪，归于寂灭。
　　无数道这样微弱的光芒，都在这一时刻消亡了。
　　被上了锁的里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而埋在某个角落中的，那一粒“种子”，滚动了两下，终于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端着盘子的小女孩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叶泉。
　　叶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只听她道：“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我升级的时候抢我怪的家伙啊。”
　　叶泉：“……啊？”
　　“哼……坏蛋！”她撅起了嘴，“你忘了啊，就在藏剑山庄，我拉了一堆怪好不容易快打死了，结果你跑过来把它们都打掉了！我那时不知道那个怪会刷新，哇的一下就哭了！还有个大姐姐用糖葫芦安慰我……咦，怎么回事，之前我都没想起来这件事啊，奇怪。”
　　她挠了挠头，十分大度地转过身：“不过算啦，都过去那么久了，本小姐不跟你计较。”
　　叶泉听得冷汗淋漓：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存档功能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吗？
　　难道说满级之后，不但曾经的系统功能会失效，曾经存过的档也会失效？
　　完了，那——
　　他十分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程蔚川。
　　程蔚川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 98 章

　　叶泉吞了口口水，用手撑着床往后退了退：“那什么，你听我解释……”
　　程蔚川翘起了腿，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膝盖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慢条斯理地问：“你要解释什么？”
　　“呃，就是，那，那个……”叶泉半天想不出词来，心虚地抓紧了被角，转过头去避开了程蔚川灼热的视线。
　　程蔚川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说吧。上次跟你说因为你在恶人谷教训了我一顿，我就很感谢你把我留在游戏里的事情，其实大部分都是胡说的。我根本就没有感激你，我只是单纯的想要接近你，但又怕照实说了你不会接受；我也没有因为你那一顿骂幡然醒悟找到了游戏的真谛，让我留在游戏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叶泉猛地转过头，程蔚川恰好凑了过来，双手撑在他的身侧，似乎要将他禁锢在两只手臂间，一字一顿道：“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叶泉觉得这番话信息量十分之大，他一时不知该感动，还是谴责一下程蔚川恬不知耻的信口雌黄行为，害得自己纠结了那么久，就在这矛盾的心思涌动之间，他张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程蔚川：“……”
　　叶泉揉了揉眼睛，诚实道：“我有点困了。”
　　程蔚川正在掂量他这到底是不是在转移话题，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路归辰一如既往地人未到声先至：“哈哈阿川你师爹方才上线了呀！我按照你的吩咐问他，他说他给你寄信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吧？”
　　他话音刚落，程蔚川便听到耳边响起一声信件寄到的系统提示音。
　　路归辰走到了近前，看清了这两人眼下略显暧昧的姿势，十分体贴地问道：“那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程蔚川没说什么，只是摸出一把钥匙，丢给了他：“去帮我拿个信。”
　　“噢。”路归辰接过钥匙，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偷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窃笑了几声，本着有八卦第一时间分享的精神调出了青洛的密聊框。
　　程蔚川听到房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音，重又把注意力放回叶泉身上，皱着眉道：“你才刚睡醒没多久，又困？”
　　叶泉又打了个哈欠，泪水涟涟地说：“我不知道啊，就是忽然很困……真的。”
　　程蔚川不放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叶泉耷拉着眼皮，声音都变得软糯了起来。
　　话说回来，他这些天也是真的一直都没休息好，常常被噩梦折腾得浑身冷汗，想必也是精疲力竭，若是能好好睡一觉，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程蔚川一面思忖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半躺下来将人搂进怀里，道：“睡吧，晚饭的时候叫你。”
　　“好，我要……呼……”叶泉模模糊糊地应着，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头一歪，靠在他的胸口睡了过去。
　　这些天来，他从来没有入睡得这么顺利过，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嘶吼尖叫，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但是这种重担，却似乎在一瞬间被卸了下来。
　　程蔚川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舒展的眉头，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嘴角，低下头在他额前烙下一吻。
　　“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
　　这件事，你永远也不需要忘记。
　　在叶泉无梦的安眠中，奇奇怪怪的系统功能键一个接一个逐渐消隐，只剩下了一个黯淡的灰蓝色江湖指南图标。而原本在他背包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答题工具和升级时掉落的任务物品，也通通化为虚有。
　　而在他装备栏中，那个亮闪闪的啼眼湛卢，也静悄悄地回到了他的背包里，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的灰色物品。
　　高手的佩剑
　　物品说明：这是一把在不知名的战役中留下的剑。有着震慑武林，举世无双的威力。
　　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灰色物品，后来被叶泉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仓库里，权当做是那一场无人目睹的浩劫与荒唐的重生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
　　很久以后，有人偶然看到他拿出了这把剑，嘻嘻哈哈地指着物品描述笑，说这个游戏就连做个垃圾都这么有新意啊。
　　叶泉也笑，半真半假地说，写的可都是真的。于是换来一阵更加忘乎所以的笑声。
　　床帐昏黄，叶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卷起了大半个被子，衣衫也被他的动作带了起来，露出大半截白皙的腰身，坐在床对面的桃木桌上的路归辰恰好瞥见，一口茶差点呛在嘴里咽不下去。
　　程蔚川面无表情地反手帮叶泉拉好了被子，一手拈着手里的信笺，研究式地盯了半天。
　　路归辰眼观鼻鼻观心地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啧。”程蔚川将信纸丢到了一边，道，“算是好消息，说师父第一次手术很顺利，现在还在留院观察……问题是，师爹当初根本没跟我说清楚他的病情，到底什么情况我根本不知道啊。”
　　路归辰大喇喇地拍了拍桌子：“嗨人家都有空上游戏来跟你报——”
　　话说了一半他就被程蔚川警告的眼神逼退了无意间拔高的声音，缩回了敲着桌面的手，弱弱道：“报平安了，肯定没大事啦。”
　　程蔚川回头看了眼，确认叶泉仍然万事不惊的睡着，便又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嗯，希望如此。”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半扇木窗，和煦的阳光照着万物生长。
　　路归辰跟着跳下了地，走到他身后往外看。
　　程蔚川望着窗外的祥和景象，轻声道：“每一个世界，可能都毁灭过千万次，才换来眼前这一时半刻的安宁。在这里，一步走错，我们就会身陷科技的漩涡，消失得毫无痕迹。”
　　路归辰皱了皱眉：“阿川，你怎么忽然这么抒情？”
　　程蔚川垂下眼，道：“我只是在后怕。消失后被彻底抹掉的痕迹，那就是一个人的末日，这是谈姐早就知道的人性的弱点……谈亡心，亡心亡心，合起来，正是一个忘字。被世界遗忘，远比单纯地死去更可怕——这，就是她设下的局。”
　　路归辰摸不着头脑：“你说谁被遗忘了？”
　　“若是想得起来，还叫遗忘吗？”程蔚川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玩你的去吧，我也困了，我要睡一觉。”
　　“神神叨叨的你怎么……”路归辰嘟囔着出了门。
　　程蔚川关好窗，又回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下了，专注的目光在叶泉的身上流连了一番，又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这才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其实你不知道吧，你差一点就真的要被这个挨千刀的系统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
　　但是幸好，你没有。
　　叶泉退了烧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满脸兴奋地跑去恶人谷入阵营，完全不顾一脸哀怨的程蔚川和他手上举着的真橙之心烟花引。
　　老子刷好感度刷了好久的！七夕任务还要不要做了！边打边做吗难道！程蔚川头顶冒着黑气，一个翻身上了马追上了叶泉。
　　“哈哈，我的装备回来了！”叶泉穿着昔日金光闪闪的毕业套装，在三生路上飞驰，还一面指着不停躲闪着NPC的攻击的程蔚川狂笑，“小爷我这就去把阵营加回来收你的人头！”
　　程蔚川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一瞬间有些微的失神，很快又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个带着些痞气的坏笑：“你啊，你就算在恶人谷也拿不到我的人头，更别说什么浩气复活点了。”
　　叶泉怒目而视：“你有本事等着啊！”
　　程蔚川在烈风集门口停下了脚步，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一踩马背，飞身而去，高耸入云的阁楼里，隐约传来嘲哳笛音。
　　叶泉的声音远远传来：“蠢狗你给老子等着！说压你复活点就压！我可是加你焦点了你以后攻防都别想跑！”
　　程蔚川笑着摇头，眯起眼看着烈日炎炎里他扶摇直上的身影。
　　对他们来说，故事还远未结束，毕竟这个江湖——还大得很。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啦！说好的HE！所有的伏笔至此应该都拆开了，欢迎各位捉虫~（嗯是有两个伏笔故意没拆来着，暂且当做是留白（。。。
也欢迎各种文评！
最后就是，再次谢谢，谢谢你们。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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